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八、离裹儿:恨不是男儿身
“本公主还以为,他是听你的建议,借粥棚去讨秦家meimei欢心。 “可刚刚傍晚,本公主去静宜庭找秦小娘子聊天,旁敲侧击问了下,她压根不知道庇寒堂粥棚的事情,反而和本公主提了另一件事。” 宽敞马车内,离裹儿慢条斯理说道,一双明眸一眨不眨的看着欧阳戎表情。 后者正襟危坐,微微咽下口水,问: “什……什么事情。” “秦小娘子说,魏王府三公子和他堂妹安惠郡主也来江州了,同样也在星子坊那边派粥发衣。” 离裹儿微微蹙眉: “欧阳良翰,此事真否?你之前知道吗。” 欧阳戎只好点头:“知道。” 离裹儿不说话了,注视欧阳戎表情片刻。 她移开视线,抬起玉手,绣金线的宽大丝绸袖口沿着皓碗自然丝滑的落下,露出了一截白皙小臂。 梅花妆小女郎垂下眼眸,一双玉手给二人之间的瑞兽铜制香炉添了些香料。 欧阳戎目不转睛看在眼里。 发现今夜她眉心妆的朱砂颜料格外鲜艳亮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过来前,最新点缀的。 “那还有没有,欧阳良翰你知道,但本公主不知道的事情,你……有没有什么没说的。” “没说什么?”欧阳戎疑惑表情。 离裹儿俏脸板了起来 “你们俩少打掩护,老实交代。” 欧阳戎咳嗽,不语。 离裹儿微微眯眼道: “傍晚碰到秦小娘子时,她一身胡服猎装,刚从外面回来,问了下她出城狩猎,大郎有没有陪着,秦小娘子只字不提。 “还是本公主追问下,才说,是有人陪,但不是大郎,是那魏王府三公子。” 离裹儿追问: “欧阳良翰,这是怎么回事?” 欧阳戎叹气道: “别问我,问大郎去。” “现在都不见他人影,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而且问他也没用,平常就见不到人影,好不容易吃饭的时候凑一桌,父王母妃问话,他都埋头干饭,含糊不清。” “……”欧阳戎。 在离裹儿抿唇眯眼的死亡凝视下,欧阳戎只好偏开视线,叹息开口: “上次大郎去云水阁喝茶,碰到了秦小娘子,被逮了个正着……” 帮好友藏不住了,欧阳戎只好把那日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本来以为离裹儿要发飙,可他有些的意外的是,离裹儿越听脸色越平静。 欧阳戎讲完最后一个字,离裹儿轻轻点了下头: “嗯,是我阿兄能做出来的事,符合本公主对他的所有刻板印象。” “……” 欧阳戎观察了下她平静脸色,小心翼翼建议: “要不先别和王爷、王妃他们说,大郎最近也在努力哄秦小娘子。” “他的努力就是趁着秦小娘子和别的男子出门打猎,顺走他meimei粥棚去找勾搭别的小娘子?” 离裹儿淡淡颔首问。 欧阳戎无言以对了。 大郎这波确实有点抽象。 只好跟着骂道:“大郎真是太过分了,做事也不靠谱,看我回头不好好教训他,这次不能姑息了,得好好给他上一课……” “教训什么?上什么课。” 离裹儿俏脸绷着,自若说: “教训他下次小心点、不要现在这样露馅?给他上一课?上如何避免借粥棚做慈善这种老套搭讪勾搭其它小娘子的课? “那还是免了吧。” 欧阳戎立刻不满了: “小公主殿下,在下在你眼里有这么不堪吗?如果有,你直说就行,不要拐弯抹角。” 看见他义正言辞的表情,离裹儿转移视线,换了个话题道: “欧阳良翰,我知道你很看重阿兄,可是有些事伱不要去纵容他,讨好秦小娘子、联姻秦氏之事,是咱们共同商讨的大计。” 她语气十分认真说: “争取到左武卫大将军、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秦竞溱,不光有益于咱们王府在江南道处境,还能帮助你在浔阳石窟的造像计划。” “小公主殿下。” 只见欧阳戎神色,同样十分认真,轻轻摇头: “在下没有纵容世子,也没有作为好友去包庇宽容他,在下只是…替世子感到些不公,有时候挺同情他处境,所以才会和六郎一起陪他偶尔去云水阁,让他有一些限度以内的宽松环境。 “而且在下平日也有盯着他,不会让云水阁的事情影响世子和王府声誉。” 离裹儿柳眉倒竖说: “什么不公?什么同情他处境?他处境怎么了? “能生在咱们离氏,生来体内流淌太宗之血,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梦寐以求……” 马车内,梅花妆小女郎越说越气,气笑了都。 她冷笑说: “欧阳良翰,你还同情他?你要不要也同情下本公主?嗯? “诚然,父王母妃以前贬谪龙城,连带着本公主与他一起在江南乡野僻壤长大,确实稍微窘迫了点,但是现在,最苦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在浔阳城,正是吃力过渡的阶段,熬过去回京就海阔天空了,他这时候还掉链子?就开始松懈了?” 离裹儿香腮微鼓,冷脸偏转向一旁: “这是他的责任,他必须承担! “这十几年来,乾周更替,我巨乾离氏宗室流血漂橹,离氏的男儿难道还没长教训吗?偏要输卫氏那群酒囊饭袋一头?” 她裙袖一挥,昂着精致小巧的尖下巴道: “再说,现在家里哪个不比他累,父王在最前面时刻顶着朝廷与祖母的压力,警惕着明枪暗箭,母妃要cao持整个王府的内务,而本公主也成天奔走浔阳城,招揽士人,代替王府露面…… “而大郎呢,也没要求他做什么太累的事,只要去追一位秦氏女就行!唯一要牺牲一下的,也就是七尺男子之身,这能有什么?” 欧阳戎插话问:“那要是让你去追不喜欢的男子,牺牲下你的黄花大闺女之身呢?” “你闭嘴。” 离裹儿恼羞成怒,俏目瞪他道: “男子女子能一样吗?况且,本公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联姻之事已经交在了阿兄手里,你别再胡言。” 顿了顿,她回到原来话题,又皱眉不满道: “就不说我们王府了,说你,欧阳良翰,大佛延期之事,如果当时能有秦竞溱帮忙说话,祖母哪里还会派什么巡查使者过来,就算派了,这些巡查使者敢说什么?卫氏都要好好供着秦家,哪里敢捣乱? “现在倒好,这么长时间,大郎连人家秦小娘子的手都没有牵到,明明是咱们提前一步布局,让大郎认识的秦小娘子,结果拖到现在,让那什么魏王府三公子见缝插针进来,还赶上了进度。 “要是给本公主一个男儿身,说不得秦小娘子现在已经小腹显怀了,直接奉子成婚!” 欧阳戎点头:“那幸亏你不是。”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本公主听到了。”离裹儿面无表情。 瑞兽铜制香炉散发的袅袅青烟中,二人视线对撞了会儿。 欧阳戎摇摇头道: “公主殿下,你说你的,说王爷、王妃乃至太宗、高宗都行,但别把在下给拉上。责任之事,大郎当初当仁不让吞下袁老天师的符水,已经能说明一切了。 “在下不会去情感绑架大郎,去过度挤压他个人自由,至于大佛延期之事、还有现在巡查中使之事,也怪不到大郎身上。 “而且,司天监夏官灵台郎刚来浔阳城那会儿,大郎也第一时间拉来了秦小娘子,帮帮忙表态站队。 “小公主殿下作为家人,或许觉得大郎做的还远远不够,但是对待朋友或属下,在下却觉得大郎从未亏欠过。” 离裹儿神色不满的看向他: “欧阳良翰,你这话什么意思?” 欧阳戎沉默少顷,稍微宽声,安慰起这位冷脸小公主: “放心吧,那个卫少奇什么样的人,我已清楚,秦小娘子只要不傻,很难被骗,况且堵不如疏,秦小娘子现在气头上,一起秋猎就一起秋猎吧,咱们无需太过担心,慢慢来。” 他摸下巴想了想,微微颔首,出主意道: “嗯,先等秦小娘子消气,改天我坐庄,以浔阳石窟入股之事为由,请她吃顿饭,到时候,公主殿下带大郎过来……” “好,欧阳良翰,你心里有数就行。”
离裹儿胸口起伏了下,冷静下来。 “也是,实在不行,就你出面了,秦小娘子还是挺听你话的,有时候咱们诗会间隙聊天的时候,秦小娘子随口夸你夸得谢家jiejie都有些心不在焉了,喝茶都烫了嘴……” 欧阳戎闻言,眼睛一亮,关注点很奇葩道: “这么看,公主殿下和秦小娘子的关系倒是不错,你和小师妹这两日帮忙打听一件事,大郎那边还是算不了,先不指望了。” “打听什么事?” 欧阳戎脸色严肃起来,身子作出前倾状。 离裹儿瞧了眼他,后背也离开了软垫。 隔着中间缭绕青烟的瑞兽香炉,欧阳戎好一阵细声细语。 离裹儿侧耳倾听片刻,狭长、美丽到不用人为画眉的眉梢,微微挑起一角,像是飞扬的云彩: “去查下秦氏近期有没有适龄男儿来浔阳城?” “嗯,不管是扬州、洛阳方向,还是前线军营那边。” 欧阳戎正色点头,轻声叮嘱: “在下总觉得那卫少奇带一位梁王府嫡女来,有些多此一举,卫氏这群人是坏,但是不是蠢。” 离裹儿立马秒懂,看了看他表情,压低嗓音问道: “欧阳良翰,你是担心魏王府和卫少奇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是卫少奇来追求秦小娘子,谋求联姻,充当障眼法,吸引咱们注意力? “实际上,却是姿态放得更低,用梁王府的卫安惠来真正联姻,嫁给秦氏儿郎?” 欧阳戎闻言,缄默少顷。 离裹儿看见面前齿白如玉的弱冠青年微微眯眸,他嘴里轻声说: “甚至可能更无底线,无礼义廉耻,谋求秦老纳妾。” 离裹儿微微睁大眼:“纳妾?秦竞溱?十八嫁八十,秦竞溱好意思娶吗?” “在下也觉得不可能,依在下对秦老的了解,但做好最坏打算吧。” 欧阳戎摇摇头。 离裹儿沉思片刻,颔首答应: “好,本公主现在就去吧,找谢jiejie一起去问问,秦小娘子现在应该在静宜听,还没睡……快的话,明天给你答复。” “行,辛苦了。” 离裹儿摆手: “不辛苦,是本公主活该,偏要背上的责任义务。” 欧阳戎没接话茬。 他长吐一口气,下意识的嗅了嗅马车内香炉青烟与贵女体香混杂的沁人心肺香氛。 离裹儿似有似无的眸光下,欧阳戎转过头,盯着窗外夜色看了会儿,他突然下车,取来了一把下午拿去星子坊装样子的名贵木琴,归还给她。 欧阳戎礼貌告辞。 明日上午,他已经和林诚约好了。要应对作为巡查中使的林诚、胡夫的最终沟通与表态。 今夜欧阳戎还得赶去听竹轩,和胡夫提前交流,商讨一下…… 低奢马车内,离裹儿小拇指挑开车帘,一双星眸默默目送某人毫不逗留废话的背影离去,消失在漆黑夜色中。 黑色面纱的粉嘟嘟唇儿抿了抿。 过了好一会儿。 “去静宜庭。”她淡淡启唇。 “是,殿下。” …… 夜,深。 浔阳坊内,某一间家具摆放十分整齐、专属于强迫症的书房中。 一张不染一粒灰尘的书桌前,林诚正独自端坐,两手胳膊肘撑着桌面,十指交叉的手背撑着略带青色胡渣的微胖脸庞下巴。 一粒孤灯,将他面前桌上的墨砚、毛笔、信纸,还有一份摊开的奏折给照亮。 奏折依旧空白。 屋内有一道微不可闻的呢喃声: “避月摘星……避月摘星……双峰尖是月……有星子湖的星子坊就是星了……” 片刻后,微胖青年面前一扇装有漫天星辰的窗户外,有微风拂入。 桌上的空白信纸、奏折纸页皆“哗啦哗啦”纷飞翻页。 有些发呆出神的林诚蓦然抬手,一只单掌压住桌面,满桌翻飞的纸页赫然静止,重新纹丝不动。 林诚动笔。 埋头书写着什么。 窗外的夜,静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