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小二，上茶！
那周围听众也是守规矩，方才还在三三两两小声议论，醒木声响，也不管中间站的是哪个，齐齐噤了声。两个婢女也刚才跟在郑偿屁股后，也挤到了最前面。 “却说那唐三藏赶了孙行者，师徒一行三人一马行经黑松林，三藏沙僧两人遭地头老妖黑风怪施手段掳了去，八戒一人战他不过，侥幸败走逃命，行往花果山，求美猴王施手相助...” 那老头说书编排孙悟空是个大恶人，郑偿这边偏偏选了孙悟空不计前嫌为唐三藏除灾的这一回，也甚是巧妙。 周围众位听众听郑偿说得有鼻子有眼，始终未曾想到这玩世不恭的郑家少爷竟也有些门道，不由皆眼前一亮，期间不时传来叫好声音。 老头见状也微微惊讶，未成想这小子竟当真有些个天赋。听郑偿说的这回书目，行走多年的老油子心思暗转，便猜到郑偿为何当众发难于他了。 修改书目原本并非老头本意，而是长安繁盛，百业兴旺，百姓平日听惯了正儿八经的书目，外乡说书人到此生搬硬套、循规蹈矩地照读原文，根本混不到饭吃。老头不得已，便想到了这么个投机取巧、另辟蹊径的野路子，果然，在此处说了几回书，效果都较之前有大提升。 而郑偿说的虽是正路，但一来是这登徒子平日给长安百姓留下的印象不甚好，今日稍稍显露手段，也让众人对他看法有了很大改观，加分不少；二来郑偿年纪不大，说得头头是道，也让众人对他有些高看。 眼看着这场比试要输，老头内心也有些焦急，倒不是说换地方就砸了饭碗，而是在长安东市这块地界，百姓富庶，在此说书一次拿到的赏钱抵上别处三四回，哪肯就此轻易让出这块风水宝地？ 正说至尾声处，只见人群之中一道人影飞掠至郑偿身边，沉声道：“你爹找你。”言毕，未等郑偿做出反应，便将其裹挟至肋下，又从人群中飞掠出去。 整个过程不过一个呼吸之间，有些听众只揉了揉眼，郑偿便已消失不见，直呼见鬼。那些见证全程的听众，也未看清来人面目，只觉如风一般，便不见踪影。 这一下周围便炸开了锅，议论纷纷起来，那老头只微微惊讶，便定住心神，走到桌台前，抄起钱袋，淡淡道：“这小友说得还算不错，但还差些功夫。许是自知要败下阵来，便安排人在暗中搞些‘仙人跳’的把戏，算是保留了颜面。既然如此，这袋钱老夫便却之不恭了。”说完，便将钱袋系在腰间，开始收拾物件。 周围众人对老头“仙人跳”的说辞不以为意，哪有傻子仙人跳会将赌注留在原处，自个儿跑了的？更何况这人还是人精儿似的郑家少爷，更是绝无可能。但郑偿在东市风评太差，此时也全当没看见，也没人愿意站出来做主出头。 见众人陆续散去，无一个出面阻止自己，老头暗自窃喜，手脚速度更快，生怕郑偿带人杀个回马枪，到时候却是个麻烦事儿。 老头物件收拾得差不离，背起书箱，将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香茗一饮而尽，朝旁边茶家的掌柜抱拳拱手，便抬脚欲走。 刚要迈步，眼光却瞟到脚边站着两道半高人影儿，老头收足不稳，一个趔趄便直挺挺摔倒在地，身后书箱翻转至胸前，里面的书本、醒木杂七杂八的物件摔了一地。 老头吃痛，捂着腿直咧嘴，看清阻了自己的是两个女娃娃，便瞪着眼睛正欲开骂，察觉到周围还有不少百姓。自己好不容易立的仙家人设，怎能轻易破功？ “两位小友，实在是老夫莽撞了些，未看到你们二人，是否有恙？”老头换上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看向采春和秋芙两个丫头。 秋芙扁着嘴小声道：“少爷没输，把钱给我。”说完，便朝着老头伸出小手。 老头当即明白过来，这两个丫头与那说书的郑偿是一行人，老头自知理亏，便悄悄凑过去，从钱袋中一块碎银，犹豫片刻，又放了回去，从袖口摸了半天，又摸出两枚脏兮兮的铜钱，一左一右递给两个小丫头道：“这钱还他，那小子也不见得会分你们半点，不如我给你们钱，去买一串挂糖的山楂串，吃个尽兴。” 一贯哄骗小孩十分奏效的法子，今日却碰了壁，只见刚才说话的小丫头看着铜钱重重吞了下口水，小手依旧保持伸直的状态，面色也逐渐笃定下来。而另外一个小丫头却是连那铜钱看都未看一眼。 老头明白两个小丫头已经不由商量的余地了，面色有些尴尬，悻悻将铜钱又小心翼翼塞回袖口，不理会两人，兀自埋头往书箱内收拾散落一地的物件。 收拾到只剩一块醒木的时候，采春的小脚丫踩在上边，一动不动。老头见状，有些气恼，道：“你这女娃娃，本是你家少爷中途跑了，这赌局当算我赢，看你们两个年纪小，老夫不予计较，可别变本加厉。” 采春昂头道：“你这老头，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竟如此不要面皮，这书说的好坏，听众尚未决断，你却妄下定论。纵使我家少爷只说了半本残书，也要比你那些歪门邪道的口水帐强上许多。” 刚才渐渐散去的听众见这边又有热闹可看，对峙双方又是少见的老人和孩子，便兴致勃勃又围将过来。 老头见来人愈发的多，若本地百姓说他些欺负小孩的闲话，以后再说得天花乱坠，怕是也无人捧场了。 想到此处，老头暗暗咬牙，道：“既是如此，老夫便拿出些气量来，此番比试算作平手。不过刚才那位小友离开在先，终归有些说不过去，我便取钱袋中半数银钱，烦劳各位看官做个见证。” 不愁吃穿、生活富足的长安城百姓，平日没别的爱好，就乐于看些便宜热闹，再加上这钱袋是那可恶的郑家少爷的，听老头这么一说，便接连附和。 性子内敛的秋芙见众人对老头的提议十分赞同，有些慌乱，暗中扯了扯采春的衣袖。采春虽说有些不忿，不过那老头说得确有几分道理，便收了脚。 见两个婢女态度有所缓和，老头悄悄松了口气，便又从旁边茶家借了桌子，两个比女和一众看官便跟着围了上去。 老头将其中银钱悉数倒在桌上，其中果然有二十两上下。长安百姓虽说生活不错，但也没富庶到随身带着如此多财物在身上的程度，不由皆两眼放光。 纵是早听出其中银钱分量，当老头真的见到白花花的银子聚在桌案中间的样子，也不禁有些动容，喉头不自觉耸动了一下。不过在众多目光汇集之下，也不好耍手段，只得乖乖将银钱均等分成两份。 到手的横财，只分得其中一半，就算是占了便宜，老头也是有些rou疼，看向两个婢女，强挤出笑容道：“两位小友，如此分来可还公平？” 如此多的眼睛看着，采春也不好再为难对方，只冷哼一声，将其中一半的银子装进钱袋，小心翼翼揣进里怀，便拉上meimei走了。 周围众人见两边分完钱财，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便又三三两两陆续散去，就着方才事情，各抒己见。 不多时，茶桌周围，便又剩下老头一人。 刚才还有些不痛快的老头左思右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暗自调笑自己只顾着为那少了的十两银子苦恼，却未曾为这白得的十两银子高兴。 想到此处，老头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转头招呼道：“小二，上壶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