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老张,你想拉朕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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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擦黑,夕阳挂在天边。 万历回到了宫中,坐在李太后那里说着话。 今天出去这趟,让李太后极为高兴,笑容一直挂在脸上,说着今天的开心。 万历陪在一旁,说着一些家常话,其乐融融。 朱翊镠他们玩了一整天,早就困了,刚回来就睡着了。 天色越来越黑,万历回到了乾清宫。 躺在床上,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事。 房间中的檀香袅袅,有着淡然的香味。 这檀香有安神功效,可万历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 脑子里全都是变法的事,全都是未来。 ...... 夜已经深了,张居正还没有睡下。 他坐在卧室的桌子前,看着桌子上的食盒,陷入了沉思。 食盒中本是万历亲手烤制的鹿rou,和金银宝玉的赏赐相比,这种赏赐更为珍贵。 鹿rou在张鲸的注视下已经吃完,这食盒就留给了他。 皇帝亲手炙rou以赐大臣,这是天大的殊荣,张居正倍感欣慰。 听说今日皇帝还亲手炙rou以奉母,此乃纯孝。 张居正当然明白赐鹿rou的举动,这和之前赐蟒袍的含义一样。 已经上床的正房妻子王氏看着张居正,问道:“夫君还不就寝?” 张居正道:“你先睡吧,我去一趟书房!” 王氏还想问些什么,可张居正已经起身,刹那间便走出了卧室。 他来到书房,取纸研墨,书写奏疏。 奏疏名为:《内阁及翰林院祥瑞以呈陛下》。 内容很简单,说,尚不及五月,内阁小池塘中的碧莲早早盛开,说,翰林院中白燕临世,乃祥瑞,说,这都是陛下您的功劳。 张居正庶吉士出身,文章极好,很快,一篇洋洋洒洒、文笔绝佳的文章从笔下诞生。 奏疏通篇在说万历圣德,万历仁德,说的有些过分,极尽谄媚的拍着万历马屁。 写完之后,稍作修改润色,誊抄工整,然后回房睡觉。 ...... 事情有些诡异,想象中的弹劾没有到来,万历没有收到任何一封弹劾张居正的奏疏。 这让万历有些奇怪,甚至还特意去了一趟司礼监询问。 司礼监的奏疏和之前的奏疏在内容上,几乎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些寻常事,别说和张居正有关了,甚至连考成法都没有提及。 这让万历百思不得其解。 朝堂安静的可怕,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就在这时,一封署名张居正的奏疏打破了宁静。 像投入湖水中的石子,一石激起千层浪。 三月初三,张居正奏呈万历的一封奏疏在通政司时不知出现了什么意外,竟被通政司的官吏誊抄传阅,片刻间传遍六部、六科以及各部衙门。 奏疏中的内容极尽谄媚,说内阁早开的碧莲,和翰林院的白燕,都是因为万历的仁德才出现。 还说,万历是万古第一圣君,哪怕是历史上的李世民,都远远不如。 总而言之,各种马屁话层出不穷,根本不像内阁首辅的风格。 没想到啊,你竟然是这样的张居正。 一时间,里面的内容甚嚣尘上。 自古以祥瑞进献者,皆媚上幸进之徒,都是大jian大恶之人,嘉靖年间的严嵩就是如此。 本以为出身端正的张居正是个正直忠心之人,谁曾想,竟与严嵩别无二致,依然是个媚上幸进之徒。 通政司下属的六科率先炸了锅,辱骂、诅咒张居正的人数不胜数,对张居正的痛恨到达了极点。 即便是那些臣服张居正的言官,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承受,甚至还在心中怀疑,这封奏疏是张居正写的吗?会不会是有人栽赃陷害? 眼看着就要实施考成法,忽的来这一下,这不是给自己挖坑吗? 有这个想法的人很多,冯保就是其中之一。 和张居正处事多年,早就摸清了性格脾气,说他是个直言不讳的人,冯保不会反驳,说他是一个智计如林的人,冯保也不会说什么,若说他是一个毫无本事的幸进媚上之徒,未免有失偏颇。 这可把冯保难住了,不知道张居正这是想要干什么? 冯保门下的那些御史,想趁着这个好机会弹劾张居正,可被冯保拦住。 实在看不明白张居正此举含义,这时弹劾,恐怕风险很大。 万历同样有些疑惑,不知道张居正此举是何意。 乾清宫中,万历不断的翻看着张居正的那封奏疏,不仅有些意外。 这是张居正吗?是那个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内阁首辅吗? 这上面的那些话,让人头皮发麻,尽起鸡皮疙瘩,实在rou麻。 “张居正从不无的放矢,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目的,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万历百思不得其解。 事情还在发酵,这封奏疏的内容以京城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散播而去,速度之快,让人惊心,仿佛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张居正的言论,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浪。 考成法本就让人心生不满,现在又搞出了媚上之论,实在让人难以容忍。 如果没有这封奏疏,仅仅只有考成法,那些不服张居正的官员尽管心生不忿,可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张居正的初衷是为了朝政,主要目的是吏治。 抨击考成法倒是可以,但单独拎出来,威力有些弱,无法服众。 若是实施考成法的人是一个幸进之徒呢?若是实施考成法的人是如同严嵩那样的人呢? 那就不一样了。 一个品行不端的人,实施出来的办法,又能是什么好办法? 明朝言官的常用手段,就是先抨击人品,然后再抨击政策。 毕竟,先抨击政策,就有些居心不良的嫌疑。 大江南北,贬低张居正言论者络绎不绝,一时间,张居正的威严尽数扫地。 可仍然没有人率先上疏弹劾。 这场风波的发起者张居正却稳如泰山,对这些言论充耳不闻,正常工作,正常给万历上课,就好像此事没发生过一样。 这让万历更加疑惑,张居正此举到底是为了什么。 诡异的是,从张居正的那封奏疏开始一直到现在,再没有其他的动作,甚至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推行考成法。 仿佛只通过了一封圣旨,再无下文。 就好像,张居正在等着什么一样。 …… 文华殿中,万历趁着休息的空荡,看着坐在前面的张居正,疑惑的问道:“张先生最近这几天有些劳累,要不,休息几日?!” 张居正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板一眼的回答:“谢陛下,此乃臣的分内之事。” 看着眼前的张居正,万历始终不敢相信,那些极尽谄媚的话,出自张居正之口。 “那就好,那就好!”万历叹道。 站在万历身旁的冯保忽然插话:“元辅大人,皇爷乃冲年,应教以仁德,岂能以玩物启之?祥瑞之言,恐怕不符元辅大人的身份吧!” 冯保也想知道张居正忽然上这种奏疏的意思,就想着看能不能试探出些什么来。 毕竟早就和此人撕破了脸皮,早一天知道,早一天防范。 张居正看了冯保一眼,一言不发,沉默以待。 这可把冯保气得够呛,鼻子差点都气歪了。 见张居正什么都不说,万历也不好再说什么。 讲读就这么过去,万历回到了宫中。 张居正也回到了内阁。 他刚刚坐下,一个吏员急匆匆的从外面跑了进来,甚至顾不上敲门。 张居正本欲发作,可在看到这个吏员的脸时,又偃旗息鼓。 “你不在通政司当值,前来我这,莫非有什么变故?!”张居正皱眉询问。 这个吏员凑到张居正身旁,从怀中摸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塞到了张居正手中,同时说道:“元辅大人,这是南京户科给事中徐懋学弹劾您的奏疏抄本!”
张居正眼睛一亮,忙从吏员手中拿过奏疏抄本,看了起来。 这封奏疏的内容是弹劾张居正的不假,可通篇全都是弹劾张居正的,说张居正心术不正,以祥瑞邀功,不是什么良臣,一篇下来,没有提及一丁点的考成法,连一个字都没有。 片刻后,张居正的目光又暗淡下去,随手把抄本揉成纸团,丢进了旁边的废纸篓中。 “你先回去吧,要是遇到弹劾我的奏疏,就给我抄写过来。”张居正吩咐道。 这吏员点点头,又急匆匆的离开。 南京户科给事中徐懋学的奏疏也传到了万历那,可在看了之后,万历内心毫无波澜,就让冯保去处理。 冯保想用这奏疏设计,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索性先搁置。 徐懋学弹劾张居正的奏疏也传了出去,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朝堂。 但在这奏疏呈上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没有什么弹劾跟进。 所有的言官都在观望,想要看看那个徐懋学会有什么后果。 那个徐懋学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不久之后,又呈送了一封弹劾张居正的奏疏。 这次的弹劾奏疏威力大了一些,提到了考成法,说这是恶法。 奏疏送上去后,依旧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徐懋学安然无恙。 徐懋学的两次奏疏,给那些依旧拿不定决心的言官们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一时间,弹劾张居正的奏疏犹如雪花一样飞入朝堂。 然而,在这么多弹劾的奏疏当中,河南道御史傅应祯的奏疏引起了张居正的注意。 深夜之中,张居正坐在书房里,看着通政司送来的奏疏抄本,露出了笑容。 旋即,抄本被张居正捏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中。 第二天,文华殿讲读,万历看到了傅应祯的这份奏疏。 开篇第一句,就差点把万历气死。 开篇言:“存敬畏以正君德,臣闻今岁雷震端门兽吻,地震于京师直省,不下数次……虽由大小臣工失职,未曾见陛下修省一语,以回天意,晏然而遽无事。岂真以天变不足畏乎!” 这段话意思很明显,就是说万历失德,说万历不是个好皇帝,说天下这么多的灾难,全都是因为陛下失德,说这么多灾难之下,陛下您不赶紧下罪己诏以回天意,还搞出个什么祥瑞,难道就不怕老天爷的报复吗? 读书人骂人不带脏字,可比带脏字恶心多了。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平白无故被人这么臭骂一通,万历心中火起。 万历猛一拍桌子,差点把手中的奏疏摔在地上。 暂且忍住心中怒火,接着看下去。 奏疏中然后又开始批判之前派遣宫中太监跑去真定府收税,又以王安石的“三不足”为由,批判考成法,讥讽张居正。 这封奏疏是弹劾张居正的奏疏,可通篇却是在骂万历。这可把万历气的不行。 万历让冯保把奏疏拿给张居正看,然后询问:“张先生,此人何意?竟如此嚣张跋扈!” 张居正早就知道这封奏疏上的内容,但他还是认真的看了一遍。 把奏疏交还后,张居正严肃的说道:“此人忤逆陛下,乃大不敬。可御史风闻奏事,又符合规定!” “符合规定?!” 万历喝骂一声,正欲发作,可话到嘴边,却又收回。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张居正会写那种极尽谄媚的奏疏,终于明白张居正为什么对之前的弹劾无动于衷。 恐怕,河南道御史傅应祯的奏疏,才是他的目的。 万历忽的收起脾气,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张居正。 “老张啊老张,不愧是你啊,想要拉我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