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入梦一线牵 幻境闻千言（四）

    一间医院病房里，那种无比熟悉的药水气味，熟悉的摆设、读数不停跳动的设备仪器，尹世仁站在房间当中，环视四周，竟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已梦醒，回到了工作单位。一个老人依窗而坐，身形佝偻，神色萎靡，瘦削的身体让套在身上的病号服显得愈加宽大，老人朝他招招手，让他靠近些，尹世仁略一迟疑，便挪步走了过去。吕修才对他笑了笑，笑容有些吃力但却真诚，“这才是我现在的真实状况！周醒龙他们想要通过给我做手术换肾，来延续我的性命，他们那里知道，我早已是油尽灯枯，即便手术成功，也于事无补，我为他们所做的事，让我损了阴德，折去阳寿，这是报应所至，岂是人力可抗！”说到这，吕修才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后悔与抱怨的，我屈从于他们，与其说是受到胁迫，到不如说是我自己的选择。当我最初发现自己身赋异能时，那种兴奋与激动至今记忆犹新，那时的我不过是一所高校里的一名普通老师，轨迹清晰可寻的职业前景，每天颠倒重复的上课下课，虽然我也乐在其中，但在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蠢蠢欲动的东西在不停撩拨、鼓动、质问自己，让我无法甘于这种平淡与顺从，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吗？生老病死，顺着这条千万人都走过的路，我再重复走一遍？那我的意义在那里，我和那些早已化为尘土、齑粉的人，又有什么不同，如果只是这样，我来这世上走一遭，又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自己一直无法平静，直到我发现自己有异于常人的能力，那就如同一个被囚于幽室，每天只能通过在墙壁上刻画“正”字记时度日的人，忽然有一天，看见紧闭的门锁尽数落下，荆棘毕现的樊笼大门尽开，一条神秘、未知、危险充满着诱惑力的道路，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没有任何的犹豫，即便知道这很有可能是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一路上或许只有我这样一个行路人，孤独将成为我唯一的伙伴，我有可能要摈弃人之为人的诸多情感，道德的束缚，我也不愿意在那拥挤、嘈杂的大路上，与一群不知何为生，亦不懂何为死的庸人们在抱怨与呱噪中走向终结。

    “我独自一人，把自己身具异能的秘密深深埋藏于私底，终日独自摸索，在不断的试错与探索中，我的能力也逐渐提高，当一个个神秘的未知世界在我面前纷繁呈现时，一度让我痴迷于其中，无法自拔，觉得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可是很快，我就发现自己落入到了瓶颈当中，无论我再如何努力，都无法再前进一步时，我仿佛看到那扇已向我打开的大门，又要徐徐关上，我不甘心，我不能接受，这时，那人出现了，他在这个世界中拥有的财富与权力，可以给予我无所顾忌的在两个世界间游弋，探索的机会与条件，对于他的权力，财富我并不艳羡，也不贪恋，但我需要他黑色羽翼的罩拂，然而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白白得来的，我献上他想要的，便可隐秘到黑暗中，自由去探寻那个神秘的异世界，心无旁骛的去追索那个人们一直好奇的终极问题！”吕修才就这样依窗而坐，自顾自的说着，既像是说给尹世仁听，也像是就说给他自己听，尹世仁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站立在一旁，默不作声。“我剩下的时间并不多了，可我至今都不知道，像我这样能够穿行于生者与亡者世界的人，死亡意味着什么，是在哪个世界的消亡，又或在哪个世界的重生？但有一点我可以确信，一个“老两界人”的消亡，必将有一个“新两界人”的诞生！”说到这，吕修才抬起头，深深看了一眼身旁不远处的尹世仁。“可能是我在黑暗里沉浮太久，都快忘了当初自己是有选择的，今天见到你，我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一股脑的统统教授给你，让我们这天赋的异能莫断了传承，而且有了我前面的碰壁、摸索，你能少走许多弯路，一定能在这条道路上比我走得更远，看到更远处的风景，也离那个问题的答案更近些。可我却忽略了，正是由于我当初的选择，造成了我现在的困境，阳寿未尽，却没有了时间，阴德尽损，也看不到前路，我现在的拔苗助长，只会让你成为另一个我。你刚才的话也点醒了我，只有抱有质疑，才能获得希望，如若冒然确信，前路必将崎岖暗淡。所以，我不会在这条不知前方是何物的道路上，给予你什么指导，当选择来临时，你需要自己去判断取舍，我的经验与经历终归只是我的，你可以遵循，亦可摈弃。好了，我今天真有些累了，虽说是在梦境世界之中，但耗费的精神力仍让我感到有些力不从心，我对你开放自己的梦境世界，也仅此一次，以后你想再进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吕修才说完，便将头扭了过去，看向了窗外。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尹世仁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向自己下了逐客令，刚才吕修才所说的一番话中，巨大的信息量，让尹世仁一时难以消化，竟对自己此行的目的产生出了怀疑，搞不清，是否已经获得了想要的答案，或是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吕修才瞥眼看到尹世仁欲言又止的模样，以为是自己刚才最后说的话，又再次引起了对方的好奇心，他轻叹一口气，说道：“好吧，就当是我对你那位小朋友之前所做事的歉意吧，我把这个梦境世界简单给你描述一下，当然，这也只是基于我本身对它的一些了解：在这个世界中，存在着一个平行空间，生者，既来世界，称其为“梦境”，亡者，既往世界，称其为“空境”，两者同时存在，却互不通融，每个生者在此的位置以‘来、往’所定，每个亡者则用‘往、来’分辨”。记住，向任何人透露、开放自己的梦境或空境世界都是极其危险的，你这样的异能者现在最多只能做到自由出入此世界，窥探他人的梦境，或者利用此地进行信息沟通交换，就我而言，目前也只能做到控制自己的梦境环境，就是你之前所见的房间变幻，或者给自己的梦境世界增加防御，阻止他人窥视。但如果遇到专精此道的梦境或空境异能者，他若能获取的你位置，便可无视防御入侵你的梦境世界，偷取你内心深处的秘密，甚至植入他想让你确信的某种想法，在你无所察觉时就能将你牢牢控制，用那无形的丝线把你变成他掌中的傀儡。这一次，若非我深知自己时日无多，断不会在不知你底细的情形下，向你报出我在梦境中的所处位置，在等待你的这些天，我都处在一种惶恐中，过了今晚，我便会尽力将自己的梦境世界加以隐匿与防御，然后才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持续说话的吕修才，整个人的精气神，明显较之前又变得更加萎靡了，枯瘦的身体也如少了支撑般，蜷成一团斜倚在靠椅上，他无神的抬眼看向尹世仁，挥了挥手，算做告别。此时的尹世仁心绪异常复杂，疑惑、感激、将信将疑、不舍相互交织在一起，如一团乱麻般缠绕在心头，最后，他只是点点头，算是回应，转身向门外走去。这时，吕修才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最后送你几句忠告：第一，若不想走我走过的路，小心并远离周醒龙一伙，失去了我，他们会发疯一样的找你；第二，你那个叫舒雪的小朋友，她所拥有的能力，对于那人来说，价值远在你之上，保护好她，就是保护好你们；第三，小心你们的韩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