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要多想（1）
彼得静静地听着浪潮滚滚，思索着答案。 在Egoist团控制区内的时光中，彼得读过一些书。他本人看不太来晦涩的东西，尽管也有意识地看过一些关于如何为人处世的方法论，可终究还是缺乏价值观上的认同，更不要说去看一些哲思。 就彼得所看过的书来说，没有任何一本探讨过他应该如何处理现在的处境和对自己的问题。 “Andres。”在一顿苦思冥想后，彼得叫出了E.X.O里的Andres。在和艾什莉相会后，E.X.O就被还到了彼得的手中，继续化作一个手环戴在彼得左手腕上。 “彼得先生，您遇到什么问题了？” “……我想不明白。” “您在想些什么？”Andres问道。 “……在你跟着艾什莉的这小短时间里，我见证了一些事情。”彼得沉吟着看向海边，准备娓娓道来一个他的见闻，Andres也就很识相地保持了聆听者的姿态。 “请讲。” “原本希望劫持我的，是一群希望能够借由不正确方法改变世界的人——他们希望通过一种模因污染的方式控制整个世界的人。我粉碎了他们的幻想，击败了他们中的那位战斗大师。但他们依旧坚持着，最终那位领头人在我的面前觉醒了神备。”彼得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这说明……她的意志与执念，同样是被光认可的存在。这让我有些怀疑起自己来——Andres，你说，当我亲手击碎了他们的目标时，我是否就像当年拿个闯进Ayin先生研究所的调律者呢？做着改变世界的事，为此背负罪孽……最后被更上层的力量横插一脚。” 这段似曾相识的情况，让彼得有些感触。 “……这有本质的差别，先生。”Andres立刻用他冷静的语气解释道，“您是被绑架过去的，而听您所说，他们所作的一切都没有充分尊重其他人的自由意愿，与Ayin先生的理想并不契合。光之种计划给予人们‘望’与力量，并且不强迫人们服从于某种理想和意愿，而是允许人们坚持各自的信念，因此您也会看到许多觉醒神备者做出的行为令您无法认可的情况。这恰恰体现了光之种计划与您所描述对象所做的事情的不同。” “……但我们依旧，犯下了罪孽……我时常想，现在的我是否会做出Ayin先生那样的事、是否能做出Ayin先生所做的事？”彼得轻轻摇了摇头，看着面前潮起潮落，“我发现我做不到。我没有那样果决的判断和决定能力。” Andres没有说话，继续听着。 “也正是因此，我时常反思，为什么光之子的使命会落到我的头上。明明更加合适的人员应该多的是。我反而不一定能真正成功地履行好光之子的义务和使命。就比如现在，在Egoist团被驱逐后，细细想来，我甚至感觉自己一事无成，所能做到的也只有尽力保护同伴而已——我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要用什么方法来完成我的使命。” “……您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了，很好，看来几经波折，光之子计划离成功不远了。”Andres没有正面回答彼得的问题，反而抛出了这句耐人寻味的话。 彼得微微一皱眉头：“你的意思是……让我陷入自我怀疑也是光之子计划的一环？” “这是可预料的。您迟早会面临这场考验。”Andres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对于这场考验，需要您自己去克服，我最多只能启发您一下：比如，您真的觉得，是您在判断和决策上的能力不够，才无法成就Ayin先生那样的事业吗？” “……这个问题让我更迷茫了。”彼得沉思了一会儿，无奈地耸了耸肩，“Andres，我接下来……” 说到这里，彼得心中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悲哀来。 使命也接受了，那些寻常人难以承受的精神压力也直面了，终末的怪物之王也斩杀了，理想的组织也找到了，该尝试的也尝试了，大风大浪也经历过了，光芒也完整了，光之子计划也临近尾声了…… 但就是在这付出了千辛万苦抵达的终局之前，他迷茫了。 时至今日，彼得感觉自己依旧是被“推着走”到这里的。 而面临着需要他自己迈出的最后一步时，他却不知道该往何处落脚。 巍峨的循环车轮屹立于光之子的面前，看起来是如此的无懈可击，以至于连彼得自己都感觉身在其中。 彼得想询问该做什么，但这句话此刻听起来却是如此讽刺，似乎能否定彼得先前所坚持的一切一样—— 但他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接下来该怎么办？” Andres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彼得猜测对方或许是在对自己感到失望，但仅仅是失望也无妨了，只要他愿意告诉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怎么做，凭借彼得自己的力量，他多少都能把理想中的一部分变为现实的。 不是指导，不是安慰，不是鼓励，Andres的话让彼得始料未及： “要多想。”Andres说。 想什么？ 彼得本来要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突然在嘴边噎住了。 他大概明白了Andres要他做什么——思考一切。思考他是谁，思考他要做什么，思考他应该如何做，思考世界、思考自己、思考存在的理由、思考他是否真的因为能力不够而无法成就Ayin的事业，思考每一个细小的问题……这个答案相当震撼，但还不够，彼得只能粗略地听懂它的轮廓，他依旧对轮廓下的实质一无所知乃至心生敬畏。 于是他问道： “想了以后呢？” “彼得，我只能告诉你那以前要多想。” Andres的话语就到此为止了，这一次他没有带上“先生”的敬称。 彼得仍然没有彻底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接下来的道路依旧困难重重，但至少，他有了一个方向。 那就去思考吧。 从刚才Andres抛给自己的问题开始。 自己真的是因为决策能力问题，而无法做到Ayin那样的事情么？ 彼得自己本来是这么认为的。他自忖没有多少领导和组织的才华，不像莎娜那样有感召力，不像理查德那样善于指挥，更不如老乔伊那样能一个人包揽团队核心的作用，他会做的也就是在需要战斗时出一份力、需要帮忙时搭一把手，属于暗中解决问题的人而已。这种人不可或缺，但不会是一个组织的领袖。他认为正是不适合做一个领袖，才导致自己做不出事业。 不过Andres的话对他的确有所启发——或许，更为根本的问题并不在这里。如果彼得把自己带入Ayin等人的视角，他会发现自己不会做出和对方相同的决策。在必要的时刻，彼得会优先保护自己和同伴的安全，并在充分理解生命之重后，才将审判灵魂的利刃决绝地刺入对方的身体。他不会把世上的一切、连同自己都放上天平。 因为彼得一向并不认同这种行为——只是纯粹凭借理性衡量生命和苦难的价值，那必然是有罪的，他并不想犯下这种罪行。因此在很多时候，他对事情的处理都是慎之又慎、点到为止。在偏离自己的预设后，彼得也会认为是自己不够谨慎。 就如同当年老狼的死。当时彼得潜入彼岸花的设施，导致没有办法顾及Egoist团新据点的安全问题，致使新据点遭遇袭击没能及时回救，老狼被迫用自己牺牲的代价掩护其他人撤退。 其实，从某些人的角度来看，彼得当时就不应该回过头去救援新据点。反正相关信息已经到手，直接在彼岸花的设施内大闹一通，对彼岸花公司造成的损失会远超过老狼的死，甚至可以说仅仅只有老狼牺牲对于这场撤退而言是极大的胜利。 但彼得没有这么做，在听到队友求援后，他选择了回救，虽然封死了团员被对方追击进一步损失的可能，但也没能对对方造成有效打击。 但是对于其他决策者而言，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不会像彼得这么做。 彼得开始思考为什么。 那些犯下罪孽的人，当真是不清楚自己造成的牺牲是罪过么？他们当真将这世上的一切都看作棋子、连同他自己都无所谓么？ ……还是说，他们做好了背负这一切的准备，决心背负骂名与罪孽？ ……就像，Ayin那样。 彼得必须承认，Ayin为了光之种计划犯下了相当的罪孽，但他的确用这种手段达成了他的计划。他杀了人，犯了罪，并最终带着他为这个世界所承受的罪孽一同消解于光芒之中，将希望留给都市。 ……或许他们的确做好了背负一切的准备，而彼得没有。 难道这就是他时至今日仍然一事无成的原因吗？ 思考到这里，彼得感觉有些动摇。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了。 他要见更多的人，得到更多的提点，弄明白更多的问题。 到那时，他大概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光之子了吧。 远处传来了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彼得侧目一看，艾什莉正走过沙滩，来到自己的身边。她微笑着在彼得身边坐下，轻声问道： “想什么呢？前辈？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