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风波

    听到有人敲门，方艺儒道，宋师傅，请进来说话，别急，有话请慢慢讲。宋老八进到办公室，一边喘气一边咳嗽，说，光棍，光棍，咳咳咳，被人打死了。方艺儒手里的杯子啪的掉地上，玻璃碎散开一地，阳光一照，办公室墙上到处都是斑点。茶水溅了方艺儒一裤脚，袜子和皮鞋都湿透了。什么？是杨师傅吗，杨年富师傅吗？你再说一遍，宋老八又咳了几下，才平复过来。道，是的，是的，光棍，杨年富，被朱汉照的人打死了，现在躺在采砂场。方艺儒脸刷的一下白了，顾不了裤脚全是茶水，火急火燎就开车直奔采沙场。

    赶到采砂场，远远看见一群黑压压的人围在一起，方艺儒一来，大家让开一条路。方艺儒过去一看，杨年富躺在地上，脸色发青，双眼紧闭，口角流了不少血，身边的沙子地也被染成了红褐色。这时，大家都不敢说话，空气有股腥味，几只苍蝇嗡嗡的声音显得特别刺耳。

    方艺儒蹲下来，抓住杨年富的手，扣住脉搏的位置，静静地按了三秒，然后把他的扣子解开，耳朵贴在他胸口上。方艺儒抬起头，脸上全是血，头发也粘成一团，对宋老八说，宋师傅，他还有心跳，快，快，快，大家赶紧把他抬到我车上去。小李你马上去报一下警。

    方艺儒一路急赶，十多分钟就到了县人民医院。大家把杨年富从车上抬下来，急急忙忙往急症室赶。走到门口，一个看门大爷拦住了大家，指了指左边，先到那边挂号去。方艺儒道，这位师傅，我的工人很危险，已经大出血了，高抬贵手，让他先进去，我去办挂号。老大爷摇摇头，这里天天都有急救的病人，乱了规矩怎么行。

    方艺儒没办法，赶紧跑到挂号窗口，两位工作人员正在里面织毛衣。方艺儒一摸口袋，糟糕，出门急急忙忙，竟然忘了带钱包。同志，同志，我是同创公司的负责人，我们有一个工友大出血，正在急诊室门口情况很紧急，能不能先抢救病人，这里先挂账，我马上回去取。

    工作人员没有抬头，方艺儒不得不加大声音重复一遍。两位工作人员仍然无动于衷。方艺儒急的团团转，不知道该怎么办，嘴里不断说，你们这是对生命的亵渎，也许晚半小时就没救了，我要报告你们领导，他急的满头大汗，在窗口前转来转去像热锅上的蚂蚁。

    突然，他把手上的表取下来，送进窗口，同志，同志，这块梅花表才买一个月，我求求你们帮忙了，马上给我办，这个表我做抵押可以吗。这块梅花表亮晶晶的，值一百多快，整个县也没几块这样的表。两个工作人员吃了一惊，连忙拿起手表东看西看，看完又给回方艺儒，手表我们不能收，我们没有这个权限啊。

    方艺儒肺里积蓄着一颗炸弹，马上就要爆炸了，正在此时，朱诗韵赶过来了。火急火燎道，艺儒，怎么回事？杨师傅没事吧。方艺儒说，这医院太官僚，置人民的生命于不顾，我临时出门，没带钱，竟然不给我挂号，杨师傅情况紧急，再耽误半小时恐怕很危险。朱诗韵一听，二话不说，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道，这样啊，钱我这有，我帮你垫上。

    晚上三点，急症室传来好消息，杨年富脱离了危险。方艺儒安排了两个工人轮流值班护理，自己回到办公室。虽然夜已深，他却没有半点睡意。站在办公室窗口往外看，整个县城如一块沉甸甸的黑色铁板，十字街空无一人，两边的店铺门口堆着一些桌凳，路灯一照，街面呈暗黄色，如铁板上裂开的两条伤口。方艺儒心里突然掠过一阵巨大的孤独感，好像自己是这块铁板上的一只蚂蚁，怎么爬，怎么走，也进不了这块铁板里。

    方艺儒把这半年来的前因后果仔细回忆了一遍，才感觉朱汉照是有目的有计划一步步暴力升级。目的很清楚了，就要把方艺儒的工程队赶出采砂场，垄断楚云的砂石市场。目前看，走到这一步，他方艺儒有极大的责任。想到这一点，方艺儒揪心的痛，杨师傅跟了他这么多年，对他忠心耿耿，作为领导人，他竟然起码的安全保障都不能给，自己算什么商业游侠呢？没有安全保障，就算多发一些工资，多给一些奖金又有什么用？

    但这半年，为了采砂场的事，方艺儒也是cao碎了心，能想到的办法他都想了。最开始，大家也就是发生一些小冲突，许绍文当时就警告他，说，朱汉照他们居心不良，应该在他刚刚打歪主意的时候以牙坏牙，一次打服，把他们赶出采砂场。方艺儒作为一个企业家，怎么可能用这么下三滥的方式？难道他天天崇尚的孔孟之道只是一句口号？儒家的核心就是仁字当头，大家都把孔子的教导都忘脑后去了？

    因此，他采取的办法就是报警，让警察来调解。但问题是，这种冲突越来越多，几乎每隔一两天就要发生一次，每次冲突也不严重，朱汉照的人还是有节制，只是肢体冲突，这样维持了几个月，警察也搞烦了。

    再后来，方艺儒不得不主动找到朱汉照谈了一次，方艺儒花了半小时的时间给他讲孔子的儒家精神，讲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方艺儒希望两家划定一个合理的界限，各自采各自的砂石，和平相处。没想到，方艺儒说这些的时候，朱汉照冷着脸，一言不发，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等他说完，道，呸，什么乳家，波家，关我屁事。我大老粗一个，不像你们斯文人，我只认我朱家祖宗。这采砂场历古历来就姓朱，这里每一粒沙子上都刻着朱字，你要用我家的沙子，没问题，你的人退出采砂场，我给你供货，我提三成的抽水。你不服也行，我手下人我管不了，出了人命，你要负责。如果你不想手下人出人命，还有一个办法，按楚云的规矩，你我两个单挑，在五大家族面前歃血为誓，在断头台一较高下，我朱汉照输了，从此退出采砂场，这个采砂场改姓方。你输了，马上滚出去。

    方艺儒一听肺都气炸了。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无赖，真是可笑，这个采砂场，多年前是一个芦苇荡，不是方艺儒清场修路，哪里有今天的采砂场。当时也是好心，觉得做生意和气生财，才让朱汉照一起来这里采砂。现在倒好，这里成了他朱家的地盘，可笑，实在可笑。方艺儒当场拂袖而去，谈判失败。

    今晚想到这些，方艺儒更加焦虑。这次朱汉照已经是穷图匕现，险恶的用心一览无余。他该怎么办？

    报警？失效。

    谈判，崩了。

    武力解决？

    这绝对不可能，拿手下人的生命去谋取自己的利益，这简直就是对他人格的侮辱，他宁愿退出商界也万万不行。

    如果退出采砂场？等于直接涨价30%，以后所有工程都只能亏本。他的商业游侠梦将彻底破灭，更糟糕的是，启动百货大楼，他贷款十多万，如果退出采砂场，他将倾家荡产，血本无归。连银行的贷款都还不上。投降也不是个办法。

    怎么办？

    目前看来，剩下一条绝路：单挑

    可这条绝路真就是一条绝路。虽然，方艺儒十多年前在X川下放的时候学了一点拳脚，不过是皮毛而已。那年冬天，有一天，他放羊遇狼群，骑马一路逃命，误入深山，差点没饿死。被一个叫无踪的和尚救了，无踪和尚当年还俗做了猎人，在深山独自狩猎。那一年大雪整整封山三个月，闲来无事，方艺儒倒是跟着无踪学了些拳脚。但说实话，无踪和尚教的那些东西，既没有拳路，也没有招式，楚云朱家最著名的拳术八卦游龙掌、毒砂掌、八极拳、大洪拳、伏虎拳、鹤形拳，统统没有，来来回回就那十几个动作。

    这十多年来，方艺儒一直把无踪教的那一套当做健身方法，并没觉得自己会武功。从健身角度来说，无踪那一套倒是挺合适。这十多年来他从没生过病，甚至感冒都没有。也因为这套东西，他身材保持很好，身上很结实。不过，也有一个问题，方艺儒十多年天天重复同样的动作，成了他的一个怪癖，戒都戒不掉。那些动作，经过十多年几十万次的重复，已经融进他的生命，到了条件发射的地步，每天不练一下，他就浑身不自在。这些动作不但不优雅，而且，非常难看，如果给外人看见，实在太丢人。因此，方艺儒从来都是自己躲着练。更糟糕的的是，除了那三个月跟无踪练习了过招，闪躲，腾拿，听懂了无踪对武功的理解，他这辈子还没跟人打过架。

    没有足够的实战，真的去单挑，能不被打死都是万幸，更别说赢了。

    反观朱汉照呢？他习武几十年，不但楚云县朱家祖传的八卦游龙掌、毒砂掌、八极拳、大洪拳、伏虎拳、鹤形拳这些功夫已经练得炉火纯青，据说，他还特地去少林寺学了半年罗汉十八手。这套武功秘诀，少林寺的人不肯传外人，据说朱汉照自己说，他花了大价钱买通了其中一个和尚，自己则装成菜农，在少林寺山脚下住了半年，跟着那个和尚偷偷学艺，终于取得真经。当然，这也都是朱汉照一家之言，难辨真假。不过，除了酷爱钻研武功，朱汉照先天条件也好，是天生的武功材料，他身体高大健壮，反应敏捷，因此能成为楚云第一高手也就顺理成章了。作为楚云第一武林高手，他的功夫可不是花架子，都是靠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十多年来，他大大小小的比武经历了上百场，从来没有输过，打残的人就有十多个，在楚云，已经没有任何人胆敢跟他单挑了。

    除了单挑这条绝路，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