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虚拟与现实
隋欣一路沉默着，听任真滔滔不绝地谈着自己的研究，关于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联通。 “目前，虚拟人物在现实中完全可以进行投影，就像AR增强现实，但是这投影是由人cao控的。如果让虚拟人物也获得了意识呢？如果虚拟人物可以根据他们的意愿与人交互呢？” “我们可以根据已有的资料，让他们在最基础的人格之下自由发展。” “然后任由他们变坏。”隋欣终于忍不住插嘴道，“你管不住他们的。” 任真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正准备迈步进去，冷不丁听到隋欣的评价，停下了脚步。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怎么就会变坏了？”他很疑惑地挠挠头。 你自己造的孽，我怎么知道？隋欣白了他一眼，回忆了一下之前没太仔细听的历史，细节记不清多少，她只能粗略地讲出她的理解。 “当某个角色意识到自己只是被捏造出来的附属品，意识到他们的世界都是被人类编织而成的，发觉自己只是工具，那么反抗是自然的。” “你是说，某个反派人物心生不满，一气之下会给人类来一刀？” “不，不仅反派，即使是故事中的英雄，也免不了这种困惑。”隋欣意味深长地提示道，“而一些无意识的生物就更可怕了，想想霸王龙的破坏力。” “可是，你觉得这样就是变坏吗？”任真略微停顿了一下，“他们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想成为真正的人。” 隋欣考虑着他的话，虚拟怪物的动机完全合理，可是明显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那你为什么要进行这件事呢？”她问道，“为什么要让它们活起来，这有什么意义？” “大概，是渴望能解决更多吧。”任真喃喃道，“如果超人可以和警察合作，海底的人鱼可以拯救落水的人，如果他们可以在各行各业发光，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遗憾了？” “我想，人类之所以去幻想、去创造这些角色，就是出于对现实的遗憾吧，想要在自己的作品中弥补缺憾。” 任真感慨着，带隋欣走进屋子。他的房间被收拾得很整洁，客厅与常人无异，有一间专门作为实验室，被摆放满仪器、书本和草算纸，还有一个小隔间给隋欣留作卧室。映入眼帘最格格不入的还要属厨房，由于今天被烧毁了一半，勉强糊了几大张硬纸板挡风。 “你可以试试皮革，会保暖一些。”隋欣耸耸肩，末世人类对于这方面经验还是很丰富的。任真颇为愤恨地瞥了她一眼，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他绝对在心里抱怨我这个罪魁祸首，隋欣胡乱想着，也不知道谁犯下的罪更大，任真，他可是几乎让末世人类都用不上厨房了。 但话说回来，其实他本来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不知道他考没考虑过未来的风险。 “你有没有想过，未来人类甚至可能会被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毁掉？”隋欣忍不住问道。 “站在这个发展节点上，我觉得吧，我们是要防止这种风险，而不是因为有风险就拒绝发展。”任真拉开窗帘，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屋外的城市喧嚣灌进两人的耳中，“你看外面的高楼大厦、钢筋水泥，换在过去，建筑工人吊在空中就没有风险吗？” 不，这不一样……隋欣暗暗摇头，至少据我所知，导致人类的毁灭就是因为你的研究，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隋欣一股无名怒火冒了上来，她实在无法认同任真这一观点。 你想要发展，可是你想过控制后果吗？在你所谓的发展推动人类坠入深渊之际，你又如何挽回？你在天际自由翱翔之时，对着深渊之中的人类轻松一笑，告诉他们，发展是必然的。那么，他们必定会红着眼睛咒骂着你，诘问道，这样的苦难也是必然的吗？ 也许你确实决意发展这一步，那我也会阻止到底。 “但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任真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自顾自地话锋一转，“将他们当作朋友，而非人类的附庸。” 隋欣愣住了，任真这一句话让她从愤怒中平静下来，她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嗯？” “这种不平等的对待，是他们心生怨恨的根源吧？如果在最一开始就把他们当作和人类一样的存在呢？” 隋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从来只是站在她看到的角度，她还真没有想过，假如那时候人类的态度改变，是否会有扭转结局的可能。事实上，她从小生活在废墟之间，她并没有见过对于虚拟角色的歧视与奴役，她只见到了虚拟角色那可怕的破坏力，以及人类对于虚拟世界的愤恨。 “我不知道。” 她实在无法给出一个答案，平心而论，任真这个想法有一定的合理性。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可真敢啊。”除了刚刚站在不同角度的观念冲突之外，隋欣更多是感觉不可思议，“就这么去开启一个未知的新世界，你确定？” “他们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失业了。”任真无奈地扯扯嘴角，“再说，这也只是个构想，还早着呢。” 这位老哥，显然你是低估了自己的实力。隋欣也不知道任真是如何独自一人在压力之下，把如此复杂的互联通道做了出来。 平心而论，在最初的几十年，一切都运转得很好，百年左右，那些积攒的矛盾才初现端倪。任真他至死都没有看到他造成了什么。 是个人才，但咋就非得干这灭世的事呢，隋欣只能叹息，随手就在任真看不见的地方把精密仪器的芯片卸了下来。仪器嘛，总归有些共通的，受过杀手训练的她对器械还是略懂一点的。 果不其然，晚上任真想给隋欣展示自己的模拟模型时，发觉自己的芯片不见了。 出于对自己仪器复杂度的信任，任真压根就没往隋欣这边考虑，根本没想过隋欣知道从哪里拆开。他权当自己不知道把芯片压在废草纸的哪个角落里了，然后自己唰唰唰一晚上画出来一张芯片设计图，包括各种材质、尺寸的详细说明，嘟囔着明天送去工厂加工。任真还特得意地告诉她，自己可是做了充足的准备，资料都有加密，还有各种版本备份。 隋欣只能看着科学罪人在那边忙活，认为自己完全是个小丑，这种手段根本威胁不到这位天才的研究。 这一忙就是深夜。 在睡梦里，隋欣看到一个小女孩面对着尸体血泊，那个年幼的她向自己的老师提出了质问。 “他到底干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她并没有获得答案，她获得的只有严厉的斥责和棍棒。 年幼的自己背负了一个处罚记录，并被要求常年注射抑制激素，继续完成着机械的杀戮。她渐渐变得麻木，飞溅的血液、痛苦的表情对她来说只是一个个训练木桩，并无两样。当然，感谢任真，拜他所赐，末世的杀手面对更多的是怪物，而非活生生的人。 今天，停用了抑制激素的隋欣，在脑海里莫名又浮现了童年时期的质问，和那个无辜的灵魂。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为什么？ 她猛然惊醒。 无人回应，她还是没有获得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