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31)
; “四郎,通济坊到了。..” 时隔多月,再一次看见通济坊的门额时,车夫叫醒了车厢内闭目养神的冯从义。 冯从义眨了眨眼睛,坐直了身子,就在车厢中整理起自己衣服来。 位于通济坊中的宅院不是三衙、枢密院和在京百司的秘密基地,也不是冯从义手底下的顺丰行新近搬来。而是雍秦两地商人集资共建的雍商会馆的所在地。 片刻之后,冯从义的马车停在了一间宅院外,从车上下来,面前的雍秦会馆就跟普通的地方会所差不多。完全看不到一掷千金的底蕴。 冯从义悄然抵京,但还是惊动不少人,而这些人,眼下泰半守在雍秦会馆中…… 说起来冯从义其实并不想在夏天出门,不过韩冈的生辰将至,还是三十岁的整生ri,在情在理都要来一趟京师。 此外还有连韩冈也看重的飞钱业务。即将开张的飞钱商号,并没有打着顺丰行的名号,而是起名做平安号。平实到朴素的名字,很难让人想得到,这是当世大儒韩冈亲自给起的。 平安号将会在京城开设分号。让将钱钞存在平安号中,然后拿着凭据,到关西再取出。 京城的商人也可以将钱钞存在开封分号中,然后拿着凭证,到关西直接购买当地的特产,不必到了关西再兑换一遍。 顺丰行依然是平安号的唯一出资人。只有声名卓著的韩冈做后盾的顺丰行,才能够得到雍秦商会内部的信任。也只有韩家才能调动起拥有足够实力和数””量的汉蕃jing锐来完成两地钱钞运送的工作。西军的子弟,吐蕃人中的强手,凭韩冈的面子,冯从义的人缘,一句话就能调来百八十个来看家护院。 不过现在雍秦会馆中,最关心的并不是开业在即的平安号,而是韩冈在河东的去留。 刚刚被迎了进来,还没坐定,冯从义就给包围了起来。 “冯世兄,枢密能回京吗?” “冯四哥,枢密可还说了些什么?” “冯兄弟,王平章这一回可是连翁婿情面不讲了。” 人声嘈杂,闹得冯从义头晕眼花。 “诸位担心什么?”冯从义双手向下压了两下,示意他们安静,“想想太子,想想官家。皇后怎么可能会答应将枢密留在京城之外” 政事堂下面的检正中书五房公事,以及再下一级的吏、户、礼、刑、工各房的检正官,只要把这几个位置抓在手中,中书的权柄就不会落到其他宰辅的手里。这里还没提已经给瓜分完毕的台谏官,几乎都是在京宰辅们的应声虫。 所以他们都不想韩冈和吕惠卿现在就回京。只要再迟一点,就可以只剩宜chun苑、玉津园、琼林苑和瑞圣园这几座皇家园林的管勾官,留给韩冈和吕惠群两人了。 吕惠卿多半很急,雍秦商会的成员也很急,不过冯从义的情绪稳定。 冯从义可以确信,皇后肯定是希望自己的表兄回去的,之所以无法成功,是因为宰辅们联手干扰。除非是赵匡胤、赵光义在位,否则就是之后..””的真宗、仁宗,遇上眼下的局面,也只能暂时收手。但他再了解韩冈的xing格不过,岂会因人成事? 无论在京宰辅们怎么样折腾都改变不了韩冈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只要太子身体有些不适,只要天子的病情稍有反复,就没人敢拦着皇后将韩冈召回。 从一开始,冯从义就知道,韩冈想要宣讲气学肯定会阻力重重。随着他一心想要将他的‘气学’发扬光大,挡在前面的拦路石将会越来越大。现在的局面,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皇didu做了好几次堵路石,但都给韩冈一脚踢飞了,现在只凭几名宰辅,又能当住多久? 天子不能视事,皇后又缺乏经验。少了上面的束缚,外在的威胁又不复存在,在京的宰辅们要做的,自然是肆无忌惮的划分势力范围,抢夺重要的职位。 “就算家表兄和吕枢密不打算争权夺利,照样会被提防着。何况怎么可能不争?这其实跟做买卖一样啊。”冯从义说得肆无忌惮。 不论到哪里开商号,地头蛇哪有会主动让出地盘的?如果不能亮出后台把人镇住,就要争斗一番了。有放火烧屋的粗手段,也有收买衙役上门找茬的细手段。往往都会粗细搭配着来。 “文诚先生刚刚去世没几ri,程家夫子就赶着过潼关。王平章甚至把枢密这个女婿当贼防着。大家都看在眼里。” “冯世兄,有什么要我们做的?” “家表兄做事,何曾因人成事。他想要回来就能回来,说起来家表兄的三十岁整生ri就要到了,肯定要赶回来跟我那表嫂和侄儿侄女团聚。” ”宰执天下第36章沧浪歌罢濯尘缨(31)”反倒是地位更高一点的吕枢密,他回京的可能要低上许多。 跟新党相比,韩冈手上的势力可谓是微不足道。但只要有王安石在,吕惠卿就控制不了新党,新党也不需要第二根主心骨。而韩冈,支持他的力量,却要比吕惠卿来得大。 “眼下的问题,对家兄来说,只能算是道小门槛。真要回来,可是当轴诸公能当得住的?” 没人会质疑。现在大家都还记得,当初天子想要把韩冈留在京西,韩冈直接就把牛痘拿出来了,逼得皇帝把他召回京城。 “要是再有个牛痘就好了。” “哪里有那么容易,上一次的牛痘,可是用了整整十年才得到一个好结果。” 用了十年的时间才得到的收获,哪里可能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但冯从义相信韩冈肯定能够有办法让朝廷不得不将他召回京城。只要回了京,不管是用什么名义,韩冈都有办法留下来就是吕惠卿也肯定有办法。这两位枢密使现在的问题仅仅是不能回京。 冯从义之所以不为他的表兄担心,是因为韩冈的手中有实力和规模都冠绝中国的雍秦商会。 他的目光扫过了厅中,雍秦商会所代表的,就是厅中之人背后的庞大势力。 跟随韩冈的脚步将势力扩展到天下四方的这个商业团体,行事却十分低调。京城只有棉行这样的关西行会,以及顺丰行为首的商号,几乎没人听说过雍秦商会这个名字。可是实际上,其向心力远比京城两大总社那种松散的联盟要强的多,筹备了许久的飞钱业务即将开始运行,各家”宰执天下”的联系将会越来越紧密。 因为关西属于铁钱和铜钱通用的区域,与关东币制不同,从商业上便与崤山以东有着很深的隔阂。而气学扎根于此,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学术到商业,已经与中原分道扬镳。有了雍秦商会的支持,天下各路的蒙学中还是以千字文、兔园册为蒙书。而关西早已变成了三字经、算术和自然。只有论语是共通的。 王安石能够将他的新学捧成官学,让三经新义成为钦定的标准。那么当韩冈当政之后呢?以他对气学的重视,会继续留着新学在国子监中一统江山不成?
没有人会怀疑韩冈ri后能不能成为一国辅弼,那只是迟早的问题。一旦气学成为官学,那么自束发受教以来,便进入气学门墙的关西子弟,便有了绝对的优势。 比诗赋,关西永远赢不了人文荟萃的南方。比经义,关西士子也比不过中原、河北的文人。在过去,西夏尚为中国之患的时候,多少关西士人去jing研兵法,打算依靠军功跻身官场。张载都是其中之一要不是范仲淹让张载回去读书,如今世上也不会有气学的存在。 但如果有更好的进路,谁还会去冒风险去投军? 冯从义知道,关西士林中,已经很多人已经赌在了他的表兄身上。 只要韩冈有需要,自然会有人愿意帮忙。若是韩冈点火,自会有人去扇风。若是韩冈要放水,自有人去掘堤。 有此为凭,加上皇后的看重,韩冈回京只是时ri问题。 从会馆回到在京置办的宅邸,冯从义很安心的让下人去整理礼物,收拾好””后便去韩家的府上拜访。 “四郎,这是枢密昨ri的奏本。”冯从义随身的家丁悄无声息的进来,递上了一片纸页,然后躬身退下。 冯从义拿起来只扫了一眼,脸sè顿时变了。 与外国使者的对话可都是要记录并上报的。韩冈与张孝杰的对谈走得正常的驿传,经过十余天后,终于抵达了京城, 天下奏章,基本上都要经过通进银台司其‘掌受三省、枢密院、六曹及寺、监、百司奏牍,文武近臣表疏,及章奏房所领天下章奏案牍,具事目进而颁布于中外’。通进银台司下属的通进、银台两司的吏员几乎都有这样的本事一眼看到几千字奏章中的重点,并牢牢记在心中。 比如哪路旱,哪路涝,或是朝野内外哪个的官员被弹劾,又或是那位的官员受到了荐举,这些都是有价值的情报,记下来后都可以拿出来换钱的。有的是人拿钱来买。 地位越高的官员,他们奏章中蕴藏的价值就越高,韩冈的奏折当然是属于价值最高的一部分。 之前的奏章,韩冈举荐了一批幕僚。不过还留下了很多空缺让在京的候补官员争抢。具体的官缺,是很多人想要的。 韩冈最近的这一封奏章,并不是让人关心的官阙问题,不过这封奏章传出来的信息更加让人不由得悚然一惊。 大宋万里疆域,竟然快要不敷使用了。人口ri多,而田地不增,长此以往,的确免不了韩冈所说的那一个结局。 牛痘,是救人,还是杀人? 耸人听闻的题目,转眼就在冯从义的脑中闪过。如果以此为题,这一期的报纸,肯定会卖得很疯。 “这是投石问路……不对,是兴风作浪。” 韩冈投进水里的石头太大了,已经不是问路的路数了。 竟然当着辽国宰相的面说出这番话,看来无论宋辽,哪一国的朝堂都要乱一点或许才符合他表哥的心意。 韩冈的一番话,使得两国未来的国策都要受到影响,甚至点明了ri后大宋将会大举扩张。 指点江山都到了这一步,究竟是召他回来,还是不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