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陈阿婆
长安镖局人马队伍从春明门出,一路朝着东北向走去。 刚行进了不到一个时辰,在队伍尾部的郑偿便有些坐不住。 郑偿倒是略懂骑乘马术,不过也是头回出远门,腰背屁股一并酸疼起来。 而这趟官镖对于长安镖局来说,意义重大,丝毫不敢怠慢,因此,郑叔有在队伍前头带队速度半点不慢。 那常年走南闯北的二十四名镖师,一年下来要有二百多天的风餐露宿,再加上两人一马轮换骑乘,这般行进速度自然轻车熟路,更不用提郑叔有和四个镖头。而一十六名神武军皆是军中精锐,这点脚程也不在话下。 随行的伙计杂役无事时也都在后三辆马车中休息,结果娇生惯养的郑家少爷反而成了整个队伍中最累的一个。 在车队末尾殿后的年轻镖头聂忠仁见郑偿不自在的模样,便驱马与其并驾,笑道:“少当家,你小小年纪,怎的想起跟镖了?” 郑偿抬手抹了一把额上浸出的细密汗珠,撇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着了老头子的道儿。” 回想起当日情景,若不是郑叔有当着他的面提了早逝的母亲,一时心软,纵是任凭老头子说出大天来,他都要将这不学无术的纨绔做到底。 看正常若有所思,聂忠仁知道其中定有些曲折缘由,也不再多问,伸手轻拍郑偿肩膀,道:“我自知你脾气秉性,定是与郑三哥赌着气呢。不过若是头一天便搞伤了身子,之后一个多月有你受的。” 郑偿正欲回绝聂忠仁好意,旁边马车帘子掀起,伙计广来从中探出头来,朝着郑偿摆手道:“郑偿,快上车罢,还有空闲位子。这会儿无聊的紧,咱俩刚好说说话儿。” 郑偿左右挣扎一番,便费力地下了马,踩到地上时,甚至有些站立不稳。旁边聂忠仁赶忙翻身下马,将郑偿搀到车上。 聂忠仁又回身上马,将郑偿所乘马匹缰绳攥在手中,道:“少当家,你只管在车上歇息,待闷了想要透气时,我再还你。” 郑偿抱拳谢过,便被广来扶进车厢。车厢里还坐着个慈眉善目的老妪,郑偿认出是在府上膳房做工的陈阿婆。这陈阿婆孤苦伶仃一人,膝下并无子女,每月领的工钱,多数都给府上孩童买吃喝玩物了。因此,陈阿婆在这群孩子中是最为喜爱敬重之人。 郑偿之前偷喝槐花酿大醉三天,饶是郑叔有并未责怪陈阿婆未将酒坛密封收好,陈阿婆坚持自罚了一月的工钱,姗姗醒来的郑偿听说后,也十分自责。 陈阿婆瞧见郑偿似乎行动颇为不便,赶忙起身绑着广来将其扶到主位。郑偿刚一坐下,两腿内侧灼烧感瞬间如潮水般袭来,强烈的痛感让郑偿不自觉呻吟起来。 陈阿婆忙问道:“小少爷,可是背那马背磨破了皮?” 郑偿汗如泉涌,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面色痛苦地点了点头。 陈阿婆看得心疼,招呼广来道:“快,将少爷裤子脱了。” 两个少年闻言皆面色一变,广来一脸错愕,而郑偿则是有些惊慌,两只手下意识死死抓住裤带。 陈阿婆也愣了片刻,无奈解释道:“老身也不是头一回跟着出远门了,但凡队伍中有经验不够的生手,便会带上些擦伤药膏,效果显著,保准明天一早便不疼了。” 郑偿略微有些尴尬,对脱裤子这事儿尤其抗拒。而广来反应过来,便一脸坏笑地上前撕扯郑偿裤子,刚开始郑偿还不住挣扎,而到后来陈阿婆加入“战局”,害怕伤到她的郑偿便不敢再有剧烈动作了,老老实实地褪去裤子,趴在一边。 只见陈阿婆从座椅下抽出一四方匣子,打开后,里边规规矩矩摆满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各式药瓶。陈阿婆小心翼翼拿起一个红色药瓶,打开瓶盖后,一股浓重的药味儿从中散发出来。 长安镖局也内设药房,郑偿对一些常见药品十分熟悉,只抽动鼻翼闻了闻,便知道这药膏主要成分是有止血化瘀功效的三七。 陈阿婆将其中药膏倒在掌心,两手揉搓片刻,便落在郑偿擦伤位置。郑偿本以为会十分疼痛,咧着一张嘴,而待陈阿婆双手接触到擦伤之处时,反而只觉着有些清凉感觉,将方才的灼烧痛感完全掩盖了过去。 至此,郑偿紧绷的身躯也松缓下来。广来好奇地看着郑偿变化,忍不住赞叹道:“早就听说咱们镖局这药膏效果奇佳,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广来是整个镖局中地位最为低微的伙计,年纪不大的他虽已经跟镖十多回,但多是在路上做些杂活,并无配马的资格,自然没有用上这药的机会。 郑偿歪过头恶狠狠道:“明日你来骑上一天的马,到时自有体验这药效机会。若是觉着这药不过瘾,小爷还能给你创造用上跌打药酒的可能。”
广来见话头不对,知道郑偿对刚才自己强硬做法怀恨在心,赶忙讪笑道:“少当家净说些调侃言语,我这般身份,如何能用上如此灵药。” 郑偿面色不改,依旧盯着他,看得广来有些发毛,便避开视线。 陈阿婆上完药膏,拿出一条抹布擦了擦手,道:“小少爷,待药膏干透,便可活动了,这会你先趴着,免得将药膏蹭到别处。” 郑偿应了一声,刚谢过陈阿婆,车厢挡帘便被掀开。 三人转头看去,竟是郑叔有。 郑叔有环视一圈,看到郑偿趴着的狼狈模样,面色陡然阴沉下来,便不再看他。朝着陈阿婆道:“时间眼看到晌午了,过会儿车队停留休整,烦劳阿婆稍后准备膳食。” 陈阿婆当即应下来,郑叔有朝陈阿婆微微点头,再看一眼郑偿,冷哼一声,便离开了。 郑偿见状,也是一肚子火气,也不管郑叔有能否听到,扯着嗓子喊:“小爷我当初便不应该允诺下来,头一次跟镖还要无缘无故受你白眼,当初你未必比小爷我强上多少。” 广来吓得直摆手,怕惹恼了郑叔有,示意郑偿赶紧闭嘴。等了半刻,郑叔有再未回来,便松了口气。 陈阿婆看向嘴硬的郑偿,笑道:“倒是与你爹年轻时有几分相似,都是心直口快的倔脾气。” 郑偿声音降下来,不屑道:“谁要像他,老头子这几年怪得很,处处与我不对付。” 陈阿婆若有所思,接着道:“老身想来,你爹当初头一次走镖便是用的镖师身份,一路上与普通镖师一致无二,为你们郑家争了不少的脸。” 郑偿闻言略微错愕,问道:“老头子当初多大年岁?” “与你年纪相当。你爹懂事,他大哥凡事都与家主意见相左,二哥又是个读书的文人,知道这辈兄弟三人他要扛起家业大梁,从小便苦练武学,与他相比,你这小家伙倒是懒了许多。” 这话郑偿无从反驳,便转过头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