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仁义
兄弟二人说的高兴,刘备只觉得连日来压在自己身上的重负也忽然消失了。是的,如今圣天子在位,眼见汉室中兴有望,负英雄之气,臣圣明天子,使天下复归太平,令百姓人人安居,此不正是兄弟三人之所以投身于此乱世的初心吗?刘备心情大好,说话也卖起了关子,道:“翼德你可知此次是何人与为兄一起前往徐州?”张飞拍了拍胸脯,道:“如今我这身体已经好了大半,定然是…”话说一半,张飞只觉得眼前一阵天翻地转,两眼发黑,就这么晕了过去。他这一晕不要紧,把叶金和刘备吓得够呛,二人手忙脚乱去扶张飞,颇费了些力气才把张飞扶回床上躺着,又赶忙去请此前荀彧所派,负责张飞伤势的医官。医官来后,为张飞切脉望诊之后,头疼道:“此前已再三告诫,将军需卧床静养,缘何又令其发力逞能?”刘备不解,道:“先生,我观三弟精神健旺,中气也足,缘何至此?”医官看了刘备一眼,耐着性子解释道:“豫州有所不知,三将军当日身负重创,又在大雨中受了凉,正是外有创患,内存凉寒,这等内外交加之下,若是常人,说不得便就此去了。即便侥幸得存,也必是一场大病旋踵而至,寒气不发,则病不能消,稍有不慎,自此寒气留根于体内,年年侵扰,待一二十年间将阳气耗尽,则命归黄泉。”“张将军血气之旺,意志之坚为我生平仅见,不仅寒气为气血压制,连外创之患也好的比他人略快上一些。但寒气虽经压制,终不能中和,其在体内积蓄,渐侵五脏六腑,待其骤然爆发,则无从挽救了。张将军今日晕厥,便是气力挥洒之下,发汗于外,凉风一吹,勾动体内寒气,内外加攻之下,气血暂不能压制,于是如此。”这医官说了这么多,把刘备听的一愣一愣的,但其实以后世眼光来看很好理解。比如有些人年年小病不断,但就这么一年一年,他身边走了那么多人,他却还精神饱满的活着。而另一些人,身强体壮,许多年不生一场病,一旦生病往往病发之速,以后世科学昌明的程度也无从挽救。刘备忧心道:“既如此,不知三弟可有大碍?”医官道:“原本调理三个月足矣,今日张将军冒寒挥汗,病又重了三分。其后三将军若能遵守医嘱,不再行今日这般逞能之事,内服以温和之药品中和体内寒气,半年之后,当无忧矣。”刘备道:“竟要这般久吗?”医官道:“豫州须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张将军此刻虽然不显于外,其实疾病在内。此等病,欲要好的彻底,不留病根,便不能用猛药,只能这般温调慢养。”刘备向医官施了一礼,道:“先生所言,备记下了,备当监督三弟好生调养。”医官点头,刘备令人奉上谢仪,医官也不推迟,取了谢仪后告辞而去。又过了约半个时辰,张飞缓缓从昏迷中醒来,见大哥正面上有愁,眼中含泪的看着自己,不由一惊道:“大哥,难道俺这身子骨治不好了吗?”刘备哽咽道:“方才医官说了,若你再这般逞能,不遵医嘱,说不得就在这几年了。你我兄弟三人,当日曾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若去了,我与你二哥又岂能苟活于这世上?”张飞听得一呆,下意识攥了攥拳头,只觉浑身上下除开伤口处生生疼的厉害外,并无丝毫不适,乃怒而起床道:“这庸医先前便在哄俺,如今又用这一套来哄骗哥哥,看俺不打死这等狗才。”刘备一把把张飞按在床上,道:“为你诊疗的先生乃是朝廷医官,食朝廷俸禄,又不卖药给你,为何要来骗你?你只知逞一时之勇,我且问你,若你果然无事,方才为何晕厥?”张飞讷讷的说不出话,刘备悲从中来,道:“你往日总说,为兄长我赴汤蹈火,虽死不停,如今让你卧床静养你却都做不到。”眼见大哥刘备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张飞也是慌了,他知道自家兄长虽然时不时眼中有泪,哭上一把,令周围人心有所感,为其哀戚所动容。张飞随刘备日久,往往抵足而眠,是知道很多时候自己这位兄长未必便有多么伤心,只是哭的大声而已。但看刘备此刻神态,哀恸之处,沉默深沉,已是难过到了极致,如何还敢分辨,忙道:“大哥你快莫哭了,俺啥都听你的。”刘备住了眼泪,问张飞道:“此话当真?”张飞道:“比真金还真,若是有假,令俺明日便烂了舌头,再尝不到美酒滋味。”一世人三兄弟,张飞知刘备甚深,刘备亦知张飞甚深,知道似这般誓言已是张飞最狠毒的誓言了,乃擦了擦脸,对张飞道:“为兄将要往徐州去,这些天你在家里,要事事皆听叶金的,遵守遗嘱,按时喝药,不得饮酒。待为兄凯旋而归,我等三兄弟再开怀畅饮。”张飞道:“大哥你一人带兵去徐州,以大哥这等只能添乱的武艺,让俺如何放得下心?大哥你把我带上,我答应你,一路按时喝药,绝不喝酒。”刘备道:“为兄自然不是一人前往,陈到会与为兄同去。”张飞仍不放心道:“陈到虽然善守,但破敌制胜还差了点意识,大哥你还是带俺同去。”刘备道:“陛下另遣了将军与为兄同去,你便在家安心养伤即可。”张飞看刘备神情,狐疑道:“看大哥神态,那人竟似比俺更强上几分?莫不是陛下将吕布那三姓家奴放出笼子了?”刘备瞪了张飞一眼,道:“温候乃是陛下亲身自徐州领回,如今陛下所赖士卒军将,大半出于温候旧部,翼德岂可如此口无遮拦称呼朝廷大臣。”张飞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本想回怼两句,但看着刘备脸上未曾干涸的泪痕,便住了嘴,转而问道:“莫非真是吕布这厮?大哥你被他害了一次还不够,还要同他一起出外吗?”刘备不再卖关子,道:“并非温候,而是子龙。”“子龙?”张飞脑海中闪过一白马银枪少年将军之英姿,道:“这么多年不见,子龙竟也投了陛下吗?”说着,张飞又抱怨起来,道:“子龙既然投了朝廷,不会不知兄长在朝,却不来拜会,却是何意?难道是俺老张不小心为张合所趁,打了败仗,子龙怕连累了自己吗?”刘备道:“子龙谨慎,又向来奉守法纪,其不来乃是不愿为你我平添麻烦,至于害怕连累,莫非经年不见,翼德便忘了子龙胆魄如何了吗?”想着往日同战,赵云沉默冲突,连人带马皆为血所染透,却眸光清宁,连变化也欠奉的不世之姿,张飞乃道:“若是子龙随兄长同去,俺自是放心,只是兄长可莫要为了安慰于俺,以此谎言骗俺。”“你这呆子。”刘备笑骂了一句,道:“为兄可曾骗过你一回?你若是手痒,待伤好之后,请了子龙过府,与你再切磋一二。”“算了吧。”张飞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道:“我若伤好了,自去寻那三…温候比试,与子龙交手太累,每一招都打在空处,偶尔一次交兵,还不能尽力施展,要防着被他借力而卸。还是让二哥去与子龙切磋吧。”刘备想着张飞与赵云第一次相见时,嚷嚷着与赵云交手,却在半个时辰里连赵云衣角也不曾碰到,气得跳出交战圈不愿再打的往事,悠悠道:“自初与子龙相见时已然八个年头了。”刘备心绪怅惘,张飞亦有些感怀,道:“子龙面嫩,初次见面俺还以为这是哪家方出家门的小郎君,其后一问之下才知子龙竟比大哥还要大上几岁,难怪俺老张与其交战时,其武艺竟然圆融若斯。”刘备道:“不错,子龙武艺之精,不在温候之下,只是一直未逢明主,才蹉跎至今,如今投效于陛下,说不得什么时候便封了个万户侯也未可知。”张飞道:“汉室式微,能得明君在朝,文臣得展其谋。武人各尽其能,此亦是幸事。”刘备点头赞同,这时叶金从门外进来,对刘备道:“豫州,药煎好了。”刘备让叶金把药端了进来,然后放在桌上冷温,然后端起药碗,对张飞温柔道:“翼德,该喝药了。”张飞被刘备温柔神情弄得心里发毛,道:“这等小事,岂能再劳烦哥哥相喂。”说着从刘备手中接过药碗,对嘴一饮而尽。刘备见了,从张飞手中拿回药碗,道:“为兄往徐州去后,翼德需记着自己所言,莫要让为兄在战阵之上还要记挂府中。”张飞道:“兄长放心,俺断不会让兄长失望。”吃药这件小事,刘备在心里摇了摇头,见张飞服了药后渐渐有些倦意上涌,眼皮不住打架,乃道:“翼德你好生休息,为兄去准备出征之事。”张飞揉了揉眼睛,长长打了个呵欠,道:“兄长你自去准备,俺定将自己好生照顾。”刘备看着打算和衣而眠的张飞,喊了叶金进来,让他替张飞脱去衣裳,这才放心离开去寻陈到。刘备在许都府邸为曹cao所赐,面积颇大,足以容纳刘备不多的家人及众多部曲。其后曹cao失势,刘协秉政,并未对刘备府邸作出改变,亦不曾缩减刘备私曲规模。刘备走了片刻,见到了在府中依然披挂完全的陈到和白眊兵,道:“叔至统军严肃至此,有周亚夫之风。”陈到歪头看了看刘备,道:“主公心情如此之好,是今日面君得了陛下允准领军出外吗?”刘备摸了摸脸,道:“表现竟然如此明显吗?”陈到道:“主公郁居府中时,虽面上不显,却有郁气如潮,凝而不散,今日主公意气舒展,显是将要临渊腾跃。”刘备朗然一笑,道:“今陛下令我为朝廷牧守徐州,以后这世间呐…便无刘豫州了。”听了刘备所言,陈到瞪大了双眼去看刘备,刘备迎着陈到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道:“如此叔至仍愿追随于我吗?”陈到跪地行军礼道:“属下追随主公,乃是为主公性情所感,岂为功名利禄乎?无论主公做何选择,陈到都将誓死相从。”陈到这一跪,一众白眊兵亦纷纷跪下道:“愿誓死相随主公。”刘备大笑着扶起陈到,道:“董卓残暴,毁坏神器,以至风云四起,刘备生逢此世,有兄弟如云长、翼德者,有不弃如叔至、子仲者,可谓此生足够。”陈到道:“臣不过豫州卑鄙小民,蒙主公不弃,乱世同行,安百姓而救天下,臣亦觉不负此生。”其余白眊兵亦七嘴八舌道:“玄德公济世,我等有幸随玄德公之后,安百姓于乱世,亦是我等之愿!”“当日若非玄德公分粮以救,莫说是我,连我那婆媳和两个崽子,现在也入了土了。”“我亦是如此,那日村庄受野贼袭击,非玄德公星夜奔驰,剿平匪患,安平村上下近百户人家,都要做了乱世之鬼了。”“若没有玄德公,徐州哪有那几年太平光景,那几年我可是积了不少粮食,我老娘老爹入土时,我还给它们一人备了一副薄棺,陪了一套新衣。”“我老娘心心念念让我娶个媳妇承继香火,正逢玄德公招兵,我入了白眊兵,这才依着军饷娶了邻村的寡妇,然后生了个崽子,只可惜头胎是个丫头,第二胎才来了个胖大小子,如今家里两个女人,两个小家伙,虽然辛苦一些,但仗着军饷,总算日子还能过得去。”…………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谈之间都是对刘备满满的感激之情,陈到看着这一幕,对刘备道:“主公每到一地,总能惠及一地,或者主公此刻尚无有仁义遍施天下,但属下等的毕生所愿,皆在主公仁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