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抉择
白芷拉开药房的抽屉,从中取出一本很薄的线状书,书的封面上写着《法宝符箓丹药名册》,右下角有一行小字:正善堂出品。 她把名册拿给庄兴,又取出一个方正的檀木盒子。 “这药粉名为生骨粉,你拿回去,外敷于伤口处,一日一换,平日里若是受了皮rou伤,涂抹在伤口便可止血,裂骨之伤,三日皆可痊愈,若是断了骨,记得把骨头复位再敷药,七天之内,可复原。”白芷淡淡道。 说罢,不等庄兴回应,她便自个出门了,很快不见了踪影。 庄兴托着那个和他掌心差不多大的木盒,稍有犹豫,但最后还是收下了木盒。 他取出怀里的狐脸面具,拿给站在门口的童立元:“童法师,麻烦你把这东西交于白芷小姐了。” “这便要走了吗?” “嗯,今天实在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一会儿。” “我去帮你叫车吧,让他们再送你一程。” “不用了,我坐地铁就好,我家门口就有一个地铁站。” 童立元看得出来庄兴此刻心情复杂,恐怕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不再强求。 “能相遇也是缘分,庄兴小友,我们交换一个联系方式吧,日后若是有需要童某相助之事,一定解囊相助。” “那...交换一个电话号码吧。” 童立元拿出自己的手机,新添加了庄兴的联系人,庄兴则是把一张写着11位数字的纸揣进兜里。 他没有智能手机,只有一个棒棒机。 奶奶在的时候,他一般都会把手机揣着,但现在不必了,因为没人会像奶奶那样经常给他打电话。 他出门,就把手机放在枕头底下,等回来了再看一看有没有新收到的短信或者未接通的通话记录。 往往一无所获,收信箱里只有营业厅发来的问候,偶尔有未接电话,都是陌生的号码,打过去是一个营业式的女声,说我们新推出了一款信用卡新开了楼盘,问先生你有没有兴趣。 他怎么会有兴趣,他要什么没什么,只能说一句我是学生,然后挂断电话,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望到不想望了,就起来去客厅,打开那个方脑袋大电视,随便放点什么,一边放一边给奶奶上香祭拜。 即便过去几个月,他还是不习惯,早晨起床,视线和客厅墙壁上的那张黑白遗照对上,有时,会不自觉地愣住,忽然想起来,这个家,只有他一个人了。 老太太总说要考个好大学光宗耀祖,可光谁的宗,耀谁的祖呢? 爸妈不知道去了哪里,今天好不容易有了点消息,却被告知他们是逃犯,还逃了二十年。 他不敢把爸妈的事情告诉白芷,他怕他口风不紧透露消息,让爸妈被协会抓住。 他真的适合走这条路吗?这个选择真的正确吗? 类似的疑问,不断在脑海涌现。 再过几天,高考成绩就要公布了,他上网对过答案,自觉考的还算不错,干脆报个远一点的志愿,远走高飞算了。 白芷没有拦他的意思,没让他留下什么联系方式,或是喝令他多少多少天后必须要回来。 这是个少说活了五百多年的老妖女,她怎么会不懂? 庄兴觉得自己像是孙悟空,白芷像是菩提老祖。 菩提老祖敲了孙悟空的三下脑袋,暗示孙悟空半夜三更来学艺,若是孙悟空半夜来了,将来就得闯阎王殿,去天宫当弼马温,大闹天宫。 猴子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这就是命运,他注定会和玉皇大帝作对,然后被如来佛祖在五指山下压个五百年。 可倘若孙悟空不来呢? 不来,他就还在道观学艺,他还是个小小的道童,或许学了几年没有机缘,就回花果山去了,回去当他的猴王,娶一群漂亮的母猴子,生个儿孙满堂,然后寿终正寝。 虽然和齐天大圣比起来,猴王的经历略显平淡,但谁又能评判哪个好,哪个坏? 庄兴神思恍惚,想着那些有的没的事情,跟着童立元在走廊里绕了两圈,一步跨出了门槛。 他甚至没听清童立元说要领他出门,糊糊涂涂就走出了正善堂。 稀里哗啦的雨声,童立元为他撑开一把黑伞,听到撑伞的风声,他才回过神。 童立元把雨伞递给给庄兴:“小友,我就不多送了。” 庄兴躬身谢一声,接过雨伞,糊糊涂涂又朝地铁口走去。 顺着自动电梯的履带,下到了地铁站。 明亮的白色灯光,匆匆的行人,拿出手机,扫过屏幕上“天府通”的二维码,经过安检下地铁口。 他没有智能手机,只能用现金去自动贩票机买票。 习惯性地往右腿裤兜里摸,却摸了个空,自动贩票机的屏幕倒映出他的影子,穿着一身白色素衫,他竟然连自己换了衣服这件事都忘记了。 还有换下来的短裤,那条短裤也搁在面包车上忘了拿,连他身上仅剩的二十七块五毛一起,都落在了车上。 那可是二十七块五毛,菜市场的土豆才卖五毛一斤,光是买土豆,就买上五十五斤,每天都煮土豆吃,可以吃好久好久了。 可是...要回去吗? 他沉默地凝视屏幕里自己的脸,转身,走出了地铁站。 站在站口挡雨的屏障下,隔着雨幕望了一眼正善堂。 心乱糟糟的,就像是打在地上的雨点那样乱。 他没有回正善堂要他的二十七块五毛,而是撑开伞,扭头进入大雨之中。
他的记忆力很好,记下了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走了五个小时,五个小时里,他静静聆听暴雨,静静聆听车流,聆听这座生活了很多年的城市。 他走过了万达广场,闪动的广告灯牌上,打扮精致的外国丽人手持小黑瓶,国际范十足,推崇着那些价格上千的护肤品。 他走过了望丛二中,校门前的石碑刻着校名,大门紧闭着,他隔着墙,望了一眼上了三年课的教室。 他走过了所有熟悉的地方,最后推开那扇锈蚀的铁门,拖着酸软的双腿,躺在自己的卧室床上。 不开灯,就那么看着剥落的墙皮。 很旧很破的房间,虽然很旧很破,但这就是他的卧室,每一天他都在这张床上入睡。 突然觉得很难过,抱住了自己的枕头。 他想,如果连他都远走高飞了,那这间房,就会变得空空的,奶奶家也空空的。 于是从枕头下面拿出自己的手机,一台橘红色的诺基亚棒棒机,因为用的太久,连外壳的漆都掉了色。 随意按下一个键,幽蓝色的荧光照亮了他的脸。 一封短信发到他的收件箱,来自一个新的号码。 “庄兴小友你好,我是童立元。” 犹豫了很久,他的手放在数字键上,打出一行字,但没有点击发送。 “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白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庄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说:“六点半了。” “六点半?”白泽显然不能理解现代的计时法。 “就是傍晚,先生你大概睡了有三个时辰。”庄兴说。 “那白骨妖,不在附近吧。” “不在的。”庄兴停顿一下,问:“白泽先生,如果有人忘了你,你会很伤心吗?” 他想白泽先生活了很久,一定比他懂的多。 “那得看谁了,被仇人遗忘,就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但若是友人亲人,便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了。” 友人亲人... 他想,若是有一天,他忘记了老爸老妈,他们会很伤心吗? 如果有一天,他忘记了奶奶,奶奶会很伤心吗? 想出了答案,于是他做出抉择,按下短信发送键,弹出发送成功的消息后,把手机息屏,仰躺在床上,手放在胸口,握住了那条红绳项链,合上双眼。 他睡着了,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他真的累坏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