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一剿榆园军（六）

    东昌府梅勒章京赖恼刚刚抵达，就见到绿营兵败退了出来，十分恼怒，也不与大名镇总兵王燝商量，就直接下令缴了他们的兵器，全部绑了起来，准备阵前处斩这些残兵败将，以儆效尤！

    王燝当然不同意他这种粗暴的做法了。他同榆园军作战多年，知道榆园军的难缠之处，岂能因为一战失利，就处死这么多的部下。虽然绿营兵不归赖恼管，而且在官阶上，他与赖恼平级，但是他并不想得罪这位满洲大人。所以他朝赖恼拱了拱手，替自己的部下说项：“大人，胜败乃兵家常事！请大人宽宏大量，饶了他们这一遭！让他们戴罪立功吧！”

    赖恼把眼一瞪：“不行！他们没有完成任务就私自败退，不军法从事，今后何以约束三军？”

    王燝又向他求情说：“榆园作战，非比攻城陷阵！他们已经尽力了，还请大人免于责罚！”

    赖恼乜着眼睛说：“你待兵若娇子，战败了也不惩罚，难怪剿了这么多年的榆园匪，总也不成功！”他衣服蔑视的表情：“你们这些汉人，全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

    王燝从未被人这样训斥过，尤其被他最后一句话，激得胸膛里迸出一股火气来！他涨红了脸反驳说：“榆园之内，箐莽丛生，难觅道路，处处设有陷阱机关。我军不谙地理，十分吃亏！岂能因为一次失利，就诛杀如此众多的部下！”

    赖恼习惯了汉军的唯唯诺诺，没想到王燝竟然敢反驳他，立时板起脸来，蛮横地说：“别跟我说什么陷阱机关、不谙地理的狗屁废话！全都是借口！无能就是无能！我命令你，立即军法处置这些败军逃兵！”

    王燝见他这样侮辱自己，心中十分气愤！他也撸下脸来，驳斥说：“赖大人！我提醒您一句！朝廷规制，我们大明镇绿营兵需听三省总督张部院张大人的节制，没有义务听你的号令！”

    清代八旗兵和绿营兵完全是两个军事系统，虽然八旗禁旅有监控绿营兵的作用，但绿营兵并不隶属于八旗禁旅，只有京师五城巡捕营步兵这一万绿营兵隶属八旗。所以，按照清廷规制，王燝确实可以不用听从赖恼的号令！

    赖恼被他用朝廷规制将了一军，一时找不到说辞，气得满脸通红，一叠声地说：“你你你你……”

    旁边一个叫张士俊的游击见两位上官起了口角，连忙出来打圆场：“二位大人，何必为此些许小事伤了和气呢？”他谄笑着对赖恼说：“有道是，法不责众。依末将之见，不如将那领兵的千总军法从事，一样也能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

    他和起了稀泥，话里的意思，让二人各退一步。

    赖恼见有人给他台阶下，本想同意，又觉得先开口说同意，会失了面子，便哼哼了两声，未置可否。

    张士俊见赖恼态度有些松动，紧忙又劝王燝：“大人，连败两场，总要有个人出来担责任，不如就拿那个千总开刀吧！”

    虽说绿营兵不隶属八旗劲旅，自己与赖恼品级相同，并非是他的部下，无须听从他的命令，但王燝也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毕竟满洲人坐了天下，自己这个汉人，还是不要把人得罪得太狠，刚才也是赖恼说话太气人，话赶话，自己当时也没有考虑这么多。他点点头，勉强算是同意了。

    赖恼碍于朝廷规制，不敢逾越，虽然对王燝极度不满，也只能记在心里。他闷声闷气地说：“那就将那个千总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齐二狗揉了揉刚才被绑的有些酸麻的胳膊，心底暗自庆幸。邓达却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他这些年经历了无数的阵仗，有胜也有败，但是还没听说，有打了败仗，就把所有参战士兵都杀掉的先例。

    那个带队的千总，被倒剪双手绑了起来，两个中军亲兵一人架着一条胳膊，将他倒拖至大军阵前。那个千总连哭带喊：“大人，大人！请大人再给俺一次机会，让俺戴罪立功吧！让俺战死沙场吧！……”

    齐二狗看见其中一个中军亲兵将千总的人头，一刀枭下，鲜红的血液从脖腔里喷到地上，染红了脚下的地面。齐二狗闭上惊恐的眼睛，心中不由得替千总感到有些惋惜，这一仗打的憋气，换了其他千总，恐怕也是一样的下场，只是他的运气有点背而已。

    赖恼见那千总被阵前正法，心中的恶气稍稍出了一口，他又颐指气使地问：“再派一路人马前去进攻吧！”

    王燝已是对其恼怒之极，却不好发作。他眺望着前方的榆林，不用眼皮夹赖恼一下，自顾自地说：“今天天色不早，敌军防守严密，没有必要再派人进攻了。”他转身对中军旗鼓下令说：“传我将令，后退五里扎营！”

    赖恼一听就跳脚：“什么？后退五里扎营？”

    王燝转过头来望着他，慢条斯理地说：“两次进攻都遭受挫败，我要派人飞报部院大人，请示用兵方略！”

    赖恼断然否定：“不行！”

    王燝也不与他恼，面无表情地说：“行与不行，待部院大人下了钧令，我一定会及时通报赖大人。”

    赖恼气愤地指着他：“你……”他一甩袖子，丢下一句场面话：“你等着，我去总督大人跟前告你一状！”他带着亲卫怒气冲冲地走了。

    王燝不甘示弱地回击：“我也会用塘报禀明部院大人！”他假意冲着赖恼招手道：“好走不送！”

    王定光接到探子的报告，王燝的大军后退五里之后，扎下营盘。王定光派了几拨探马，都遭遇清军游哨的截击。他又带了一小拨人亲自骑马去瞭望敌情，出了树林就遭遇清军游哨，强行向前走了三里地，已经看到清军大营辕门处杀出来一支骑兵。王定光怕被清军骑兵截击，只好帅人狼狈逃回树林。

    原本王定光还打算晚上来一场夜袭战，现在看到清军营盘扎得甚为牢固，军容整齐，四周侦骑游哨不断，反应迅速，出兵迅捷，料想也占不到便宜，只好作罢。

    齐二狗吃完晚饭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由于他们这一部分清兵白天参加了战斗，所以安营扎寨的活计和晚上值守的任务，都没有派给他们。他们的队总在白天战斗的时候，误入陷坑阵亡了，百总认为邓达是个老兵，经验丰富，又勇敢善战，所以将他提拔为队总。

    邓达此刻正叼着一根草梗，躺在营帐里与同队的清军吹牛，无非还是他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个人光辉战绩。他的战友早就听的耳朵起茧子了，只不过碍于他刚刚升任队总，不好扫他的面子。

    齐二狗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第一次在野外扎营，觉得什么都新鲜，白天的战斗危险而又刺激。他觉得邓达并非完全吹牛！那些看似吹牛的故事里，掺杂了许多军事常识、战斗技巧以及求生知识，到处都充满了闪光点，每一次听邓达吹牛，齐二狗都有不同的收获。他感觉邓达的牛皮故事简直就是一个知识宝库！

    邓达见除了齐二狗在专心致志地听他吹牛，其他人都昏昏欲睡，觉得有些意趣索然。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睡了睡了！走了一天的路，又连着干了两仗，有点乏了！”他见帐房内黑咕隆咚，视线极差，料想同伴都瞧不见他的动作，从怀里悄悄摸出个小瓷瓶，用极快的速度灌了一小口酒，倒下头，呼呼大睡起来。

    齐二狗闻到飘来的一丝酒味，轻轻嘟囔了一句：“又喝酒！”

    按照邓达的资历与能耐，他早该做百总了，至不济也能做个旗总，可就是因为他贪杯好酒，坏了他的前程。他平生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吃rou喝酒玩女人！他平生最爱干的三件事……男人都懂的！

    其他清军也都躺下来休息，不一会的功夫，营帐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齐二狗也被这氛围所感染，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沉重地想要合在一起，思绪越来越迟钝，迟钝的时间似乎都要静止了……

    咚！

    树林里突然传来一声炮响，紧着着榆林里传来一阵喊杀声。

    邓达的呼噜打到一半，突然被炮声惊醒，一口口水呛到嗓子里，狂咳起来。齐二狗被炮声惊醒之后，一骨碌爬起来，听了听周围的喊杀声，惊恐地上下牙直打架，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敌军……夜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