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八、此情不似帝王家
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一百九十八、此情不似帝王家“阿父?你怎么来这里了,阿母呢,阿父吃饭了没?” “咦,是大郎啊,你怎么知道为父今日又钓了一头二十斤的大鱼!?是闻着味馋了吧?还是吾儿鼻子灵啊。” 苏扶:…… 他就是放堂下课出来透透气摸摸鱼…… 苏闲腾出一手,在空气中挥了挥,挥出了万千豪气: “没事,有口福了,吾儿天天读书,确实刻苦,得多补补,等会儿让后厨给你炖个鱼头吃。” 身形不稳,苏家老爷快速缩手,重新两手拎鱼,保持平衡,一脸严肃叮嘱道: “对了,伱再送一份去隔壁梅鹿苑,鱼汤鲜美,对养病好,没事,这回鱼大够分! “你啊你,没事就多去看看欧阳贤侄,人家文章有大家之风,又清正廉洁,有治水大才,连你meimei都赞不绝口,降尊屈纡,找机会结交,你可不能端着。” “孩儿明白了。” 苏扶有点小无奈的应答,虽然这些长辈的叮嘱之言听过了无数遍,也回答了无数遍,但这位苏家大郎脸色丝毫没有不耐烦的神色,满脸恭恭敬敬道: “阿父放心,孩儿与良翰早就是好友,最近每日早晚都去看望过一次的,只是去的太多,孩儿怕打扰了薇睐姑娘照顾良翰兄,她们净去给孩儿准备茶点了。” “嗯,你有分寸就好。”苏闲话锋一转:“中午记得过来吃鱼头。” 聚贤园门口,“凑齐碰头”的苏家父子聚了一会儿,转头分开。 苏闲走时嘴角噙着淡淡笑容。 苏大郎手捧书卷,站在原地,一脸怔怔地看着前方拐角处、阿父两手合拎一条有他半身高的大鱼,四处“迷路”的潇洒背影。 走路衣摆好像都带风。 不过看他离开的方向……手脚伶俐、健步如飞的阿父,这一回好像是要“迷路”到阿妹的院子那边去了。 苏扶不禁遥喊一声: “阿父您小心些,可别被阿娘知晓你又偷偷跑去垂钓,不然又要……” 他话语落下,远处旋即传来某位苏老爷的风轻云淡的回声: “为父知道了,不过小事尔,一介妇人管管家事也就算了,管这么宽干嘛……” 苏扶张了下嘴,摇摇头,没再多管,转身返回书房。 话说,苏扶好久没见到阿父钓到这么大的鱼了,之前每回碰到阿父,他都是两手空空,身后下人提着的桶里也是,遇到苏扶都没好脸色。 上次像这样满载而归,还是举办鲈鱼宴邀请良翰兄那一回……真不容易啊。 这回也不知是从哪里又钓到一头大鱼,阿父说话硬气些倒也挺正常…… 远处,园林小路上。 苏闲哼着小曲,背手身后,闲庭散步,朝女儿的梅影斋走去。 身后一个壮仆帮他提桶拎鱼。 苏家老爷瞧着心情不错,不时回头看一眼仆人怀里的大鱼,抚须骄傲。 “要不再来个鲈鱼宴,请些街访邻居?” 苏闲喃喃自语。 远处,苏裹儿所居住的梅影斋飞檐一角从梅林间探出。 苏闲瞧见。 “鱼来!你且退下。” “是,老爷。” 苏闲兴致勃勃接过大鱼,两手拎着,准备朝前走去。 “老爷,你看,那好像是夫人!从小姐院子走出来。” 青衣壮仆似是瞧见什么,立马指道。 苏闲脸色变了变。 前方拐角处,某个半老徐娘的长裙妇人带着一众丫鬟走来,与苏闲二人正好遥遥打了个照面。 长裙妇人一行人似是顿了顿。 “老爷,夫人好…好像看见咱们了。” 青衣壮仆不禁饶头说道,可他刚转脸,就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人影消失,不,确切的说,是人和鱼一起消失。 “老爷?你……” 壮仆一愣,这时传来“扑通”一声,似是身旁池塘有东西坠入。 苏闲重新出现在壮仆身边,笑容满面,往前迎去,手上早已两手空空。 看的壮仆目瞪口呆。 “七郎!”不远处传来韦眉的竖眉厉声。 “夫人,你怎么在这……”苏闲强笑讨好。 夫妻二人相聚仅十步。 “你站住!”韦眉瞧了眼苏闲旁边池塘,快步上前。 苏闲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夫人,为夫错了!”只丢下一句求饶。 “……”韦眉与众人。 …… 苏府,南端一处人少的花厅,苏闲正探头探脑的张望外面,观察了好一会儿。 四周寂静无声,似是没有找过来。 苏闲长松了一口气: “好像没事了,得等眉娘气消一消。” 他愁眉苦脸,抬手扶了扶歪斜的员外帽。 “老爷老爷!” 就在这时,门外匆匆走进一个老仆,脸色严肃。 老仆跟随苏闲一家多年,也是苏府的大管家,忠心耿耿,姓甚不详,苏裹儿、苏扶都喊顺伯。 顺伯面无胡须,虽长相苍老,却颇为白净,做事一丝不苟,严谨守礼,这么多年来都很少出错。 可眼下,众人眼里四平八稳的老管家,却是匆匆跑来苏闲身边,眼底有些紧张: “老爷,江州那边有信寄来,好像是北边传来了一些消息。” 苏闲闻言,面色一肃。 “带我过去!” 他立即离开躲藏的花厅,跟随老仆一齐去往一处待客厅,见到了一位风尘仆仆的信使。 信使是一个中年人,并没有多说什么,打量了下苏闲,核对信物,确认身份,抱拳行礼,再郑重交出一封信件,便匆匆离开了。 苏闲手里抓着黄色信封,眉头聚拢。 “洛阳到底是什么消息,这么着急传来,也不怕被有心人发现了,大白天的跑来,做事真是越来越不谨慎……” 他皱眉摇头,在客厅内徘徊再三,不再犹豫。 打开蜡封,抽出信纸,空中一抖,展开四角, 苏闲低头一瞧。 下一秒。 一旁侧立的顺伯见到自家老爷脸色大变,惊骇异常,像是在信上发现了什么大可怖之物。 苏闲后退数步,信纸脱离僵硬手指,轻飘飘掉下。 “老爷,发生什么事了,洛阳那边有什么动静……” 顺伯似是知道些内情,担忧问道,同时弯腰去捡信纸。 “完了!” 苏闲忽喊道。 “这回彻底完了!终于还是来了!这么多年,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了!” 这位上午时还悠闲钓鱼、回家炫耀的苏家老爷,此刻表情崩溃,两手乱舞,跨过地上捡纸的老仆,冲出了客厅。 “老爷,老爷!” 顺伯慌张追出门去。 苏府东南侧,有一座建在花丛中的凉亭,周围鲜花姹紫嫣红,十分美丽。 此刻阳光下,有长裙妇人在亭内带着几个丫鬟插花摆瓶。 长裙妇人似是气还未消,丫鬟哄声下,她不时冷哼一声,情绪不满。 这时,花亭不远处的花径上,忽然出现苏闲的奔跑身影,还有他远远传来的呼喊声: “眉娘!眉娘!” “好啊,七郎还敢来找我!你跑啊,你怎么不跑了,有本事和狐朋狗友去钓鱼,没本事认对吧,今天不让你戒了这钓鱼之事,妾身跟你姓!” 韦眉柳眉倒竖,猛然起身。 亭内“劈里啪啦”一阵声响,花瓶纷纷砸地,周围此前还在哄劝的丫鬟们顿时噤若寒蝉。 韦眉也不知道从哪抽出一根粗棍,气势汹汹的冲出亭子。 “你哭唧求饶也无用!还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韦眉冷脸,扬棍。 可很快,她发现自家夫君今日不对劲,哭的格外的凶,甚至没管丫鬟们在后面亭子里看着。 夫妻二人聚头,扑进怀中,相互扶臂对视。 苏闲涕泪横流,慌不择言: “眉娘,完了,咱们完了!洛阳那边的人要来了!有小人向阿母告状,说裹儿降诞礼之事,阿母……阿母她派人过来了,不日抵达龙城,咱们完了!” 原本河东狮吼的韦眉忽然收敛表情,丢下棍子,闻言后取出手帕,一言不发的给自家夫君擦拭眼泪。 “眉娘!是我没用,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大郎、裹儿!是我无用,连累你们!” 苏闲愧疚无比的抱住长裙妇人。 “这不怪七郎,妾身与大郎、裹儿从来不怪你。七郎勿悲,信件在哪,妾身看看。” 韦眉无比平静,直视夫君眼睛道。 “信……信……”苏闲呆喃四望。 韦眉转头,脸色状似无常地遣退了周围好奇张望的丫鬟们。
园林内只剩下韦眉与黯然神伤、默哀心死的苏闲。 “夫人,信在奴婢这……请夫人过目。” 顺伯气喘吁吁的跑来,最终追上苏闲,将信呈给韦眉。 韦眉安抚了一会儿夫君,转头挽袖,直接接过信纸,低头吩咐道: “顺伯,就近去梅影斋把裹儿叫来,在牡丹厅集合。还有大郎。” 她微微上翻眼睛,看了眼天色,作出决断: “现在申初二刻,今日是袁老先生的课,如果老先生在,也一起叫来。还有谢小娘子,去漪兰轩喊人,半个时辰后,牡丹厅集合。” “遵命,夫人!”顺伯精神一振。 老仆本来被自家老爷影响的慌张心神,顿时缓过来些,赶忙退下,四处唤人。 半个时辰后。 漪兰轩,一间谢令姜不怎么使用的西厢书房内,众人齐聚。 苏闲,韦眉,苏大郎,苏裹儿和匆匆归来的谢令姜,还有那位袁老先生。 众人最后没有在经常秘密议事的牡丹厅集合。 因为谢令姜是最后赶来的,起初找不到人,谢令姜是练气士来去无声,最后还是苏裹儿的丫鬟彩绶灵机一动,轻车熟路的去往隔壁梅林小院,找到了谢令姜。 谢令姜最后赶来,此前等不及的众人,已经离开牡丹厅,在漪兰轩附近等待。 一行人就近,在漪兰轩的书房内,齐聚秘议。 屋内,苏闲低头看着脚下地板上的影子,怔怔出神,一旁的韦眉起身,从苏大郎、苏裹儿兄妹手里接过一张揉出褶皱的信纸,默默递出给另外二人: “谢姑娘,袁老先生,你们也看下吧。” 就在类似幕僚客卿的谢、袁二人面色严肃、查看信件之际。 苏闲忽然抬头,惨笑道: “这回是亲王卫继嗣在母后面前告的状,诬蔑我为裹儿办的降诞礼,利用离氏宗亲、京兆韦氏、还有朝廷大臣们的送礼,结交党羽,是不安分,滋生野心。” 他红着眼,语气满是不甘委屈: “可是裹儿明明还在宗正寺的族谱上,是她的嫡孙女,是宗室成员,此前每年都给她办降诞礼,不说和当朝公主比,那些地位更低的郡主、县主哪个降诞礼办的不比裹儿热闹?贵族宗亲送礼本就无可厚非……” 似是忽然想起某些不堪回忆的遭遇,苏闲说到这儿,话语卡住,脸色顿时浮现一片枯败之色: “儿臣什么地位头衔都不要,仅仅只想给孩子一点富贵都不行吗,母后你好无情啊! 他眼底绝望,朝安静的家人与幕僚道: “阿弟……相王殿下从洛阳派人秘密来报,说母后听闻捕风捉影的此事后,派出身侧女官连夜离宫,朝江南道赶来……好像也是送礼,不过听说,母后还多备了一份礼物,不仅要送礼给孙女,还要送一份礼物给儿臣……送给儿臣,呵…… “现在它就在路上,不日就抵达龙城县,相王殿下这封信加急送来,只比母后派的人快上一点罢了。来……来不及了。” 无缘无故获得来自那位女帝的礼物……众人顿时沉默,想起了这位女帝这些年来的花式赐死手段。 比如从关中洛阳千里迢迢送来江南的礼物盒子里面万一是空的,你总得回点礼进去吧,一颗脑袋? 苏闲蓦然一笑,满脸悲惨: “母要儿死,儿不得不死,更何况她还是当今天子,是君民!不如我先体面自缢,到时候你们再割下我的首级,说不定还能保住你们性命。” 像是抓到最后一根稻草,他准备抽刀。 苏裹儿忽起身:“阿父为何言死?事因女儿起,父若死,女儿岂可独活。” 苏扶跪地:“孩儿替阿父自缢,祈求祖母息怒。” 韦眉朝夫君道:“祸福无常,二者并非一成不变,最多不过一死,七郎怕什么呢?况且人哪有不死的,死就死吧,一家人陪你就是了,没什么好哭的!” “眉娘,裹儿,扶苏!”苏闲闭目颤声。 韦眉抿唇,倔强昂首,北望屋外……那儿有一个令她又敬又恨的婆婆,她当年就硬刚过。 若这位冷血婆婆送礼赐死,韦眉绝不求饶,保持体面就是了。 韦眉掉转过头: “谢姑娘,袁老先生,此事你们怎么看?” 看着面前这亲情宛若平民百姓家的一家人,谢令姜与袁象山对视一眼,没有立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