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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一个谜

    老易除了观天象,思考科学,也爱玩音响。

    为了做一对好箱子,他自己买了一对12吋的桂光单元。这对单元在1982年是国内市面上能找到的最好的国产喇叭单元。有了喇叭,箱体是个问题。老易想到了谢木匠。谢木匠很能干,做一对箱体应该是件容易的事。箱体结构简单,制作起来倒是不难,难的是用什么板材。板材对声音的影响实在太大。刚开始,谢木匠用了几块杉板,出来的声音又干又涩,还不如学校大广播。谢木匠只得另辟蹊径。为了找到合适的木材,谢木匠也是费尽了心事。谢木匠这个人,只要答应别人的事,总是不厌其烦。为了让老易满意,他前前后后用了九种木材做底料,从楚云最常见的杉木、松木、橡木,到后来的榆木、榉木。试来试去,老易都不满意。唯一让老易有点感觉的是榆木,可是箱体在老易店里放了不久就开裂,主要是老易音响室温度太高,榆木对温度很敏感,太干燥的地方容易开裂。后来又用了白橡木、樱桃木,柚木,这几种木头,比前面这些好些,但老易觉得声音有些干。这次,不知道谢木匠从哪里搞来几块海南黄花梨,内侧刷一层沥青,粘上吸音棉,这样做成出来的箱体,装上桂光喇叭,一开声,老易大呼好听,终于满意。

    这天,王柳鸣走后,谢木匠坐了下来。老易又给他播放了一遍邓丽君,方国生竟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两人也没管他,继续摆位、调试。谢木匠为了调校音箱音色,被老易强迫着听了几十遍邓丽君。所以,谢木匠只好把这歌当经来听。

    反正对他来说,那些缠绵哀愁,都是浮云。

    老谢,怎么样,这次邓丽君唱出来的音色更暖了吧,而且,对了,最主要的是中音更加饱满。谢木匠道。嗯,确实,我也有感觉,差别蛮大,不过我不知道这差别从何而来。谢木匠总爱实话实说。

    哎呀,阿拉跟一个和尚探讨邓丽君也是憨大。不过,老谢,我突然想起,你说佛陀道,人人都有佛性,但具体讲法,是需要看各人的器根来讲法,因此叫法无定法,我昨晚突然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确实,如果我跟你讲邓丽君,你也很难理解对吧,因为你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和尚,早就断了男女俗情。又比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爱思派克特的量子纠缠,都只能讲给特定的人听,因为这里面涉及的物理公式就有几百个,没有多年的物理修养,只能鸡同鸭讲。我想,释迦摩尼佛讲佛法也是一样。因此,对自己不懂的东西千万不要随便否定。如果大家因为听不懂相对论就否定爱因斯坦,就是憨大了。所以,佛法也是一样,我现在还听不太懂,可能还是我自己的悟性还不够。

    谢木匠说,对啊,对啊,《金刚经》里说,不能以身相见如来,又说,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就是这个道理啊,当你能达到“见诸相非相”的境界时,就跟佛同频了,自然你就能见如来。就像一个人学物理,一开始学养不够,当然听不懂相对论。学了几年,把这几百个物理公式都搞懂了,他自然就跟爱因斯坦同频了。他就懂了相对论。这也就叫六度里的精进。人是需要不断的修习,才能达到更高的境界。

    老易点头称是,他又提到一个问题,如果有人打着ZONGJIAO的旗号乱说怎么办?反正你不能证伪。历史上,很多伪ZONGJIAO就是利用了不能证伪这个原理来欺骗群众,甚至用来敛财。

    谢木匠道,你提的这个问题极好。确实存在这个问题。但佛学是要实证的。我只给你说一个事实:那就是释迦摩尼佛从自己一个人开悟,到两千五百后的今天,全世界已经有几亿甚至几十亿的人信佛,这是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从一到几十亿,是佛法在不断流转放大,而且这个过程还在源源不断的传承下去,又因为这几十亿人信了佛,他们叠加起来,就给世界带来了无边无际的功德。事实证明,这就是伟大的善法。就像你说的,爱因斯坦的理论最终还是在1919年通过艾丁顿进行科学观测实证一样。因此,信仰,你可以看看几千年来给世界带来的是善是恶,这是最直接的实证。不要听那些太过于玄之又玄的东西,不能证,不值一信。当然,也不是说一定就要信佛教,基督教和其他宗教,只要是传播爱,引人向善,也是好的。信佛,那确实需要缘分。比如我给你讲佛法,我只是一跟火柴,你能不能燃烧就跟我无关了,如果你是干草,一定能点燃,如果你是一块顽石,只能说无缘而已。

    谢木匠从来不勉强别人非佛教不信,对别的宗教也是从不贬低攻击,有极大的心胸和格局。

    两人正相谈甚欢,登登登,方艺儒从楼下上来了。易先生好,谢居士好。方艺儒双手合十问了个好。他一直对人客客气气,不管老易说了多少次,叫他老易就行,方艺儒还是改不了口。次数叫多了。老易也就不以为意。方艺儒为人自视清高,他能认可的人寥寥无几。在楚云,他只服两个人,一个是老易,另外一个就是县文化馆的马馆长。

    老易又把邓丽君播放了一遍,方艺儒以为这是天上之曲,播放完毕,眼角流下一行眼泪,久久不能自已。哽咽着道,太好了,太好了,谢谢易先生,人生能得几回闻啊,有机会希望你能按这套音响原样给我制作一套,所有的资费我加倍奉上。老易说,哎呀,艺儒兄,你可见外了,要不是你把那么贵重的RCM-70让我随便拆卸,哪能出这样的声音。你放心啦,到时候各种材料需要多少钞票我自会找你,加倍万万不可,我不靠这个赚钱,等我跟谢木匠调试好了,马上就给你复制一套。

    方艺儒连声道谢,又道,这十二首词牌,几乎涵盖了宋词之精华。尤其是这里面的《独上西楼》、《几多愁》、《胭脂泪》三首,均为李后主李煜所作之绝唱啊。王国维先生说,词至李后主为大,深以为然。第六首《有谁知我此时情》,出自宋代聂胜琼的一首《鹧鸪天,别情》,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词之一。你们听听,这词经邓丽君一唱,缠绵婉转,又上层楼啦:

    玉惨花愁出凤城,莲花楼下柳青青。

    尊前一唱阳关曲,别个人人第五程。

    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

    枕前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方艺儒嗓音温润有磁性,他低声吟唱,很有文士风范,且神形俱佳,起转承合,拿捏到位。跟邓丽君唱的歌相比,又别有意味。大家听得入迷。

    方艺儒见两位感兴趣,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又道,这鹧鸪天是根据宋代诗人贺铸的诗句“春游鸡鹿塞,家在鹧鸪天”而取名的。又名《思佳客》、《思越人》,,因有“梧桐半死清霜后”一句,被称为《半死桐》。

    顿了顿,方艺儒接着道,这词的上片七言的四句,相当于一首七绝诗。下片开头两个三字句,如改为七言仄脚句,也是一首七绝。可见此调是由一首七律演变而成。看来,聂胜琼虽为风尘女子,单凭这一首词够名垂千古了。

    老易听了几十遍邓丽君,只知道这些歌好听,原来背后还这么多学问,不禁听得入迷。谢木匠对诗词略知一二,但多以禅诗为主,关于宋词,他也谈不出什么道道,今天一听,才知道方艺儒不但是个高级工程师,一个万元户,原来还精通诗律。不免多看了他几眼,看完之后,不知何因,谢木匠心下一沉,心道,方艺儒如非因“我执”太深,应当有更开阔的人生,可惜,可惜,我还是得下功夫给他讲讲佛法,虽然,我讲佛法只是如划出了一跟火柴,方艺儒若是干草,自然能燃烧,如果他是一块顽石,于我,也是尽缘了,勉强不来。

    讲词是方艺儒的最爱,虽仍未尽兴,但抬手看表,已过七点,便道,两位仁兄,今天时间不早,我得把我家宝贝背回去,怕他着凉。明天我设宴感谢马馆长,在他的帮助下,县图书馆的工程得以圆满完成。他也是一个人格高洁的知识分子,这次宴请,不是商务来往,没有外人,恳请二位赏脸一同小酌如何?

    老易和谢木匠痛快答应,几个人各自散了回家。

    方艺儒究竟是干草还是顽石?这是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