第二百五十六章
第252章 “宾之,真有必要闹的这般大嘛?” 就在周经和张鹤龄之时,走在前方的三位大学士,已是就今日之前沟通了一番。当李东阳提出,借机以行事之时,刘健暗自沉思,而谢迁已是面现忧色,不无担心。 刘健也暂收回思绪,偏过头望了眼李东阳。 李东阳面色平平,可眼中露出的那丝精光所显现的睿智之色,让刘健对李东阳的心思确定了几分。 世人皆言,李公善谋,可非是虚言。李东阳的谋,往往从一两事,可窥全局。 “宾之,你可想好了?” “首辅,其实哪有事事皆能想好方自行之的好事。且便是谋划的再是精密,也无法……” 李东阳缓缓的摇摇头,轻叹道:“记得,我和于乔刚入阁之时,徐公尚且在位。吏部是屠朝宗,户部是叶本清,弘治三君子,王老大人方致仕,影响尚在,朝中有马负图、刘时庸,等等等等,世人皆言,满朝贤能名臣。 弘治中兴、众正盈朝,呵呵,好一番盛世之景……” 刘健轻轻笑了笑,道:“呵呵,宾之,未曾想,一向温文儒雅的你,也有这刻薄的一面……” 李东阳只是淡淡笑笑,也未反驳,可谢迁此时却是插了一言,道:“首辅,可不怪宾之如此法,朝廷局势如何,谁不心知肚明。 可偏就好大一副盛世之景,这般中兴之势,交到吾等手中,刘公,这些年,吾等的憋屈还少了嘛? 动也不是,做也艰难,连清醒都不能,上上下下……算了,不也罢,刘公,迁每每思及,吾等该如何做,才不会被钉成历史的罪人。” 对于谢迁好似发泄一般的话,刘健依然是笑笑。 “于乔,想的太远了,做吾等该做之事,哪还管他身后名。想那寿宁伯,只是二十余岁,他都能不在意名声,吾等莫非连他亦不如?” 李东阳的话出来,谢迁原本是赞同点头,可一了张鹤龄了,谢迁脸顿时一沉:“宾之,他一外戚儿,蒙圣宠得以幸进,他又哪有名声可言……” 刘健笑着摇摇头道:“于乔,吾等私下话,又何需自欺,此番赈济张鹤龄可收获了不少名声,且朝阳门外的那条官道在那,无论修成何状,只要落成之日得以通行,日后,他的名声将会被一直传下去。 因此一事,陛下对他更为恩宠,此一来,等若上下皆是有名了。至于吾等朝廷官员,虽大多因其身份另有看法。但事实上,吾等心中明白,吾等的看法,其实不重要。 再者言,吾等朝廷官员,也并不尽是排斥啊。户部周尚书,工部曾尚书,更莫如今已是侍郎身的顺府尹。 便是宾之,该也是对他无有恶感吧?宾之,老夫所言可对否?” 李东阳也不避讳,点点头道:“不敢欺瞒首辅,东阳确实对他无有恶感,反倒,心中颇为欣赏。东阳只是可惜,他为何是一个外戚,且性子太过刚强了一些。若他是科举正途出身……” 谢迁不满道:“只会玩点聪明,整日介搅风搅雨,自以为是的闹腾。哪值得宾之你欣赏。若非陛下护着,他早就万劫不复了。” “还是这话啊,陛下护着,且吾等皆能看到,陛下护的很坚决,便是张鹤龄时而霸道僭越,只要有那位娘娘在,大致亦不会出太大问题。且更为关键的是,他真的做了些事情,越加加重了他在陛下面前的分量……” 言罢,李东阳颇为复杂的摇了摇头。 “好了,先不他了,先将手头的事安排下吧!” 刘健摆摆手,暂停了这个话题,正色道:“牟指挥使之前与吾等商议的事,值得吾等重视。此事,于乔你来处理,尽可能的将北镇抚司案子的影响降至最低,时间也拖上几日,给北镇抚司争取些时间吧……” 见着谢迁点头,刘健将目光落在李东阳身上,突然有些犹豫。 见状,李东阳道:“首辅,此事必须要做,且东阳觉得,要更深入一些。当是敲开一个契机吧。” “唉~” 刘健轻声一叹,道:“老夫亦知,是个契机。可老夫从未想过,由吾等发起。内阁只有吾等三人,陛下一时间也似未有增补阁臣的打算,故而,吾等三人,身上的责任和担子很重啊。” “首辅,何来这般严重,东阳也想明白了,身处吾等位置之上,大多时候,顺应朝局,但若是顺应陛下又何尝不可,此也并非谄君媚上。” “老夫何曾担心这些,这些许名声,老夫和二位,又何曾在意?可吾等身为内阁大臣,上奉君王,下领朝臣,身上真的不能沾惹太多是非啊。否则,对吾等很不利……” “可总要有人来做的!” 李东阳摇摇头,道:“今日陛下召见吾等,何尝没有让吾等领衔出面的意思,在其位谋其政,内阁先是辅僚,几十载演变,才有如今局面。吾等身为阁臣,又岂能无有担当……” “你这般,倒让老夫惭愧了!” “首辅严重,何来惭愧,东阳所言,亦并未有指首辅之处。您是首辅,当统御全局,是连接君臣的最后一层保障,也不适合亲为。 东阳身为次辅,入朝亦有几十载,我的分量已是够了,且有首辅坐镇,也不怕出甚差池。” 刘健沉默,谢迁突然又插言道:“宾之,其实你也大可不必。事由顺府而起,便让顺府和张鹤龄去做便是。 你领了陛下的旨意没错,但主持可非主审,你自也无需亲为……” 刘健也是微微颔首,显然,他也有认同的意思。方才犹豫,也正是考虑若此,不过,以他对李东阳的了解,李东阳或许很难同意。 平时李东阳看似温和,对上不强硬,对下也不霸道,甚至很多人他软绵绵的。可刘健知道,李东阳的意志并不比任何人差。 果然,谢迁的话完,李东阳便直接摇头道:“户部耗羡,边关就粮已越加艰难,各地商贾cao控市价,更是每每生乱。 其影响之下,农户征赋,商贾缴税,等等,矛盾更是被越激越深。叶本青改输边为盐税一策的影响,已是负重累累。” “宾之,此事吾等自然知道,我领着户部衔,虽未曾具体参与部事,但也知,单只官盐一项,原先商贾自行纳粮换取行盐资格,而如今,改纳银以换盐引,虽是增了库入,也好似规范了行盐秩序。但实际上,已是将盐的掌控过渡给了商贾。 他们想压便压,想领便领,想卖便卖,想加价便加价,事实上,盐之一项,已隐隐超脱了朝廷的掌控。 弊端尽显,可满朝皆知之事,为何改变不来。此非是一人一事啊。你便是此番通过商贾领个契机,可对根本,又能有多大影响,莫非,你还要碰一碰,那叶本青的影响,碰一碰已是离朝的刘时庸,甚至那位三君子之首的王老大人……” 李东阳摇了摇头,突然胸有成竹一般,道:“局势一时确实不好改变,人也不好碰,问题更不好彻底解决。 可张鹤龄最近做的事,给了我一些灵福因顾忌而谨慎谋划,妄图在某一时刻时机合适时,将谋划落为现实。倒不如,着眼当下,问题一时难以彻底解决,可先解决部分制造问题的人。 以京师的商贾为例,虽然他们人在京师,但其实,大多营生,皆只是以京师为引罢了。 与其,在京师营生是为了赚银子,倒不如,他们是在沟通上下更为合适。故而,一个商贾,他们所能迁延到的官、民、商,甚至于制度,分量着实不。 既如此,便有一个,打一个,打一个,再牵连几个,对局势的影响,也必然会潜移默化。这如同治标不治本一般行事,东阳相信,总有一日,会由量变,形成质变……” 几人突然沉默下来,皆是暗自有些思索。 一念间,刘健的目光再次落在李东阳身上,神色颇为复杂,像是要将李东阳重新审视一番。 “宾之,你所言,老夫一时倒无法反驳了。不过,你可曾想过,先不论结果是否如你所料一般圆满,但行事之人呢? 行事之人,将会面对朝野内外的攻忤,会不会出师未捷便身先死……” 李东阳淡淡道:“首辅,东阳还是那句话,我只是次辅,分量勉强够,但不至于代表甚么,问题其实不大。至于我本人如何,又有何妨。” “不行!” 李东阳话音方落,刘健便断然摇头,道:“便是按你所言行事,此时亦非最佳时机,宾之,莫要太过执拗,老夫知你心意。但老夫也还是那句话,我内阁当下只有三人,容不得有丝毫损伤。 此事,陛下交于你主持,但你只需主持,可着令顺府和寿宁伯详加处置,为表重视,也当给此事添些分量,挡些朝廷的声音。可另外行文于东厂和户部,让范亨和户部,协同配合。此方为妥当……” “首辅……”李东阳眉头微蹙,待要再言。 刘健已是坚决的摆摆手,道:“此事,便这般定下,宾之,比起一两事,老夫更在乎宾之你。好了,莫要多言……” “是啊,宾之,听首辅的,吾等居内阁之位,内阁的核心为何,你比我更清楚。内阁大臣的威望绝不容有失……” 李东阳既是感动,又是复杂,刘健的态度坚决,他也只能勉强的应了下来。
“宾之,既已定,正好那寿宁伯还在身后,你便先与他沟通沟通吧。老夫……” 刘健终于满意的点零头,正要交待李东阳之时。 突然,身后传来的声音。 张鹤龄已是从周经身边跑开,直追到他们身后,离了段距离,已是打起了招呼。 “三位阁老……” 话间,张鹤龄已是快步走到三人跟前,拱了拱手,带着一如既往的淡然,行礼道:“刘学士、李学士、谢学士,张某有礼了!” 刘健淡淡的瞥了眼张鹤龄,似乎也不经意般的看了看身后远处的周经,接着微微点头,当是打了个招呼。 谢迁也是点点头,鼻腔里嗯了一声,而李东阳,则是颇为正式的还了一礼。 三人对他的态度各有不同,但未显厉色,未出恶言,特别是谢迁这边的态度,甚至还点头回了一声招呼,着实让他意外。 不过,张鹤龄也不在意他们的态度如何。 他开门见山道:“三位阁老,陛下已是有了旨意,张某此番出宫,便要代传于张府尹,不知三位阁老,可还有交待?” 刘健道:“此事李学士已向陛下请命,后续如何安排,皆由李学士行之。宾之,你和寿宁伯话吧,老夫和于乔先走一步……” 话间,刘健极有深意的看了眼李东阳,似乎是要确定李东阳按之前商议而办。 李东阳会意,点零头,道:“东阳省得,首辅、于乔先行一步,东阳稍后便到。” 刘健和谢迁再次向张鹤龄点零头,方才抬步离开。 张鹤龄和李东阳二人跟上缓步而行,慢慢的拉开了些距离。 只是,一时无话,张鹤龄偷瞥一眼之下,见李东阳面色更有几分复杂。 他也不知方才短短时间内,三位阁臣是如何话的,不过,他也不急。 没一会,周经也跟上来了,但他只是望了张鹤龄一眼,向李东阳打了个招呼后,便从二人身边划过。 出宫的路,终有尽头,待二人眼看宫门在外,李东阳终于开口话。 “寿宁伯,可否听李某一声劝告!” “劝告?” 张鹤龄念叨一声,点点头,道:“李学士有何指教?” 李东阳摇摇头道:“指教谈不上,其实李某知道,寿宁伯你的学识、眼力、格局都不差,今日在乾清宫那番话,更是让李某感慨颇深。 李某甚至为你想到便敢于去做的决心而赞同、钦佩。可我等毕竟不是在野之人,考虑的事难免要更多些。” “哦?李学士,你是认为,张某盲目了些?” “非也!” 李东阳又是摇摇头:“李某只想请寿宁伯,多些思考。也请寿宁伯,莫要将我等大臣太过于看轻了,若日后再有要紧事,可否先和李某和内阁、各部,提前打个招呼。 李某不敢代表他人,但李某相信,朝廷里绝大多数的朝臣,都有一颗真正为国家、为百姓的正直之心……” “再者,这般屡屡冷不丁出一事,稍太一些,真的太容易影响朝局的稳定。” 张鹤龄淡淡笑了笑,一瞬间,又恰到好处的露出了一丝无奈,道:“李公,过去的事,张某也不想解释,但张某真非是唯恐下不乱之人。 这般吧,张某性子很差,霸道、狂悖,别饶批评、评介,我都应着。有些我赞同,有些当然我也不赞同,不过有一点,我觉得评价不错,那便是张某见得不不好的事,有时一见,霸道性子便起,心中更会愤怒异常,难免一时急躁……” “便如此事,我张家在京中不曾经营甚商贾营生,那些钱铺子,更是无丝毫沾边之处。且张某的本官是锦衣卫和兵马司,更是和这般商贾事搭不上。 可见着了,我这性子就按捺不住,一联想到此事关乎朝廷种种,张某更是难以自持,由不得张某无动无衷。在李公面前,张某也不假话,发告的苏家是我鼓励他们上告顺府的,张府尹那边,也是我劝他接下案状。 李学士,张某一时急切给朝廷和几位学士造成了影响,还请李学士宽宥,您的提点,张某也记下来,日后当努力控制自己……张某给李学士赔罪了!” 李东阳听了此话,见着张鹤龄颇为郑重的给他行礼赔罪,他摆了摆手,暗自苦笑。 事都认,批评也接受,但张鹤龄这番表示,无疑不在告诉他,不得,日后该怎么行事还怎么行事,所谓努力控制,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