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似是故人来
梦境终究是要醒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当隋欣再次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如白昼般的明亮，充满科技感的舱门在缓缓开启，一张有点眼熟的面孔映入眼帘。 “欢迎来到这个时代！”青年温暖地一笑，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隋欣见到的骇人疤痕。 “你是……小吴？” 这个跟隋欣年纪差不多的青年，曾经作为阿斯塔的助理，即使在末世里仍然温温和和的，还在上路前为她送上了一句“愿你平安”，隋欣记得他的好意。 “你知道我？”小吴疑惑地皱眉，“或许你在过去或是未来跟我有交集？” “算是吧。”隋欣也不知道该从何解释，她明显感觉这个世界变得不一样了。小吴的旁边站着一位少年，少年正好奇地盯着她看，然后转头问起旁边的小吴。 “所以，哥，刚刚这样就完成了全部的流程吗？那个，她是……” “没那么简单呐，单霄小朋友。”小吴冲虚拟人少年友善地笑笑，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刚刚完成的只是传送出舱，接下来还需要帮助时空旅行者适应这个环境。” 隋欣能看出这位被叫做单霄的少年明显是个虚拟角色，他的身上泛着银色的闪纹——这是虚拟角色最为独特的标志，即使他们已经获得了触碰的实感，他们终究还是被投射到这个世界的。她面对着这样一个虚拟角色，这样一个曾经可能会面对面厮杀的对象，心中仍然有那么一丝别扭，可是她又的确无法拒绝少年充满善意的眼神。 时代变了，我也该学着适应啦。隋欣宽慰着自己，这不就是他们一直想要看到的世界吗？ “那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小吴问道。 “带我去见阿斯塔女士，我有事需要找她，可以吗？”隋欣首先想到的还是自己的任务，完成任务回去汇报，大概是排在首要的事情了。 “阿斯塔……咦，您说的不会是联合国总干事吧？这……”小吴看起来有些为难，摇头道，“不，这种政坛大佬我们怎么可能接触到？抱歉，这种遥不可及的大人物，我还真帮不上什么忙。” 听出了他语气里遮掩不住的憧憬，隋欣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他要是知道自己在末世成为了阿斯塔身边最得力的助手，绝对做梦都会笑醒吧。 “联合国吗？啊，我jiejie今天正好在那边面试，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面上呢……”单霄提起jiejie，眼睛猛地一亮，但想到jiejie即将面对的考验，语气又不由自主多了一分犹豫。 “别担心，你jiejie有这个实力，我倒觉得她挺适合接触政界的。”小吴安慰道，单霄也稍稍松了口气。他们为隋欣调出了一个频道，硕大的画面直接被投影在墙上，上面是一位女性正在讲话——那正是阿斯塔！ 隋欣盯着眼前屏幕上的画面，阿斯塔似乎在出席一场盛大的庆典。她比那个混乱的时代时候的自己胖了些，却风度不减。曾经记忆中的她永远带着冰冷的礼节式笑容，然而今日的她穿了一袭红裙，笑容竟相当和蔼可亲。 那一刻，隋欣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去汇报任务的必要了，过去的一切已经化作了过去无人知晓的尘埃，成为独属于她和任真的秘密。难道还要专门去通知联合国一声，然后向那边讨要个没什么大用的英雄徽章，出席个表彰大会？隋欣想想就觉得可笑。 可是，为什么呢？她并不觉得她仅仅提前立法就能彻底改变时空的走向，没能做出更多的改变，是她最遗憾的事情，然而这里似乎已经是焕然一新了。她记得任真似乎是跟过来了，但她实在想象不出任真究竟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此刻身在何处。 他被隔断在了历史的鸿沟之外，还是…… 隋欣仍然不敢去想象那种可能，尽管这个想法让她心脏不受抑制地狂跳。 “今天，我们很高兴欢聚一堂，庆祝一百周年和平纪念日……”屏幕上阿斯塔的声音还是那样充满了磁性，她果然是天生的政治家。 和平纪念日？ “出去转转吧，外面办庆典呢。一百周年庆啊，那可是大狂欢。”小吴在她手里塞了副耳机，送她离开，“这里面会为您讲解时代情况的，祝您生活愉快，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通过耳机联系我们。” “好。” 隋欣迷惑地戴上了耳机，她很快就知道外面在庆祝的是什么了。 【百年前的今天，虚拟角色与人类存在诸多遗留下来的矛盾与误解，我们与虚拟角色进行了三轮谈判。】 【前两轮谈判的失败，让人类与虚拟角色的关系降到了冰点，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隋欣听说过战争爆发前的几次谈判，但她记得谈判结果当年应该是相当惨淡，现在这是……谈下来了？ 隋欣在时空穿梭机械工厂的门口碰上了抱着个大纸箱子的迪恩，即使是和平年代，他还是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金发，不过如果被问起来，他一定会骄傲地回答，这是他的“造型”。 隋欣记得曾经那个暴躁骂街诅咒霸王龙的小伙子，老实说，这位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但是在当时的环境下，恐怕也没人会怨他，因为他不过是把他们想说的话全说出来了。 此时的迪恩正挂着一脸热情洋溢的笑容，招呼着她，将大纸箱子往前一推，想要将纸箱子里的荧光手环分给她一个。 【正在这最为紧要的关头，一位英雄从天而降，在落日之崖代表人类的立场出席了第三轮谈判，引经论典，侃侃而谈，一展风采。】 耳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不过隋欣大概并没有多少听的心思，她正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半生不熟的家伙——他居然还有点自来熟？ “拿一个吧！今天庆典，我赢了一大堆呢。”迪恩嘿嘿一笑，他腕子上的几个手环相碰，晃得哗啦哗啦响，他将手上那个最花里胡哨的手环亮给隋欣看，“但这个可不能给你，任真庆典纪念款的，那可是我的珍藏！” 任真？庆典纪念？ 隋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是错觉吗？是我太担心他出现幻觉了？ 【在那位英雄的努力下，人类与虚拟角色进行了充分交流，友好协商，最终签订了永久和平协议。人类与虚拟角色自此成为了最亲密的盟友。】 隋欣一眼便认出被印在了那个夸张的的手环上的任真照片，那一看就是张够古老的历史照片，照片上的任真一脸严肃拘谨，但好笑的是他的头上被加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大花环。 隋欣愣怔片刻，不禁噗嗤一笑。 还真是他啊。 看着曾经那个将任真骂成“缺德玩意儿”的暴躁老哥迪恩，竟然收藏起了任真相关的纪念品，隋欣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或许可以称之为奇迹了。 一个跨越时空的奇迹。 隋欣心情转好，也不跟他客气了，大大咧咧从纸箱子里拿起一个手环，“谢啦！和平纪念日快乐！” 虽然还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大概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跟着庆祝就是。隋欣本身也是相当热爱这种氛围的人，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 天空中绽放着绚丽的焰火，鲜艳的旗帜被挂得到处都是，街上的人群簇拥着花车，不论是男女老少，都跟着音乐欢快地舞蹈着，一同合唱着赞歌，那热烈的气氛迅速将隋欣感染。她注意到，那被簇拥的花车上坐着一个木人雕像，似乎的确跟任真有那么几分神似。 隋欣跟随游行的队伍一路往前，街头的墙壁上被刷上了五彩斑斓的街头艺术画，一个娇小的身影踩着高高的梯子正挥舞着刷子绘画着大幅的悬崖落日，她那淡粉色的长发让隋欣觉得似曾相识，但隋欣没有去唐突打扰对方的创作。 她忽然注意到街头一位垂暮老人显得格格不入，他并未加入狂欢的队伍，而是在挂着庆祝横幅的书店橱窗前久久驻足。隋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部经典畅销小说的海报，印着一只神情颇为神气的黑猫，标题赫然是几个大字，《猫之奇缘》。 等等，《猫之奇缘》？不会吧？ 隋欣一把扯下耳机，强行挤出游行的队伍，她已经认出了那位扎着个性发辫的老人，她没想到他们的重逢如此之快。 “那是三百年前明源的书。” 那位老人，或者说是武英，他将老花镜单手往眼前一推，得意地眯起眼睛，指给隋欣看那行标着作者的小字，“写的是和我的故事，嘿，他出名了。” “武英，额，见到你这个样子可真奇妙。要知道，半小时前似乎你还比我要小上几岁。”隋欣打量着老人的样子，惊叹道。 这便是时空的神奇之处，仅仅几步之间，他们竟岔开了这么多光阴。 “是吗？我可是经历了将近百年呢。”老人呵呵一笑，捋着斑白的胡须，“能见到故人真好。猫之奇缘，啧啧，这么看，还真是一段奇缘啊。” 年迈的武英眼角上爬满了皱纹，腰背已经佝偻，但眉眼却仍然带着些曾经的轮廓。此时的他大抵已经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只是像个孩子般欢快地笑着，但气质仍然脱俗，他冷不丁被人拍了下肩膀。 “抱歉打扰你们啦。”刚刚那位街头艺术创作者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她白色的西服上被染上了点点彩墨斑驳，看着却是别具一格，“老先生，您愿意当一下我的模特吗？您的气质真的很独特！” 这下子隋欣也认出了这位淡粉色头发的街头艺术创作者，来自不同时代的人如此自然地交汇了，这感觉相当新鲜。这位竟然是她曾经在末世的好友，被称作“消息通小姐”的肖纪彤，隋欣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在这里搞起了艺术，而且还会和三百年前的黑猫搭茬。 但她随即又感到释然，在末世的人们只能一心为了生存，但是在这个崭新的时代，他们可以有资格拥有更多的选择。自然，肖纪彤也不用为了生存，再去做情报贩子的生意。 那么如果我有更多的选择，可以不去做一名杀手呢，我会怎么样？当这个念头涌入隋欣的脑海，她也变得有些迷茫了，但她却不讨厌拥有选择的感觉。 “去看看吧，你会喜欢这个时代的！”武英一面点头答应着肖纪彤的请求，又将隋欣朝着游行队伍的方向使劲一推，隋欣扭回头冲他挥手告别。 隋欣继续跟随着游行的队伍，音乐声和嘈杂声越发激昂。隋欣重新戴上耳机，但她不得不把耳机的声音也调大了几号。 【刺啦——】 她被突然加剧的音量吓了一跳，耳机里的讲述瞬间灌入了她的耳中。 【完成任务的英雄并没有留下庆祝，他当晚便去了时空穿梭机械工厂，利用时空穿梭机离开了。】 【而我们如今已经可以确定，这位来自其他时空的英雄，便是三百年前伟大的科学巨匠，那位联通了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让众多虚拟角色活过来的科学家，任真。虚拟世界为我们带来了诸多便利，开启了全新的纪元。】 隋欣猛地停住了脚步，差点将身后的人绊了个趔趄，她低声道歉着再次离开队伍，此刻她满脑子全是刚刚听到的那个名字。 任真，任真。 科学巨匠。 不是千古罪人。 尽管在看到明亮的房间的那一刻，隋欣就隐约有了预感。在听到耳机里故事的前半段，她就已经猜到了大半。但当她听到耳机里的播音腔报出任真的名字，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颤。 你…… 【另外，历史上的任真于三十六岁英年早逝。据说，后人从他留下的衣物上检测出了时空穿梭残留的气息，猜测他的身体被曾经那场强行的时空穿梭拖垮了。毕竟，在他生活的时代，能保障安全的时空穿梭机尚未问世。】 隋欣明白，那时候的任真绝不会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时代久留，他还背负着未完成的使命。他要回自己的时代，继续完成自己的研究。 任真不会贪恋和隋欣在一起的短暂片刻，他会更想要给隋欣一个和平的未来，即使那个未来没有他。即便这让他无比心痛，他还是果断选择了拯救人类文明的未来，因为那也是隋欣的梦想。 【但是，任真本人还存在着重重疑团，他的遗书最后一句实在令人费解。】 耳机里话锋突然一转，隋欣好奇地竖起耳朵，等待着下文。 【“我在未来等你，我将为你而来。”】 【这就是他遗书的最后一句。】 【没有人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有人推测，他偷偷进行了下一次的时空穿梭，但是他确实将尸体留在了三百年前。有人推测他写给自己的爱人，但他的隋姓爱人在他之前便已过世……】 隋欣细细品读着这句话。 那么，我到了未来，然后你呢？ 她还没有品读出什么结果，就再次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她又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身影格外熟悉，比之前的几人看着要眼熟得多——因为对方竟然和记忆里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即便经历了三百年的风云变幻，她就像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似的！ 如果说前几人带给隋欣更多的是惊喜，那么这人大概带给隋欣的惊吓更多一点。 凌远，她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正在头疼地安抚着一位在街头哇哇大哭的小孩。她仍然是利落的短发，年轻的面容和三百年前无异，她的一举一动完全是隋欣熟悉的样子。然而，她的身上也并不存在虚拟角色特有的银色纹路。 据隋欣所知，时空穿梭机问世于一百八十年前，如果不是时空裂缝的影响，在三百年前根本不可能完成时空穿梭。 在时空裂缝中，她和武英的力量充其量能够再为任真一个人提供穿梭的能力，武英只看到了任真，当时凌远并不在场。 可是凌远现在看起来又完全是个活生生的人，并不是虚拟化的。 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是如何熬过三百年的光阴，又完全不留下时光流逝的痕迹，仍然年轻如初呢？ 这让隋欣感到困惑，这种困惑甚至压过了重逢的喜悦。她又想起时空长廊里那酷似凌远的声音，她只觉得心沉到了谷底。 凌远，你究竟是谁？或者说，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似乎感知到了隋欣的目光，凌远抬起头来回望向她。目光相对，凌远的眼神竟多了几分威慑，令人不寒而栗。正如她们最初在街角的相遇，凌远毫不犹豫地举枪抵向她的喉口时，也是这般的冰冷。隋欣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来自凌远的压力了。 【你终于来了。】 隋欣读出了十米开外凌远的唇语。 凌远的嘴角扯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此时身旁那个小孩的哭声已经渐渐平息，她拍拍孩子的肩膀，孩子朝着人群的方向跑远了。 【跟我来吧，我想，你的疑惑一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