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星海（3）
群星注视着彼得。 将这世上的一切变化为衪们的造物是理所应当的，对于衪们而言就如同人类进食与呼吸一般普通，但这一次衪们也不能理解彼得的存在了。 为什么彼得没有加入衪们？为什么彼得依旧保留着原本的样貌与身份？ 衪们不理解，于是衪们呼唤彼得的名。 彼得没有应，于是衪们不断抹掉彼得与世界的联系、抹掉彼得与自身的联系，以此动摇光之子的意志，教他迷失、教他异化，教他放弃这一切，摒弃所有的过往，加入那过去与未来皆不存在的群星之中。 这一切本应是稀松平常的，然而—— 然而彼得却拒绝了。 衪们从来没有被拒绝过，以至于“拒绝”这个概念本身就是衪们所不能理解。 群星开始急促地闪烁起来，衪们不能理解彼得，只能看着彼得在黑暗之中轻声颂唱： “……光芒已至。” 彼得的瞳孔中，突然亮起了金色的光芒。 光从灵魂深处爆发而出，注入这具躯体之中，在血液之中奔涌沸腾，重启他的肌rou与骨骼，让灵魂与躯体最终融为一体。二者之间再也没有星光得以介入的余地，而是将掌控这一切的权利重新归还给了光之子——击破了无尽的虚无的彼得。 光明还在不断升腾。 它充满了整个身体，却并未显露出一丝半毫的满足或颓势，只是继续也源源不断地涌出，从彼得的躯壳之中奔腾而出。 满溢出的光听从彼得的心声，化作他四肢的延展，缓缓凝聚在彼得的周身和手中，最终展现出同样属于光的另一面。 属于夜的黑色缓缓褪去，而将圣洁与高贵的纯白色染尽他一切须发。流淌的光芒盖满了他的全身，可它们却并未凝结为甲，而是如同缎绸般飘逸柔和，化作洁白的长袍盖住他完美的躯体。金色的纹路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神秘的布料上蜿蜒着生长，散发出温和的辉光。 摩西之杖带着柔软的金纹，被轻轻执握于他的手中。 这便是彼得拿到完整的光后，所得到的第二套不完整的神备“光芒已至”——它并不完整，还缺失了什么用以填补，并且彼得对它的使用方法也只能用陌生来形容，可在这个关头，它却先于另一套“黑夜将尽”回应了彼得。 于是彼得说： “……莫要蔽我的眼。” 他说着，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摩西之杖。 如同水晶般剔透的杖头，散发着无尽的明光，用圣火将无边的晦暗烧出一个洞。 借着这个洞，万丈圣光如潮水般涌出，刺破了黑夜，涤荡了晦暗，驱散了雾霭，教一切僭越的退下，教一切诡谲的忏悔，教一切动摇的笃定。 光芒以彼得的手杖为中心扩散而来，清朗瞬间盖过污浊，一瞬间将整个世界荡涤干净，终结了无妄的黑暗之灾，只剩下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倒映出漫天璀璨的繁星。 再没有漆黑遮蔽双眼。湖面安宁如镜，群星微微闪烁，彼得独自站在这片星海之中。 在不远的前方，他分明借着星光看到，那本古书——星海旧约，正经静静地躺在星光之下，被一个仿佛自然生长而成、从水中升起的古木支架托起。 星海之下，彼得静默地赤脚站在水面上，同那本书对视着。神圣的长袍拖入水中，却没有被浸润湿透。 彼得闭上眼，感受着群星的目光尽数落在他的身上，试图像曾经那样入侵他的身体，但这已经无法做到。神备上奔涌的光芒属于黎明，它盖过那些诡谲的星光，令群星的视线不得侵入彼得的身体，也不再能动摇他的存在。 他在这片广袤的天地之间自由地呼吸着，感受湿润的微风轻拂过他的脸颊、滑过他的指缝、徜徉于他的肺中，感受清凉的湖水亲吻他的脚踝、溅落他的比附、划过他的脚掌。 他在这片清晰的世界之中自由地眺望着，感受清晰与模糊的交织，感受光亮与晦暗的融洽，感受静止与移动的对比，感受空间与时间的存在—— 这久违的世界，哪怕是虚幻中的世界，也是如此动人。 他伸出并注视着自己的左手——轻轻握拳，而后张开，这一切动作都是如此理所当然与自由顺畅。 他感受着大脑再度变得仿佛有无穷精力般活跃起来，曼妙的思绪在他的神经之间流淌，带给他无穷的启迪与明悟，化作他崭新的思维，不断产出着更多的信息与知识—— 在无可描述时间中体味过信息枯竭后，这一切是他在被困于虚无之中所无法想象的。 彼得感受着这个世界，这一切却是如此熟悉。 他回想起了赛门所说的话： “……我曾经行走于遮天蔽日的黑雾之间，踏过漆黑污浊的浆液，挣扎着走到黑雾的尽头，并得以一瞥那片广袤的星空……漫天星汉之下，衪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我走过平静的湖面，去触碰……” 看来这就是赛门所说的广袤星空，这里就是考验的尽头了。 彼得抬起头。他的视线掠过亿万星辰，直指向那本安卧于支架之上的书本。 它静静地躺着，似乎在等待着彼得将其翻开…… 彼得紧紧盯着它。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 自己要拿回这本书——他要将这本书从群星之中夺回，并从中找到答案。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那本书仿佛在他的脑海之中写下了这一切，让他相信自己应该这么做。 于是他向前迈步。 他将自己的脚从水中抬起，正要向前走去—— 陡然间，看着平静却深不可测的水面，彼得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疑惑： 自己为什么站在水上而不沉下去？ ——人如何得以行于水面之上？ ……自己，真的能走过这片湖面么？ 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疑惑，也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迷思，相反，这只是个朴素的问题，是很容易就能想到的问题，更是当人莫名其妙站在水面上时所都会思考的问题。 但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疑惑，引发了不可测的麻烦。 当彼得再度踏入水中之时，他的脚踩入了水中，预想中托起他脚掌的触感却并未出现——自己一脚踏空、直挺挺地沉向水中！ “噗！” 彼得几乎是一头扎入水中，清凉的湖水顺着他的身畔流动，拂过他的长袍，让他的衣袖飘飘。 星光自天际垂下，透过波光粼粼的湖面照彻而下，随着水波扰扰而摇摆不定。整个世界仿佛在此沉寂、慢放了一般，如梦如幻，让彼得怔了一拍。 就在这一瞬的失神恍惚之间，一丝光芒游走过他的神经末梢，让彼得听到了脑海中突然响起的声音。 那男声沉稳、典雅，而不失自信。 是一个非常熟悉，却又很少听闻到的声音： “……自信些吧。只要自信些，你能做到你想做的一切。我相信你……” “……光之子。” 是啊……这世界…… 本身就是幻觉啊。 那自己为何又要疑惑行走在水面之上不合常理呢？ 想到此处，看着远处飘荡的星光，彼得释然一笑。 他重新睁开眼。 在他的面前，他仿佛又瞬间回到了方才在水面上迈步的状态——周遭的一切都毫无变化，仿佛他从未坠入水中一般。 而这一次，当他的步履落下，他依然没有踩在任何实物之上。 但他的脚却停在了水面，并未下沉。 彼得行于水面之上。 很快，他就走到了那本书前，伸出手去，轻轻翻开了它的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