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猫、荒诞故事与小说家
“你好……诶？这不是凌远嘛，噢哟好久不见啊好久不见！” 小说家明源并不像隋欣想象那样，既不是造出各种虚拟怪物的元凶，也不是什么行为怪诞的艺术大师。他脸上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给人感觉如暖阳一般，自来卷的浅色短发一晃一晃的，他带着些自来熟，很高兴地欢迎凌远与隋欣的到来。 “怎么想起来找我了？这位是？” “嗷呜——” 凌远刚打算开口介绍隋欣，就被兴奋且尖锐的叫声打断了。一道黑影唰地向她冲来，隋欣下意识退后一步。 “咋回事呢阿英，你不是怕人的吗？不对啊，你咋这么激动？” 明源想抱起从房间里闪电般窜出的黑猫，却被黑猫灵活地侧身躲过，黑猫直接蹭上了隋欣的腿，扒拉着她的裤脚，嗅着她的气味，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这……”隋欣为难地抬头，看向猫的主人，但是手却不由自主地伸向猫的脑袋揉了一把，嗯，手感不错。惹得猫咪甩了甩脑袋，从她的魔爪下挣脱开来。 奇怪啊，猫会对陌生人这么自来熟吗？这是随了主人？ 但是这只黑猫竟然给了隋欣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她确信自己没有见过这只猫，但有种东西强烈吸引着她，她甚至觉得黑猫透亮的瞳孔中藏着很多深邃的念头。 猫也会有思想吗？隋欣以前并不这样认为，但在和黑猫的对视之间，她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这只猫是不是能读懂她的心思？ “阿英，你给我回来，太丢人了……”明源恨铁不成钢地一把揪起黑猫的后脖颈，将它拎入自己的怀里，连忙道歉，“真对不起，我家猫看来对你挺感兴趣，也真是稀奇，它平时对我都爱搭不理的样子，成天懒洋洋的。” “没关系。它叫阿英？”隋欣打量着明源怀里还在挣扎的黑猫，礼貌地一笑，“很高兴认识你们，我叫隋欣。明源先生，感觉您的猫很特别。” “哈哈，不必客气。”明源顺手揉乱了黑猫的毛，引得它不满地嘶了一声，“你说我的猫吗？是的，我也一直觉得它很特别。” “它是突然出现在我家的，我都不知道它从哪个窗口溜进来的，妈耶，这可是七楼！我一回家就发现它趴在沙发上，像个大少爷一样冲我喵了一声，绝了！” 黑猫凑过舔了舔明源的手，趁他不注意轻盈地跃下，在地上立起身子优雅地坐好，将尾巴盘在自己的面前。 “你看，它很聪明。”明源尴尬一笑，“我时常觉得，它没准早就成精了。” 黑猫耳朵动了动，闭上眼睛没有理会他。 “所以我正在写一本书，名叫《猫之奇缘》，关于一只黑猫和魔鬼做了交易，通晓了人性的弱点，对世界已经失望，却意外被一个落魄的小说家温暖的故事。” “你又有新故事了。”凌远蹲下来抚摸着黑猫油亮的皮毛，却被黑猫摇摇晃晃地避开，“你是那个故事里的小说家？” “他是我理想中的样子，比我优秀，比我脾气好，还很幽默风趣。”明源摇摇头，故作惋惜地叹气，“唉，要是我也能这么完美就好了。” 隋欣听着他们的闲聊漫谈，脑中突然冒出一个特别的想法。 为什么人类根本斗不过虚拟世界呢？因为这都是他们自己的理想体啊，一只黑猫都能通晓人性弱点了，人类怎么对付各项素质优秀还拥有特异功能的虚拟大军？ 在这场大战中，想取得胜利是天方夜谭，只能想办法去避免战争的发生。 可是，理想体完全不应该和现实对立。听起来，明源他明明很憧憬他笔下的人物，为什么一切都会乱了套呢？ “隋欣，隋欣！”凌远那边结束了与老同学的寒暄，“你最近不是也构思了一个小说设定吗？我觉得明源应该可以启发你。” 凌远冲隋欣使了个眼色，隋欣会意，马上接道：“没错，我有个构思，想请教您一下。” 明源果然来了兴致，“说说看呗。” “这个故事，我只想好了开头和结尾，中间有很多拿不准的地方，需要和你讨论一下发生的可能性。” 隋欣掏出凌远刚刚勾画了几笔的纸，指给明源看，“已知，现在有位科学家，你可以叫他R，这个R一直在研究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的联通。他想让优秀的虚拟角色参与到我们的生活之中，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 “比如？” “让超人和警察合作，让人鱼拯救落水的人……你能想象吗，反正有点荒诞，不过是这个意思。” “完全没问题！实不相瞒，我也想过类似的东西。”明源哈哈大笑。 隋欣刚刚的举例下意识用了任真描述的原话。这时候她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个举例的确像是明源总会想的东西，可是……任真这样一个严谨的科技工作者，究竟为什么会萌生这样的念头呢？ 她越发想不通这一点，这明明完全不像是任真的想法，可是任真又的的确确执拗地沿着这个想法坚持研究。 “他，这个科学家R的举动让人类文明走向了末日，三百年后，虚拟世界与人类的多次交战将人类文明几乎化为废墟。”隋欣略微停顿，抬眼看见明源若有所思的样子。 “然后呢，目前据我猜测，原因在于他们的关系不对等。人类希望虚拟角色为自己服务，让自己的生活更好，可是虚拟角色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们不愿再做人类的奴仆，于是起了冲突。”隋欣突然发问，“你觉得呢，明源先生？你觉得你对自己创造的角色，是否拥有控制的权力？” “不，我不这样认为……直接喊明源就行，这么正式我还真不适应。”明源半倚在沙发上，却始终尊重地望向隋欣的眼睛，他沉吟片刻后，摊开双手补充道，“我只是赋予了他们的性格，然后把他们放置在一个情景中。具体他们如何发展，都要看他们自己，我只是旁观记录罢了。我把他们创作出来，那可绝对不是为了cao控。” “可是，那这些角色归谁管理呢？”凌远突然插话道，“在剧情之外，你应该不会给每个世界的管控机制都写得特别明确，那么他们如果在现实中犯罪，应该谁负责任？创作者吗？” “我更倾向于让他们自己背锅。”明源耸耸肩，咧嘴一笑，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啊，如果我创造了一个变态杀人狂形象，还让这个杀人狂来到了现实世界，那显然我也很有问题。” “对，进入现实世界的虚拟角色应该有一个严格的审核机制，还需要统一的管理。”凌远说道，“制订法律体系，并建立威信，这还是蛮困难的。” “这个法律是不是不光需要针对虚拟角色，同时也需要对我们人类进行约束？”明源提示道，“守秩序是双方面的事，如果要将他们引入现实，那么人类显然也应当尊重他们的权益。” 他们所说的在理，未来也的确有相关的法律管理。但是法律终究比技术晚了一步，法律也没有预见到未来的走向。 作为知道结局的人，是不是能够从这里下手，尽可能挽救一部分呢？ 隋欣心里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她希望自己能相信刚刚认识的两个人，甚至把文明的命运赌在了他们身上。而且，她还不敢确定任真的态度。 他们是否有可能一起扭转乾坤呢？ 隋欣还不敢确定，但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时代，她唯有放手去赌一把。 “那个，二位。”隋欣清清嗓子，“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邀请二位共同帮助我完善这部分法律呢？” 面前的两人面面相觑，刚刚一直端坐的黑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改成了半卧的姿态，舒展地伸了个懒腰，轻柔地喵呜一声。 傍晚的阳光有些昏暗，氤氲的水汽从茶壶里缓缓地飘，模糊了几人的面庞。隋欣看不透他们在想什么，她的思绪被拉扯到了很远的地方。 曾经发明蒸汽机的那位巨匠是否也是这样兴奋地跟同伴阐述着，然后义无反顾地将人类的发展进程往前一推？那场百年前对于虚拟角色抗议的审判呢，他们也是这样围成一圈，在偌大的大厅里正式签下那份掀起战火的文件？ 隋欣突然觉得自己站在了某个重要的节点，她甚至在书写历史。 “嗯……在小说设定里，科学家R有个朋友预见了末日的到来，想要改变这一切，所以我需要写些细节去支撑。”她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希望得到小说家的支持。 迎接她的还是一阵尴尬的沉默，隋欣感觉自己的心在狂跳，那是自注射抑制激素后从未感受过的一种紧张与期待感。 “这个，我倒是很乐意，举手之劳。”明源率先开口表态，摇头笑道，“不过啊，这位凌警官恐怕很忙吧，你能说服她帮你写小说？” “我很愿意。”凌远突然开口答道。 “什么，凌远你居然……” 明源非常意外地瞥了凌远一眼，被凌远一个眼神瞪了回去，选择乖乖闭嘴。明源觉得凌远她简直是转了性了，以往他认识的凌远不像是会对幻想这种事情感兴趣的人。 因为那其实不是小说设定啊。 凌远对这点再清楚不过了。 不论怎样，如果她能帮上一点忙，救下一个还没有犯罪的科学青年，或者说得更远，去拯救某个即将毁灭的未来，她很愿意。凌远觉得，这可能确实超出了一名警官的职责范畴，但是她从个人来看，她从隋欣的眼睛中看到了新的可能性。出于某些兴趣因素，凌远没有直接掐灭这种可能，她甚至还是相当纵容的。 隋欣笑了笑，一名来自末世的杀手、一名忙碌的人民警察和一名天马行空的小说家，也许还有一只侧卧着的黑猫，他们在此刻达成一致，开启一段探索与合作的征程。 他们还不知道的是，未来的第一套虚拟与现实管理法案的起草就此被提上了日程，比另一个的时空提早了二十三年。 同时，这套法案在内容上添加了对人类的管理版本，比另一个的时空提早了三十五年。 未来拯救计划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