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当举大事
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六十五、当举大事山谷军营驻扎处。 来自四面八方的火把,军营中央的空地照耀的灯火通明。 戍卒们正被军营的号角唤醒,正在列队集合。 空地上的兵卒越来越多。 空地中间一座临时架起的高台上,正有八、九位汉子身着明光、细鳞等铁甲,静立台上,似是等待什么。 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两道身影,并肩站立。 一位是斜戴毡帽的壮硕青年。 还有一位是个骨瘦削脸的中年文士,身上素色儒衫洗得发白。 此刻,“杜校尉”正与从洪州出发、连夜赶来的中年文士,一起注视着正前方高台上以蔡勤为首的戍卒将领们。 若是远在江州的欧阳戎眼下在此,定会认出这两位他不久前还热情招待过的浔阳城过客。 高台下,铠甲撞击坚硬金属兵器的声音此起彼伏,火把投来的光芒被千百个金属亮面反射的寒光四溢。 重新武装的戍卒们,正在匆匆忙忙夜起集合。 与他们铿锵作响的动静相比,高台上寂静无声。 蔡勤等八九位戍卒将领与杜校尉、中年文士,两伙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 就在这时,苏骞返回,走上高台。 复命。 “你是说,人提前跑了?” 魏少奇接过中使印章、圣人手谕,问了一句。 苏骞闷闷点头。 杜书清回头,多看了苏骞一眼。 “辛苦苏校尉了。” 魏少奇面色自若,背手拿着中使印章、圣人手谕,走上前去,朝最前方那位闭目静立的瘦脸将领道: “蔡将军,这阉人果然做贼心虚,现在总该再无疑虑了吧。此乃朝廷缓兵之计,哄骗大伙放下武器。 “朝廷诸公真是顾全大局,生怕将士们路上溃散为患,不能一网打尽。 “蔡将军还在犹豫什么,难道对那位冷血天子,仍抱期待?” 蔡勤没有睁眼,手攥紧佩刀柄,深呼吸了一口气。 魏少奇见状,笑了下,不再多言。 瞧了眼尚未集合完毕的校场空地,他转过身,与杜书清对视一眼, 然后率先走下高台。 杜书清默契跟上。 二人下台,走往旁边,寻了个僻静处。 杜书清忽然开口:“魏先生,那个苏骞……” 魏少奇摆摆手打断,“无所谓了,真的假的,都一样,跑就跑了吧。” 顿了下,他北望某个络腮胡宦官逃往的洪州、江州方向,摇摇头: “来不及的他。” 杜书清点点头。 魏少奇停步回头,“况且,有它们在,留不留胡夫都一样。” 只见,他扬了扬手里的中使印章、圣人手谕。 杜书清犹豫了下问:“蔡勤递去的那份申状,万一朝廷真答应……” “无变数了。” 魏少奇摇摇头,感慨了句: “不管周廷如何回复,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猜疑已经酿成。” “还是魏先生懂朝廷。” “不,不是因为我懂朝廷、懂那位薄情天子。” 魏少奇摇摆了下一根食指,淡然说道: “而是无论蔡勤他们怎么想的,迟疑寡断还是自欺欺人、心怀冀望,在申状递出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至多是借此彻底死心,再占据一个大义罢了。”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 “书清,翻遍青史,你看过哪有兵变半途反悔归降的将领能善始善终的,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即使洪州也多出个静若得意的欧阳良翰,缝缝补补,救火救急,都无济于事,知道为什么吗。” 杜书清沉默了会儿,闷声:“小人窃位,君子受辱,欧阳良翰亦受排挤打压。” 魏少奇点头: “除此之外,还有人心使然,谁无猜忌? “越是聪明之人越是如此,而天子王侯更甚,因为拥有的太多,祖宗家业,荣华富贵,最输不起。” 杜书清忽道: “所以……对浔阳王府也是如此吗,所以炎公和先生才逗留如此之久?” 魏少奇点点头,又摇摇头。 “只可惜最后未能见面。不过,有俊之在,他有说客之才,就看他的了。” 他笑叹一声:“不过此乃阳谋,且看欧阳良翰如何应对,越是聪明越难选啊。” 杜书清侧目。 魏少奇看了眼他,淡淡问: “随戍卒沿途走来,各州县的地形舆图,还有各座重要关卡排兵布阵、兵力部署……这些都记下来了?” 杜书清木讷点头: “脑子里。” “书清怎么看?” “承平日久,武备松弛,多数主官,酒囊饭袋也。” “意料之中。” 魏少奇颔首,将手中的中使印章、圣人手谕仔细卷起,塞进杜书清手里, 然后抬手,仔细的给这位老英国公曾赞不绝口的京兆杜氏出身的才俊后辈,整理了下衣领,他摆摆手: “去吧,和它们一起,送去饶州, “炎公正在等你。” “那魏先生呢?” 魏少奇低头,随意拍了拍袖子,“我留在这里,送将士们归乡。” 抚掌大笑,“先归洪州。” 杜书清又问道:“越兄在何处?” 魏少奇淡淡:“洪州腾王府,与那位年轻藩王相谈甚欢。” “洪州都督朱凌虚那边怎么说?” “越子昂已劝动其长子朱玉衡,又有那位年轻滕王在旁,我走之前,朱凌虚答复,宽限三日考虑。” 顿了顿,魏少奇挥挥袖子: “大势已成,靠山、亲人、形势都已倾斜,不迎也得迎了,朱凌虚无路可选,哪怕贪生怕死,也只能跟随。” 杜书清想了想,闷声提醒: “先生还是注意一下为好,小心蔡都虞与朱凌虚矛盾,毕竟延期之事,除罪魁祸首蓝长浩外,朱凌虚也算从犯,定然心慌不安。” 魏少奇颇为意外的看了看他,承认: “有道理。不过蔡勤递上去的申状,特意没提主官朱凌虚,算是给台阶下,只需挑出替罪羊解愤就行,还可顺手掌控折冲府。 “不过,这还需要炎公的号召力,毕竟朱凌虚也曾是老英国公的部下,有一份香火情在。” “那就好。”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高台上,有男子的浑厚嗓音传来。 是蔡勤。 魏少奇、杜书清一起转头看去。 只见,空地上,全体戍卒已经全部到齐,被校尉们整理列队。 四周火把的光芒隐约照亮了一张张或好奇或激动或困惑的脸庞。 蔡勤闭目而立,声音响彻全场: “弟兄们,朝廷派来的使者刚刚逃了。” 全场顿时哗然。 万众瞩目下,蔡勤猛地睁开了眼,眼孔竟是已经布满血丝: “可还记得,在桂州,我们为何擅自北归? “无非是思念妻子儿女,憎恶贪得无厌的自私上官。 “可俺现在听说,朝廷有密敕颁下洪州、江州本军,等我们到后,就要一网打尽,杀身灭族!” 蔡勤的声音在这儿停顿,全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有人瞠目愤愤,有人绝望寒心。 负手而立的魏少奇、杜书清二人看见,高台上,那位被哗变将士们共同推举的都虞头领,腮帮子鼓起,脸上法令纹颤动,布满血丝的眼神狼视了一圈全场: “大丈夫与其自投罗网,为天下人耻笑。 “何不举大事! “同心协力,赴汤蹈火。 “不但可以免祸,还能求得富贵!” 寂静场上,如有惊雷落下,震耳欲聋。 少顷,绝望的戍卒们于沉默之中彻底爆发,在深夜的山谷掀起滔天的声浪,纷纷踊跃称好。 魏少奇转头说: “卫氏僭窃帝位,祸害离乾江山,先营州之乱,现倒行逆施,劳造中枢大佛,天下志士,愤恨不平,南北人心,已然离散。 “此次桂州造像,戍卒哗变,绝非孤例,大形势也,大乱之始!” 他朝杜书清感慨道: “天时,地利,人和皆齐,快去寻炎公吧,该有人物站出来了。” …… 江州。 浔阳城。 天气渐暖。 欧阳戎换了一件单薄透气的圆领襦衫,沉默洗漱,准备出门。 “檀郎怎么了,脸色不好。” 身前怀里,正仔细替他系腰带的叶薇睐仰起一张娇艳小脸,神色关心的问。 “无事。” 欧阳戎眉梢松开,摇摇头。 给叶薇睐布置了下今日功课,大步出门。 就在前日,胡中使的最新传信抵达江州。 竟是替戍卒们传达了一份申状,给洪州、江州主官,和神都朝廷。 申状上述求有二。 一是要求洪州、江州的军事长官,处置各自折冲府内的几位部将。 二是恳求朝廷新添一府,安置一千五百北归戍卒。 就算是同情恻隐的欧阳戎也心知,这几乎不可能答应。
洪州那边不了解,但江州折冲府内,不少部将与王冷然蛇鼠一窝,相互包庇,怎么可能处置。 而新添一府,这倒不是不能商量,可以私下酌情。 可也绝不能是伱们哗变戍卒们来公开提出啊。 天然带威胁意味,令朝廷无颜。 总之,北归戍卒们突然提出这个方案,顿时让原本准备求情保人的欧阳戎与浔阳王府变得难做。 幸好离闲奏折还未呈上,正静静躺在饮冰斋欧阳戎书桌上,等待他检查润色。 否则呈上去,刚担保完,说完情,你们闹一出,就会让欧阳戎与离闲十分被动。 情况陡变,欧阳戎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下午。 云水阁三楼。 欧阳戎与秦恒再次见面。 “秦将军,可知王冷然是如何回复的?” 从秦恒这儿听说王冷然昨日已经召集部将商议完毕,回复了胡中使那边,欧阳戎不禁追问。 秦恒板脸:“王冷然答应了第一个条件。” 欧阳戎不禁反问:“那折冲都尉、教练使、折冲长史被他扣押没?” “没有。”秦恒摇头:“他们还好好的。反而紧锣密鼓准备起来。” 欧阳戎沉默。 很显然,王冷然等人只是口头答应,想先稳住北归戍卒,等回来,再收拾。 杀心欲浓,昭然若揭。 欧阳戎抿嘴。 王冷然又越过了他这位江州长史,做出涉及整州的决策,丝毫不与商量。 只是也不知,洪州那边反应如何,是否一样…… 欧阳戎忧心仲仲离开云水阁。 回到江州大堂。 正堂内,欧阳戎背手徘徊了片刻,忽然唤来燕六郎,准备询问王俊之的事。 燕六郎却带来一个消息: “明府,刁县令今早来信。” “放桌上吧。”欧阳戎似是习惯,不在意道。 “哦。” 燕六郎从命,想起什么,又回头说: “对了,明府,派来送信的龙城小吏向我打听,新上任的杜县丞,与明府关系如何,算不算……自己人。” “什么自己人,别成天拉帮结派的。”欧阳戎抬头,又好气又好笑,可下一瞬,笑容收敛,小声自语: “好好的问这个作何。” 他赫然走去,走去,打开刁县令的信。 欧阳戎越看越皱眉。 刁县令在信上除了溜须拍马,还顺口提了一嘴,说杜书清前些日子请假,说是陪越子昂一起游云梦大泽去了, 前日假期已到,可人却迟迟未归,也不知是不是路上耽误。 刁县令觉得欧阳戎与此人关系不错,毕竟宅子都借人住了, 所以特来询问,杜书清缺到之事,要不要宽大处理,不罚俸禄,装傻不管。 欧阳戎凝眉,立马下令: “你立马去龙城,让县衙派人寻找,再去梅鹿苑看看,有没有杜书清的蛛丝马迹人必须找到。 “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每日汇报一次。” “是,明府。” “等等,王俊之人在哪。” “州学。” “你看见了?” “我今早亲眼见到。” “那就好,继续让人盯着。” 说完,欧阳戎在大堂内踱步,眉头紧皱。 “杜书清不在龙城,那在何处,陪越子昂游历云梦泽?怎么听着不靠谱,莫不是去找李正炎,魏少奇了?” 不知为何,心愈发难安。 欧阳戎蓦然转头,让燕六郎取来地图。 他手指落在地图上的饶州位置,此州地处洪州以南,在潭州府与洪州之间的路线上。 欧阳戎取出胡中使的前几封来信对照,惊悚发现恰好是北归戍卒经过之地。 “李正炎现在在哪?”他忽问一声。 燕六郎脸色好奇,“李正炎不是赴任饶州司马吗,应该在任上啊,明府难道忘了?” 欧阳戎不答,刚刚似是自语。 他静立了会儿,像是想起那日分别前的谈话,低头呢喃: “东南有王气……王气在江州……要为民请命…… “李公啊李公,到底是要做什么……一次贬谪,何不像我一样,醉上一醉,千杯不倒呢…… “等等,你逗留江州,是欲何为。” 咳咳月底了,月票要过期了,好兄弟们别忘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