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友相聚
明州可是个好地方,靠着海临着江的,去那都方便。前些年又新设了市舶司,专门管着出海入关的生意。 原本是偷摸下三滥的行当一下子就高贵了许多,而这门生意又获利颇丰,明州的富裕也就顺理成章地搬到了台面上来了。 上了台面自然要有位年高德劭的大臣来守着,中书省提了三人:山东清河的崔国裕、弘农的杨正源和吴郡的顾束之。可皇帝指出,崔爵位低了、杨没有军功、顾离得太近。 吏部尚书翻了好长了履历才寻到了一位,镇守陇南的申国公郑奉清,爵位够了,军功也说得过去,又是京兆人。皇帝自然就允了。 明州富裕已是天下尽知的事了。就有人曾说过,若单把明州的酒肆归置一处,那就能抵得上大半个皇宫了。 也是,明州的酒肆确实多,多得没道理。酒肆的口味亦是包罗万象得很,就连辽东菜都能占据一席之地。 明州的酒肆生意整体来说很不错,好得特别好,差得也不见它关张。而酒肆中的谈话一般是很有说头的,还有人特地去听这个的。 平日里往往谈论的是狮子国的锡怎么这么得差、扶桑国的银怎么这么得好……可今日却有些不一样了,桌上普遍说的是些别的东西,就如明州老字号东篱居的包间中。 食客甲:“听说了没,昨日吴郡的陆三管事订下了好些的山珍海味,还特地要活的。”丁不以为意地回道:“这有什么,陆家家大业大,采买些食材备着过节或是有什么亲友来了也就是了。” 甲见这二人一脸的无语样子,意料之中,微微一笑,说道:“哼,若是简单的宴席自然没什么说头,可似陆家这等世家大族的宴席素来是有成例的,如今竟肯为人来变通,这……” 还是丁一脸的不以为意,说道:“谁家没个什么贵客,寻些稀奇玩意伺候着也是人家的待客之道。再说了,吴郡陆氏这些年也不是那么地规矩,现在的脸面还是人家媳妇卢大娘子挣下的。” 甲还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说:“话虽如此,可纵是贵客,那也是陆氏的客,何故隔壁的顾氏、张氏、褚氏也是这般准备。” 见丁又有话说,不等他开口打断,接着说道:“也许是他们几家共同的姻亲、好友,可过了江的陈康谢氏、隔着山的零陵魏氏,和他们可没这么多的亲。” 丁突然就没了话说,正想着,没说话了。丙见丁不言语了,便对甲说道:“大哥就不必卖关子了,四弟刚出海回来,对明州这两天的事还不清楚。咱们这几十年的交情了,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甲哈哈一笑,说道:“这是有贵人要来了。”说完还指了指天,二人一惊,没说话了。片刻后,丙开口道:“细细想来,是有些道理的。丁弟不知道,前些天兄弟我遣犬子去昌南买些罐子。 原是定下来了的,去只需交钱拿货便可。可谁知那窑主宁赔我三倍的定钱,也不愿交货,还说是主家里急,外面的单实在接不过来。犬子也是个没用的,还真就拿着钱回了明州。” 丁听了这话,一副破了案的样子,说道:“哥哥说的是昌南那陶窑主吧,弟弟今早才回来时,就听管事说最近的货难拿,许多店家宁可赔钱也不愿接新的单子,敢情是都备着给皇帝老子烧瓷呢。”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片刻就推门而入。吓得三人胆战心惊,丙手中的筷子都掉到了地下;甲作跳窗势,张着口,看口型是说快跑,手中的杯子被紧紧握住,又有飞出的迹象;丁则一脸的惊愕,倒没有旁的举措。 待三人定眼一看,不是旁人,而是因事耽搁了的乙。三人心松了不少,丁最先恢复,冲过去抱住了乙,口中说道:“二哥,好久不见啊!” 甲丙二人也随即恢复了正常,又都暗骂丁的口无遮拦和丙的莽撞。 寒暄一番后,四人坐定。丁率先说道:“乙哥来得好迟,说吧,三日后斖斖及笄礼的章程可定好了?我可是掐着日子回的,少了关节,我可不依。” 说完三人便一同看向了乙,乙尴尬地笑了笑,回道:“早就备下了,胭脂水粉什么的都交由夫人了,现下就少了位正宾,原是定了陈老夫人的,可谁知她老人家上月仙逝了。” 三人听了也是好一阵子的无语,甲思索一会,说道:“要不请佟大的干亲来,她可是陈老夫人的meimei,早些年也是随老夫人进过宫的。” 乙有些自卑地说道:“好是好,就不知道她老人家愿不愿意来了。” 丙宽慰到:“乙兄弟不必自轻,且不说哥哥的仁信有名。就单论斖斖,陈老夫人也是肯的,到时再请甲哥去说和说和,自然水到渠成。” 说完,丁也宽慰道:“是啊,乙哥不必担心。若是不成,只管找甲哥,让他扮上老贵人的样,当这正宾也不是不行。”四人哈哈一笑。 四人又是谈论打趣一番,而按照古今中外的男子普世酒桌流程,下个环节就是要谈些伤心的事了。酒过三巡,乙率先引出了话题,对甲说道:“甲哥,昨日的账已请了刘典簿,数倒是对上了。”
甲回道:“怎如此客气,乙弟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对了,乙弟的渔行可有什么好收成?”乙回道:“倒是有一船好货,才刚到的,故来迟了些。” 甲神秘地说道:“可找好了下家?现下倒是有个好去处。”乙给甲斟满了酒,有些期待地问:“哦?正好愁这呢。”甲:“江北的谢七管事,现正好来明州收好鱼货。” 乙听到了谢七的名,就立刻没了好脸色,期待变成了失望,但又还是凑出了一个笑脸,“谢七啊,他侄子不早买下了几家渔行吗?怎会去寻别家的。” 丙心中暗骂甲没有记性。自那谢七侄子到明州以来,明里暗里地抢了乙多少生意,要么是打着谢家的名头,要么是使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手段,以至于乙好多的渔货都进了斖斖(weiwei)的肚里,他上次给她诊脉都害怕斖斖以后会痛风。 看着尴尬的甲和难过的乙,丙转手给三人斟酒,笑了笑,说道:“来来来,且饮了这杯,这也是挺巧的,谢七他侄子前儿个害了病,找一目堂周郎中瞧的。想来这些天是下不来床的,他那几家矿场似的渔行生意也不会太好。” 三人听了又是哈哈一笑,丁喝了完杯中酒后也打趣道:“那谢七岂不是也要急出病来了,哥哥就干催做了这笔买卖,问路钱什么的也都不用备了。” 甲感激地看了二人一眼,总结道:“丁弟说得是,干这一锤子买卖就是了。”乙几杯酒下肚,感激地看着三位兄弟,长叹了口气。 “多谢三位兄弟了,想不到兄弟我年近四十,还能有诸位的照拂,只是现下却还没是个安身立业的活计。”说着说着,就有些热泪盈眶,“不是兄弟我好吃懒做,只是这世道,哎……” 说着,脑子里想起这些月来,几船渔货原本怎么着也能有个二十多两的利,可最后却找不到人来收,只能折价卖出。 原本通畅的生意链被他谢七侄子弄断了,先是造谣说他的渔货不干净,虽没几个人信但长久以来对名声也是不好。再是威逼利诱乙的下家改买他的货。 最后,见乙还狠心去卖散货,就干脆阻拦他下海。这些事对他谢七侄子而言都不是什么难事,他本就是开矿场出身的,因打死了三名矿工,被迫换了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