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辞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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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云台殿。 刘宏看着手里竹简。 竹简上乃是帝国北方军情,鲜卑四月寇掠三边,九郡损失惨重。 自北匈奴西迁,鲜卑便成为草原新主人,时常寇边袭扰,但规模有限。 待檀石槐一统鲜卑后,鲜卑国力骤增,汉庭北部边境便永无宁日。 桓帝时期,汉庭曾试图封檀石槐为王,并下嫁公主与其和亲。 但檀石槐不仅拒绝,且加大寇边力度,由时常袭扰变为一年一掠。 近两年频率再增,去年十二月才刚刚劫掠过,今年四月竟然又来。 欺人太甚! 刘宏怒得一把把竹简拍在桌上,曹节立马下跪。 良久,刘宏叹了口气,也是无可奈何。 自他登基以来,帝国连年灾荒,今年洪水明年大旱,蝗灾未断瘟疫又起,加之世家豪强林立,土地兼并严重,朝廷无税可收,国库早已空虚。 且帝国边境,北有鲜卑,西有羌戎,南有蛮夷,即便如九江、庐江这等内郡也时有蛮夷叛乱。 大汉风雨飘摇,积重难返,得过且过而已。 “陛下,田晏有书要奏。”正当他无奈之际,曹节又拿出一竹简。 刘宏示意他递过来,展开一看,为田晏请战之书。 “鲜卑人多而分散,兵多而将少,制度落后,信息不畅,若能三路齐出,令其东西不能兼顾,必能大胜而归。” 刘宏看了一眼曹节。 田晏本为护羌校尉,不久前因事获罪,他的上书若无曹节相助,便来不了御前。 刘宏又从台上取出另一竹简,是夏育不久前的上书。 “鲜卑寇边,自春以来,三十余发,请征幽州诸郡兵出塞击之,一冬二春,必能擒灭。” 田晏、夏育,均为段颎昔日麾下司马。 段颎,凉州三明,当世名将,杀东西羌七万余人平定凉州羌乱。 此后段颎兵权被收,夏、田二人便为边军主要将领。 “你可知奏书内容?”刘宏放下竹简望着曹节。 “奴婢不知,田晏只说事关重大,求奴婢呈递御前。”曹节神情自若。 “鲜卑连年寇边,夏、田二人请战。”刘宏收回目光,放下竹简。 “奴婢不通战事,但若二人皆请战,想必心中已有几分把握。”曹节思考一番回道。 刘宏闻言不由点头,接着便示意曹节起身坐到一旁。 “陛下,昔日鲜卑寇边正值羌乱,朝廷无力应对,如今四方平定,此事可议。”曹节坐下后继续说道。 刘宏若有所思,接着又拿起竹简细看起来。 自汉武帝后,汉对边疆各族便长期压制,那是国力、科技、战斗力多方因素,四方臣服已是常态。 作为刘氏子孙,谁愿当个孬种? 看到刘宏的反应,曹节便乘势继续说道:“昔日和帝时,窦宪率万余汉军,两万胡骑,便大破北匈奴,勒石燕然,若夏、田二人亦能北破弹汗山,陛下不失汉武雄风,青史留名。” 刘宏望着曹节,跃跃欲试。 大汉军力虽大不如前,但凑出三万士卒之力还是有的。 若能打赢这一仗,真破了那离边境仅三百里的弹汗山,北部边境少说有十年安定! “可惜国库空虚。”刘宏收回目光,无奈摇头。 战事,尤其是这等大战,所需不仅是军力,更是经济。 国库本就空虚,至于让他出钱那万不可能,他的钱都是要留建自家园林。 “陛下,昔日羌乱不止,也是一战而定,近几年凉州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若北疆亦能如此,苦一苦百姓,于国于民皆有利。”曹节继续劝说道。 刘宏不语,道理他皆懂,可钱呢? “陛下。”曹节此时忽然又起身跪地,表情肃然,“奴婢知士人对我等抱有成见,此次出战,我等愿散尽家资,凑齐两亿钱,为陛下分忧!” 刘宏闻言怔住。 王甫之事已了,却又未了,他对曹节等人是否贪墨仍持怀疑。 甚至从曹节反应,他也猜出曹节应当早知奏书内容。 但这一切,当曹节说出方才之言,都已不再重要。 那些士人田地无数,但真让他们出钱,那是一钱都无。 所以话漂亮与否并不关键,关键是行动。 “你素来忠君,此番若得胜,劝谏之功不可没。”刘宏回过神后起身亲手扶起了曹节,脸上已是笑容不断。 他心中已有算计,此前抄没王甫家中,得钱一亿八千万,他留一亿为已用,分出八千万钱,再算上曹节等人的两亿,便有近三亿钱,再算上国库剩余的,这军费便成了。 “陛下,奴婢尚有一议。”曹节起身后马上说道。 “但说无妨。”刘宏笑着说道。 此时他心情大好,别说一个建议,三个他都允了。 “奴婢听说今日那杨明出狱,近千士人前往诏狱迎接,锣鼓喧天,好似迎接得胜而归的将军一般。”曹节并未直接提议,而是说了一事。 刘宏闻言脸色骤变。 “奴婢还听说,自陛下降了死罪之后,廷尉诏狱外便起了长龙,堵塞交通,为一时之盛景。”曹节继续说道。 刘宏脸色愈发难看。 这些士人,这是取他之仁慈,为他人之垫脚石? 曹节观刘宏脸色,这才建议道:“奴婢等年老体衰,无法为国尽力,但那杨明自称为百姓而行事,此次伐鲜卑陛下可遣他出战,让其为国、为百姓而战。” “善。”刘宏点头。 此次伐鲜卑,宦官出钱,士人不肯出钱,总得出人。 杨明如今名扬四海,有士人新秀之姿,当为表率。 …… 马车在永和里停下。 汉代尚无坊之概念,以里为单位,概念与日后的坊相近。 雒阳内城的里并不多,多为王公贵族居住之所,其中尤以北宫右侧,永安宫南侧的永和里和步广里知名。 里内的房子大门不临市,马车停在闾巷,杨明下车后进门。 有婢女先去屋中禀报,他甫一进家门,便有数人迎了过来。 当先一人便是他的父亲杨琦,望见他时,眼圈已红了一片。 与他而言,杨明十一岁死一回,如今十九岁又差点死一回,命途多舛。 “父亲。”杨明躬身行礼。 杨琦收拢情绪,上前扶他起身,拍他肩膀颔首,神色自豪。 此时其他人也已出来,杨明相继拜会。 叔公杨赐,叔父杨彪、杨众、杨篡,晋阳王氏王柔、王泽,以及议郎蔡邕。
众人进屋,刚坐下,蔡邕便发出感叹:“我十九之时,正值徐璜等五宦擅权不法,却仅能不合流而已,整日无所事事,品玩古董聊以自慰,对比少君之所作所为,相形见绌,惭愧不已。” “蔡公之才,闻名遐迩,明不敢相比。”杨明赶忙谦虚道。 蔡邕,当世大文豪,精通音律、经学、辞赋,书法大家,藏书万卷,闻名天下。 蔡邕闻言大喜,摸着长须越看杨明越发顺眼。 “可惜昭姬尚在垂髻之年,不然许配与君,当无憾也。”蔡邕接着感叹。 此言一出,一旁的王柔、王泽两兄弟已有些坐不住。 杨明心里一笑,确实可惜。 蔡邕的女儿,那可是蔡昭姬,也就是日后的蔡文姬,大才女,兼王者高手御用打野。 蔡邕和杨氏关系不错,他也早就认识蔡邕,当然也去了解过蔡文姬。 就像前面说过的那样,不能用前世的价值观来看待东汉的事情,结婚也一样。 对于他这种世家公子,政治联姻是必然,不过因为杨琦对他溺爱,他有比较大的选择权。 既然都是联姻,那有机会当然要选个漂亮的,有名气的,不那样岂不是对不起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然后直到三年前,蔡文姬才出生。 两人差着十六年,娶妻是不可能了,就看以后有没有机会娶妾。 “多谢蔡公垂爱,不过我已与晋阳王氏有婚约,婚约不可违。”杨明开口答道。 杨明此言一出,王氏兄弟长松一口气,蔡邕也对杨明越发喜爱,接着便大笑掩饰过去。 “不过无妨,我已为少君作赋一首。”蔡邕说着便起身。 众人也是齐齐望向他。 两汉有诗但不多,多为辞赋。 蔡邕为辞赋大师,却鲜少为人作赋。 “观九州之大旱兮,见赤地之千里。官尸位而素餐兮,民易子以相食。” 当先两句,一副生灵涂炭之卷已映入眼帘,引得众人肃穆。 “愤豪右之辜榷兮,敛百姓以血rou。叹苍生之涂炭兮,愧无力而自慰。” 蔡邕颂赋至此,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嗟叹。 正此时,他语调陡然增高: “闻王甫之异首兮,睡卧榻而惊醒。见皓月之当空兮,知杨氏之少君。 谓曰:天地不仁,民不生兮。贼不悯民,反食rou兮。为民除jian,不畏死兮。俯仰天地,真英雄兮!” 待蔡邕颂赋完毕,堂内先是一静,接着便暴起一阵喝彩声。 精彩!实在精彩! 杨明也为之动容,他前世接受的九年制义务教育,多为唐诗宋词,两汉辞赋并不多见,还印在他脑海的仅剩《离sao》当中那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上下而求索。” 蔡邕这赋作的,不可谓不好。 而在座众人之反应,不单是因这赋作得好,更因蔡邕此举,便如郑玄行谶语一般,皆是为杨明扬名。 …… 议郎:秩六百石,原本是郎官的一种,但到了东汉末年,议郎可以参与政事,也不用宿卫,成为皇帝的近臣,一般选择名士担任,比如蔡邕,又或者是高级官吏的过渡,比如此时刚刚从庐江卸任太守归来的卢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