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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时间如梭,眨眼已逝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里,晓华极少走出家门,他一心苦研木艺,成为了家喻户晓的木艺大师,出自他手的木艺作品,更是价值连城,一木难求。

    年过四十的晓华整了容,去掉了脸上的那块追随于他半生的死皮,虽然早已变得不善言谈,却仍旧不减男人魅力,或许正因那份志燮沉默,令其更显得睿智稳健。

    又是一年的七夕,晓华独自来到与女孩初识的地方,时过境迁,曾经的河畔柳边,现已是高楼林立,攘来熙往。

    晓华缓步在繁华的石铺路上,左边是辽阔的清流,舳舻相继,右边是精美的商品,琳琅满目,再也看不出昔日的淡泊宁静。

    “卖花了,卖花了。”两个小丫头手捧玫瑰花沿街叫卖着。

    “先生,买朵花吧,代表着爱情与甜蜜的玫瑰花,您看多漂亮啊!您爱人见了一定喜欢。

    晓华略带青涩地示以微笑:“有月季花吗?”

    “先生,情人节最好的礼物就是玫瑰花,寓意着深深的爱恋,没听说过谁会在这天买月季送人,您还是买朵玫瑰花吧,您爱人见了一定喜欢。”

    毋庸置疑,走在大街上的晓华手中多了一枝娇艳的玫瑰,虽然他没有爱人,而手中的玫瑰确让他充满了与女孩的回忆。

    这是个令他熟悉而陌生的地方,熟悉,只因处处都有他与女孩的回忆,走在这里,仿佛可以感受到女孩的气息,陌生,除了那些深埋于脑海深处的记忆,还有什么可以追溯,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时隔二十多年的晓华早已认不出哪里是哪里。

    难以置信,前方,竟还有一棵粗壮高大的垂柳傲立河边,茂密浓郁的柳条上挂满了五彩缤纷的纸鹤,微风撩动,彩色纸鹤随着翠绿的柳条摇曳,别有一番风趣。

    晓华立在柳下,昂首这棵令他记忆犹新的垂柳,他的心尤如跳动的琴弦,再难平静,虽然并不确定这就是二十多年前曾与女孩互留纸鹤的那棵柳树,但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无不令他回忆连连,重温旧梦,不知不觉中,热泪迎了眼眶,几乎忍不住要抱着柳树酣畅淋漓地大哭一场。

    晓华摘下一只纸鹤,拆开来看,出乎他的意料,还真有字迹——‘愿予茜、灵峰的爱情坚贞不渝,碧海青天。’

    “先生,那是孩子们许下的心愿,不能动的。”不知何时,晓华身旁多了位衣着朴素,拄着拐杖,戴着老花镜的花甲老太太。

    晓华泪涕汇聚的脸上带着真挚的微笑,向这位花甲老太太道了声“抱歉”将手中的纸鹤折好,重新挂了回去。

    “先生也想许愿吗?我这里提供纸和笔。”

    对于花甲老太太的提议,晓华不胜感激,“那就有劳了。”

    “请随我来。”

    柳树的对面,是一个装饰典雅的咖啡店,老人走进店里,晓华坐在店外,旁边,一对笑语欢颜的恋人耳鬓厮磨着说着绵绵情话。

    一位长得伶俐,面带微笑的女服务员走来“先生,需要喝点什么?”

    “一杯水。”

    “好的,请稍等。”

    老太太拿着纸笔,拄着拐杖缓步走来,与晓华相对而坐。

    “谢谢!”晓华接过纸笔,抚摸着凝脂般细腻的彩纸,叹息道:“你的纸张好小啊!”既而提笔写道:“骗子,骗子,骗子,骗子…我是个大骗子”当他一连串写完二十五个骗子的时候,泪滴早已模糊了字迹,每一个‘骗子’他都写得异常辛酸,每添上的一笔,都似刻刀割划着他的心间,二十五个‘骗子’代表二十五个流年,九千多个日夜,哪一天他停止过想念。

    晓华哆哆嗦嗦将笔搁置桌上,痴痴地看着平静的河水,“女孩曾经说过,当她在纸上写满骗子的时候,就会冲进眼前的这条河流里,而她,现在又在哪里?”看着爬满‘骗子’的纸张,他仿佛立身于冰刃之上,处处透着凄凉。

    递水而来的女服务员看着晓华在纸上写满骗子,忍俊不禁地问道:“先生为何写下这许多的骗子?”

    花甲老太太心生不满地说道:“又偷看人家的私密,小心上天知道了把你变成个小瞎子。”

    “老奶奶又吓我,你看他写的,一连串的骗子,我也只是觉得好奇罢了。”

    晓华唏嘘:“曾经,我失信于她,这些‘骗子’理应是她写给我的,若她初心未改,我想这挂满纸鹤的柳树上,还有一个写满‘骗子’的纸鹤。”

    老太太心平气和地说道:“抱歉先生,即使这样,我也不能让你把这满树的纸鹤逐个拆开,寻找另一只写满‘骗子’的纸鹤。”

    “不,不,这次我来,并不是为了那只纸鹤,而是为了寻她的人,虽然时隔多年,我始终还要见她一面,哪怕她结婚生子,哪怕她前尘不记,我也要再见她一面。”

    老太太感慨道:“缘分,是转眼即逝东西。万发缘生,皆系缘分,缘起时起,缘尽还无,就算执子之手,也终有天各一方的一天,更何况先生事先失信于人,如今又回头寻她,这也算是苦果自尝了。”

    听着老太太似劝慰又似告诫要言辞,晓华真心地懊悔:“正如老夫人所言,之前,我已尝尽了相思的苦果,之后,我想弥补遗憾,以免空留遗憾。”

    伶俐的服务员噗嗤一笑:“先生好痴情啊!就是不知道你要找的那位女士会不会同你一样痴情呢?”

    老太太继续说道:“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不妨说说你要找的那位姑娘姓甚名谁?我这个老太太住这里也有几十年了,乡里乡亲还算熟络,说不定我能帮你打探打探那姑娘的消息。”

    “若问名字,我是真不知道,不过,她家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每次相见都会约在这棵柳树下,没想到,什么都变了,可它依旧还在,希望她也还在。”

    伶俐的服务员插嘴道:“连名字都不知道就那么钟情,你肯定是图人家的美色了?”

    晓华掏出一个玉化般晶莹剔透的木偶放到桌上,仍是让木偶的面容对着自己,仿佛舍不得让‘她’微笑的容貌离开自己的视线,“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儿,也是我的唯一。”

    伶俐的服务员从晓华手中夺过木偶,拿在手中打量一番,“嗯,是挺漂亮,你雕刻的吗?手工真好。”既而把木头递给老太太:“老奶奶,您看看,认不认识这个姑娘?”

    “这是她豆蔻年华时的样子,如今也已经四十多岁了,不知老人家有没有印象,记不记得二十多年前有这么个孩子?”晓华望眼欲穿地看着细细端详着木偶的老太太,真希望能从他口中得知女孩的消息。

    老太太看着手中的人形木偶陷入了沉思,良久良久,才将木偶递还给晓华,“先生,你找的人已经不在了。”

    “您认识她?她去了哪里?”晓华迫不及待地问道。

    “先生,你还是回去吧。”老太太颤颤地站起,像一只行动缓慢的树懒,意欲离开。

    晓华也站了起来,挡住了老太太的去路,“她去了哪里?请您告诉我,就算远隔重洋,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

    老太太意味深长地叹出一口长气:“既然先生这么执着,那好吧,请稍等。”老太太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进了咖啡店里。

    晓华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地等待着,终于,他看到老太太又从咖啡店里一步一步走了出来,就是这么短短的一个瞬间,老太太的面容却显得憔悴了些许,墨染的黑发也冒出了几根愁丝。

    未等老太太坐下,晓华已按捺不住地追问他想知道的问题:“她到底去了哪里?”

    老太太缓缓坐下,将一张照片递给晓华:“先生,这是你要找的人吗?”

    晓华接过照片,照片中是一位穿着白色长裙,打着雨伞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子,女孩在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她昂首深情地注视着这棵挂满彩色纸鹤的柳树,而柳树枝上那些弱不禁风的纸鹤早已被雨水淋了个湿透,一只全身湿漉漉的大黄狗绕在女孩右侧,似乎在等待着女孩的抚摸,从照片中看去,弱不胜衣的女孩比那些风打雨淋的纸鹤还要赢弱,她蜡黄的小脸上展露着一丝微笑,确让人看得忍泪含悲,不忍目视。

    这是她吗?晓华不敢确定,但此情此景,此人此物,除了她,还能有谁。

    “她在哪里?”晓华迫切地问道。

    “她是上帝的宠儿,已经追随了上帝!”老太太感慨万千地回道。

    晓华不明其理:“这话什么意思?”

    老太太叹出一口长气,大有惋惜之情,无可奈何却直言无隐地回道:“她死了,已有二十年了。”

    晓华呆板的脸上硬挤出讽刺般的微笑,她看着老太太泪光闪耀的眼睛:“您在开玩笑吗?”就在说完这句话的瞬间,他泪如泉涌,仍坚定地锁定着老太太满是悲情的愁目,“您一定在骗我,一定是她不想见我,才让你用这样的借口搪塞我,她不想见我,我可以走啊,哪怕让我滚得很远…”

    老太太叹息摇头,哀声回道:“先生,没人希望是这样。”

    这一刻,晓华的世界崩陷了,仿佛上天抽走了她的灵魂,空留下一个躯壳,一个哭天抢地,哽咽难鸣的躯壳。

    老太太之后的阐述,不知魂亡魄失的晓华有没有听在耳中。

    眼前这位老太太曾是女孩家的一位佣人,女孩是自那次溺水之后,高烧昏迷了整整三天才醒过来,从那时起,女孩就变得丢三落四,变得忘东往西,医院说是患上了老年痴呆症。

    她只是个孩子,没人会相信这个专属老人的病症会降临在一个善良的孩子身上,之后,她的记忆极速衰退,常常忘记周围最亲近的人,也常常忘记自己,渐渐,她忘记了走路,忘记了说话,像一个诞生不久的婴儿回到了最初。

    突然的一天,女孩脑海里丢失的记忆合浦珠还般又重回了她的脑海里,女孩许久不曾说话的嘴突然对她说出话来,她委托老太太帮她在这棵无人问津的柳树上挂满纸鹤,女孩说这是她唯一的心愿,当老太太看到女孩许久不曾开心的样子,在女孩微笑的那瞬间拍下了这张最终的照片,那一刻,老太太竟天真认为女孩的病情在好转,谁又能料到,那竟是回光返照的一种表现,从照片中看去,女孩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然而,就在女孩等待的同时,上帝却将这个像天使般美丽的女孩带离了人间。

    “女孩叫小华,顾晨华。”

    听到这个名字,晓华讥笑着离开了,他在讥笑自己,女孩早已把名字告诉了自己,而自己却傻傻的什么都不知,女孩一直在默默地等待着他,而他却一直安之若素地躲避。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华,你是个大傻瓜,噜噜噜。”

    “你敢说我是大傻瓜。”

    “你就是个大傻瓜。”

    晓华落寞地坐在一家豪华餐厅里,回忆着与女孩的种种,这是二十多年前女孩带他来过的餐厅,这是自己看着菜单连菜系名字都说不出来的餐厅,这是与女孩唯一一次共进过午餐的餐厅,时隔二十多年,重新装潢尽显奢华的餐厅一楼并没有多大变化,让念旧的人们仍能搜寻到往昔的点滴回忆。

    晓华坐在同女孩坐过的位置,点了一份‘夏日Brunch套餐’,吃着入口即化的鱼rou,不禁流下了眼泪,他多么希望可以回到与女孩一同共进午餐的那一刻,多么希望在他抬眸的瞬间就能看到女孩美如烟花的笑脸。

    他追忆着过去,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此时,他滴着泪滴的眼睛看着空座无人的对面露出了微妙的笑容,似乎,女孩就坐在他的对面,同他一起共进着晚餐,二人四目交汇,心灵的契合弥漫环绕在一起,泛起了一丝丝涟漪。

    突然,周围变得静谧,所有的灯光都汇聚在晓华与女孩的身上,所有的目光都遗落到这对步入爱河的恋人身上,使得二人成为整个餐厅里最瞩目、耀眼的明星,餐厅的角落缓缓响起了《爱的纪念》那首钢琴曲,穿着讲究的经理推着一辆燃放着烟花的小推车来到晓华面前,晓华拿起小推车上的一捧鲜花,单膝跪在女孩面前:“嫁给我好吗?”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餐厅的观众起哄大喊着。

    女孩接过晓华手中的鲜花,流下了幸福的泪滴,不能自抑地扑入晓华怀里,紧紧地相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