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看看
拂晓之时 玉京山上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 在解剑石前方,那白发碧眼的年轻人行礼,“在下长孙氏三子,长孙景明,求见袁氏家主,还望通禀。” 守山的弟子验明正身之后不敢耽搁,向山上行去。 一路踏着石阶,穿过了青石牌坊和炼铜殿前,通禀了袁氏长房大兄袁鹤之后,袁鹤颔首:“我去求见老祖,你先下去吧。” 他挥手,示意殿前的弟子继续对练,换了一件衣服,便匆匆奔向后山,很快,便出现在山下。 “在下袁鹤。” 他拱手示意:“长孙家的朋友,请跟我来。” 长孙景明抱拳,跟在袁鹤的身后,一路上山去。 此时正是拂晓,微微的天光之下,炼铜殿之前,袁氏的子弟已然开始了早课。在广场上,手持无锋铁剑的武士们正在对练,隔着久远,便能听见剑刃呼啸之音。 那数十柄造型奇异的长剑斩破空气,便发出宛如琴弦震颤一般的清脆声响,彼此重叠在一处,分不出远近,听久了,只觉得心神迷乱,被那声音所慑。 尤其是隐藏在其中的乐理,宛如雷云深处所闪现的只鳞片抓,虽难以窥测全型,但只是耳闻,便已然能够察觉到深深威胁。 反倒是剑术,长孙景明只是觉得厉害,却看不出个所以然。 他在殿前驻足片刻,远远观望,不由得长叹: “此等剑术,不愧是登峰造极。得见如此,不虚此行。” 袁鹤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前面虚引。 两人穿过炼铜殿,径直向后山行去。 在山前,青松翠柏古径通幽,充满了深山潜修的幽静气息,可是越向后走,便越是荒凉,不见草木和溪流,怪石嶙峋中,处处带着令人皮肤刺痛的寒意。 长孙景明走在道路上,察觉到脚下传来的地热,不由得愣了一下。 玉京山是座火山? 很快,他便察觉到了空气种游离的浓郁以太,似是隐隐有寒光潜伏,引导着它们运转,在某个意志的驾驭之下,演练着无形之剑。 恐怕只要性差踏错一步,便会被虚无的剑刃彻底剐成粉碎。 察觉到长孙景明眉宇间的谨慎,袁鹤笑了笑,解释道:“本族的长辈都是在后山练剑。三叔祖这两日在闭关演练混洞剑章,正是突破的关口,影响大了一些。毕竟剑术凶险,剑招演练起来还好,但晋入共鸣阶的剑章就不适合对练了,稍有疏忽便会有意外不测。” 长孙景明恍然:“这地热也是?” 袁鹤摇头,“这是三代先祖兵解时,失控的剑光不慎凿穿地肺,引动了地火。并不是剑章的效果。让客人见笑了。” 长孙景明表情抽搐了一下。 见笑? 哪里敢见笑啊。 龙脉九姓里,叶家全族都是出了名的浪货,柳氏历代量产没人气儿的活尸,白家教出来的也全都是循规蹈矩死守规矩的老古板虽然偶有怪胎出现,但基本上都是这个套路。 而袁氏枯坐深山,不问世事,从不搀和龙脉九姓的争端,因此名声相较不显。但成员却是出了名的偏执狂,所修的也是尽得乐理杀伐之道的剑术。 你笑一个试试看? 这些练剑的乐师看起来一个个似乎正常,只要接触久了就会发现骨子里的偏执和古怪。在没有搞清楚对方性格之前,长孙景明才不敢乱笑。 笑一笑,脑袋掉。 一路向后山深处走去,渐渐的,长孙景明感觉到了四周冰冷的以太波动。 闭上眼之后,便能够感觉一道道冷漠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这个闯入者的身上。 可触目所及,看到的,便是一柄一柄嵌入石中的古剑。 他不由得顶着那寒光,多看了几眼,好奇地问道: “这些难道都是” 他话说了一半,但袁鹤心里却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摇头。 “世间流言多有不实之处,还望长孙先生明辨骨灰铸剑,实乃无稽之谈。” 长孙景明恍然地颔首,可却听到前面带路的袁鹤继续说道: “袁氏之血与其他龙脉九姓不同,必须依仗外物才能得以发挥。故而袁氏历代先辈临终之前,都会以毕生精魂铸剑一柄,留带有缘” 长孙景明干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精魂铸剑? 说得好听,直白一点,就是‘活人祭剑’吧?这可比骨灰铸剑惨多了,人还在活着的时候就要跳进炉子里去,化骨为剑,血魂赋予最后连灰都不剩。 他的视线不由得落在了袁鹤的腰间:“莫非袁兄这一柄,也” 袁鹤低头,看向腰间那一柄‘闻铃’,笑了笑,却没有再解释。 “到了。” 他的脚步忽然停顿下来。 可眼前却只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长孙景明错愕地看了一眼袁鹤,却听见袁鹤说道:“笔直向下便是。 这会家主已经做完了早课,不必担心。” 说完,就走了。 留下长孙景明一个人站在原地,愣了许久之后才苦笑一声,硬着头皮走进了面前的洞xue中。 在宛如刀割一般的寒风中,不知行进向下行进了多久,空气中的寒意也越发的凌厉,所过之处都结上了两尺厚的寒冰。 长孙景明虽然穿着冬衣,但依旧被冻得有些发抖,身在袁氏的后山,他也不敢动用乐章取暖,生怕一个不小心引动了此处的炼金矩阵,被千刀万剐。 直到最后,他终于在沸腾的熔岩中,看到了那个模糊的身影。 在沸腾翻滚的熔岩湖泊中,炽热的火光和刺鼻的硫磺毒气弥漫着。可就在湖泊的当中央,却有一个身影端坐着,膝前放着一柄古剑,古剑自鸣,迸射出无穷寒意,将熔岩冻结,残留的寒风扩散向四周。 人剑具在,气魄自生。 长孙景明只觉得心神摇曳,胸口烦闷。 当他说话的时候,那火焰和寒霜冲击所产生的灰色雾气便震颤起来,开辟向两侧,露出了那个消瘦的身影。 “长孙氏的胡儿,来得真慢啊。” 在龙脉九姓中,长孙氏发源与边疆,本是胡人,眼眸碧绿,天人之血中,有人称呼之为‘碧眼儿’,还有的不给面子,便直接称作‘胡儿’。 若是一般听见别人这么讲,长孙景明定然去给他拼个你死我活,再不济也要玉石俱焚。但跟自己讲话的乃是袁氏百代中首屈一指的怪物家主袁长卿,当着自己老爹的面都敢这么讲,长孙景明也不敢有什么屁放,只得乖乖俯首,从怀中捧出一封信。 “家父命我将此信亲手交于前辈手中,其他的话,没有多言。” 袁长卿伸手虚召,信落入了他的手中。 迷雾里,沉寂了许久之后,袁长卿轻叹了一声,将信丢进岩浆里。
信笺在火中化作灰烬,青烟里,却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向袁长卿拱了拱手,长揖至地。 “太着急了。” 袁长卿低声道:“乱世将至,千年未逢的变局就在眼前。争勇斗狠的剑术都讲究明鉴敌我虚实,更何况是这种大事? 风暴将至,西方已经显露乱象,震旦也未必是遗世乐土。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沉得住气才是。 去去告诉你的父亲,再等等。” “等?” 长孙景明没想到自己数日舟车劳顿,从边疆赶到玉京山,却只得到了这么一个复,不由得错愕。 “看看。” 袁长卿抚摸着膝前的长剑:“不论是东边西边,哪里都一样。” “先看看再说。” 长孙景明张口欲言,可是视线却不由得落在袁长卿膝前的长剑上,剑光摄魂,剑光夺魄,剑光明灭里,他只觉得心神一冷,不敢再多说,行礼之后便转身离去。 很快,袁鹤前来,恭谨报:“祖父,山下的消息,白恒确实离京了” “确实不能怪长孙家的那帮人啊。连摄政王都坐不住了。” 袁长卿低声笑了笑:“罢了,罢了,坐也坐了三十年了,静极思动。刚才说别人急躁,可现在我也坐不住了。 既然是教宗登基我也去看看吧。” 他说,“去去就。” “恭送祖父。” 袁鹤低头,只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弹剑之音。 在袁长卿膝间,纯钧古剑振鸣。 那鸣叫声宛如飞鸟,低沉且幽远,弹指三变,宛如一道寒泉灌入头颅,令人魂魄仿佛都要从躯壳中挣脱。 离魂剑章! 在袁长卿消瘦苍老的躯壳之中,骤然沸腾起了一道模糊的身影,摄剑入手,化作一道流光,飞腾而去。 玉京山下,长孙景明刚刚下山,便有所感应,抬头,看到一线寒光向着西方飞驰而去。 那光芒快得不可思议,可是所过之处,却无任何的异状,甚至暴风和气浪都没有,宛如幻觉。 目睹此景,长孙晴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袁长卿早在三十年之前就已经达到六御之境,地位等同西方圣徒。 由于天人之血的传承,体内乐理和物质界的不断摩擦,天劫随身。从那之后,他就到玉京山,再不与人动手,只是在后山秘境中潜修。 如今看来,这三十年之内他并非无所寸进,甚至超过了袁氏历代祖先,达到了新的高度。 目送着那一道流光离去,长孙景明想起刚刚出门时那一颗自诩辩才无二的信心,顿时忍不住苦笑。 “世事如棋,恐怕抵达了那般境界,才能一窥棋手的位置吧?” 短短的数十分钟之后,纯钧所化的流光便跨越了千万里,笔直地从玉京山向西,一路穿过了北方平原,迷雾丘陵、十万大山、浩瀚沙海,跨过了万里人烟罕至的荒野之后,从寒霜中掠过了高加索联邦,最后穿越了阿斯加德的国土。 最后远方,那钢铁之城已然在望。 察觉到圣城上空升腾的那数十道气息,袁长卿忍不住想要感叹:“嘿,来的老家伙真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