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八章 三代聚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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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悬固和桑耳一个颓丧、一个震惊,竟双双没有注意到,他们脚边的湖泥里……正起了些许异样。 那是一点泛着淡淡黄光的微芒,在四周的茫茫水汽中显得毫不起眼,仅偶尔在湖泥中轻飘飘地打着滚,有意无意地往第五悬固脚边游得更近,无声无息。 而另一点同样几不可见的微芒,则转悠在不远处一个不输破苍主人的魁梧身影的耳边,将桑耳和第五悬固的寥寥几句“闲话”,一字不落地送进了这人的耳里。 他面上遍布着让人不忍直视的凌乱残片,如同有无数条在墨中浸染过的虫豸爬上了他的脸颊,只能依稀辨别出那曾经是张黝黑的面具。 面具残破,便无法尽遮他面上的狰狞疤痕,这些往昔的血痕扭曲蜿蜒,几乎将他耳眼之间所有的空隙爬了个满,倘若他眉眼稍动,每一条疤痕便都渐渐撕裂开来,透出里头令人心惊的的猩红之色。 与这张可怖的脸极不相称的,是男子的一双眼睛。 倘若有人愿意平心静气地与他对视数息,便会发现他的眸眼像是来自另一个人,不但全无凶戾煞气,倒还透出些许温暖之意。 他是与十三重瀑的几位门下子弟一起,被白义和无极掌教联手带出渊牢的,明明顶着几乎与末倾山大弟子一模一样的皮囊,却与本尊眼下的落魄境况不同,并未被十九个山门的生灵刻意躲避,竟还一直置身在人群中,往来热络,尤其是十九个山门中来自妖境的几位长辈,更与他颇为亲近。 柴小侯爷……本就是妖境的半个弟子。 小房东一行跃出裂缝后,他便向诸位长辈暂时辞了别,等到满湖底的虾兵蟹将走了个干净,他也悄无声息地往柳谦君与甘小甘那边挪近了过去,却没有跟柳老板招呼。 他只无声地拥住了坐在参王附近那张软毡上的玲珑女子。 等到妻子咬着他的耳、柔声告诉他自己的伤势无碍,柴侯爷才松了口气。 他不惜再一次与妻子分道扬镳,也要带着第五悬固躲开六方贾的窥探,找个角落躲藏起来,却没想到整个渊牢里的造字神力会被小房东引动得那么快,差点就和六方贾一众慌乱逃走的奴仆们撞个正着。 小侯爷且走且退,等到发现再无退路之际,却惊觉自己一路被“笔划”们逼着……竟已躲到了渊牢的最高处。 他眼睁睁看着虚空中那团皓色的妖焰陨星般往下坠落,也察觉到了破苍残破刀芒下的战栗与不安,却只顾得上避开朝自己扑来的造字神力,既没能出声示警,更无法施以援手。 然而末倾山大弟子力竭失神、被数道“笔划”同时绞在了虚空中之际,他的背上……竟倏尔一轻。 本该伤重难醒的第五悬固,不知什么时候清醒如常,就这么全无预兆地冲了出去,扑向那个在高空中独力难支的身影。 小侯爷惊骇莫名——海鱼儿的那个法子……原来竟制不住他? 柴小侯爷仅来得及动这么个念头,就被骤然袭来的一“勾”截住了腰身,刹那间远离了原地至少十里之远。 等到他终于从那“勾”上翻下身来,却又撞上了和六方贾数位精怪奴仆交手、眼看就要败下阵来的几位十三重瀑门下弟子,他只能出手先解开眼前的困局,无暇顾及其他。 不久之后,他就被无极掌教和白义带出了渊牢,令他诧然的是,第五悬固师徒俩已然先他一步、置身在了平安地界。 柴侯爷无从得知,双腿暂废的第五悬固是怎么在那般凶险的境况下护住了大徒弟,而破苍大刀那触目惊心的卷刃,也让他难得担心起老友的伤势,他本该像桑耳长老那样、至少上前去问一句的。 可他犹豫着,最终还是指尖微动,放了那一点泛着黄光的微芒往老者身边游去——这些原本游曳于渊牢里的幼弱精怪们,无他用,却能无孔不入地偷听所有活物的动静,恰好被他的修炼心法所克,轻而易举地便成了他的奴仆,其中有那么几只更紧紧地跟住了他,至今未散。 这师徒俩的心魔虽起于渊牢,但事到如今,其中倒有大半是因为他夫妻二人而起……小侯爷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问那句话? 他只能抱紧了爱妻,一边偷听着末倾山师徒俩的动静。 直到第五悬固的沮丧言语入了他的耳,小侯爷眉间忧色愈重,但老者话里的另一重意思,也让他终于得以松了一口气。 小侯爷低了头,无声地询问了妻子,后者向他点了点头,继而抱住了丈夫的脖颈。 这夫妻俩并没有往破苍主人那边靠近,去的……却是殷孤光姐弟所在的方向。 可除了柴侯爷,湖底仍有一位在忧心忡忡地望着末倾山师徒俩,眉宇凝重。 张仲简沉默着,第五悬固的颓丧言语……同样一字不落地钻进了他的耳。 他本就不需要什么微芒精怪帮忙。 就连卷了刃面的破苍大刀发出的惶惶低吟,也能清清楚楚地响在他的耳畔。 这把坏脾气的刀器,难道真的……就此毁了? “你们这些小家伙哟……我在的时候懒得不得了,也没见你们活泛过几次,怎么被地界生灵们吓了吓,就把这么大片虚境弄得破破烂烂的?这下怎么办哟……” 张仲简尚未展眉,耳里忽地落进个装作沮丧不已、事实上赖皮起来气势汹汹的声音,牵得他只能暂时别过头去。 仓颉不知什么时候又趴回了裂缝边缘,在再次打量了虚境里的狼藉惨象后,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心疼起昔年的故居,此时正朝着张仲简遥遥招手,老脸都快歪了半边:“老哥,你可得赔我一个。” 张仲简思量良久:“回去之前,按人间的算法,咱们只有三天了,我倒是可以给你再造一个……” 仓颉瘪了瘪嘴,正想趁机答应下来,却听得大汉斟酌着又添了句:“可我还想回趟如意镇。” 小老头耸了耸肩,倒全不介意张仲简的弃他而去:“你忙你的,不赔也行……可他呢?” 仓颉神秘兮兮地朝着不远处打了个眼色。 那里躺着个无人陪同在侧的少年,身骨纤瘦,面容苍白,一头长发无遮无掩,却从发根到发尖都渗出了余烬般的灰白之色,宛若将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