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回忆(四)
“你等等,白老。”吴钩吞了口唾沫,他明明觉得这推测不靠谱,却不知为何背脊发凉,“按照你这想法,背后的人图啥呀?不勒颠人离岸平衡那一套是他们教的?没道理啊,况且照您说的,为什么就没人帮帮咱大夏,要不是出了位武皇帝......” 他说到一半忽然自己住了嘴,只觉得舌头打劫。 整个大夏四万万国民,要说经历比武皇帝更传奇的,只怕是找不到了,据官史统计他前半生遇险接近两位数,次次都是绝境。 最为传奇的是继位前夕,柴诚王病床前离奇噤声,妄图揽政的皇叔姬厚德马背失足,两位皇子烧死在空了十余年的东宫中,三大军阀一夜之间尽数倒戈,那时他才只有十七岁。 光是此番经历便可成书一部,其中疑点巧合不胜枚举。 “我心里犯嘀咕的,你也想到了。但我说了,都只是猜测,这世界如今哪都魔幻,胡思乱想也无益。” 白顺通摇头晃脑得,从地里挖出一颗山药来,当个宝贝一般捧在怀里弹着土。 吴钩扬去心头杂念,随即说道:“白老说的是,与其讨论这些,不如问问您,为何对于自己发明的炁门道天如此之谨慎呢?如果您将这门技术交付军队,或许几年前跟扶桑的海战就没那么艰难,时至今日那神秘海岛楼然仍旧自立门户。” “小鬼,有些事情不能说,自然有不能说的理由,连你姜师都不知道。炁门道天的由来,为何我又希望它被埋没,现在还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白顺通闭着一只眼睛,神色难以言喻,“我能告诉你的,只有另外一些见闻。” “你知道炁金属面世已有八十余年岁月,最初只是作为金属,用来打造战舰战车。后来有人提出了钢铁士兵的想法,希望能让每一个战士在陆地上都是战车,在大海上都是战舰,为此接触技术应运而生,但是并不顺利。” “再往后接触技术继续发展,产生了两个分支,一是内植入体,也就是改造人。另一个,则是近些年国内外盛传的炁核与外接入体,据说进展迅速,但那究竟是個什么,我也不知道。后者我不懂,但就前者而言,当年江南总督张离邀请我加入实验,我拒绝了,只是作为参观者加入,结果因为一个意外——却见证了魔鬼的诞生,那天夜里的参观者,唯独我活了下来。” “记住,我唯一能肯定的结论,那就是,炁金属,远远不是金属这么简单,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毫无疑问。” 吴钩听着白顺通的话,只觉得这老头稀奇古怪,他既然不想告诉自己,为什么又要啰里啰唆扯一大通? 并且,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让他将这门绝临于世的技术藏在自己心里,如果他愿意的话,明明可以做到更多事情。 而现在,为何他又忽然愿意传授自己,师父姜沐霖跟此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他预感自己正在卷入一盘大棋之中,但目前所知这些信息聊胜于无,想要再度开口,谁知白顺通一根手指竖在自己嘴前。 “小鬼,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但我说了,不能说总有他的道理,现在告诉你,我是害了你们。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们讨论这方面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抚摸着掉了尘土的山药,脸上皱纹不知觉间多了一道。 “但不论如何,身处时代当中,每个国家都在发狂地研究开发。毕竟落后了,就要挨打。炁金属科技眼下是谁也停不下来了,这是我愿意复出,应你师父要求,将炁门道天授于你的原因。真正的炁门道天,而不是流传于世的残本,我还从没有传授给过第二个人。” “记住了,自今日起,三个月时间。我们之间不称师徒,只是交流,能悟到多少看你本事,完事了,想干嘛就干嘛去,不要跟任何人说伱在哪见过我,更别提我们间的关系。” “加油干吧,既然你要听你师父的,那就别浪费时间,现在开始第一堂课,炁门道天中,用炁的第一步,我将它称为——凝。” 白顺通话音刚落,吴钩眼中的景象忽然爬满了裂痕,玻璃碎掉的声音不绝于耳,随后一切倏地炸成粉末,化作成千上万七彩的浮沫缓缓上升,里面的光影交织成一幅幅人脸和景物,那是他行走世间百年的见闻。 他一回神,才发觉自己置身于冰冷漆黑的水中,无尽深渊之上是一缕橙黄色的雷光。他伸出手,意念如剑,似一道光刺穿深海,从幻梦与回忆中脱身而出,冰冷的眼神中仿佛在重复一句话:
“滚开,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吴钩倏地睁眼,那一瞬间炁于他的身上凝聚成三点,右眼、双手,他独眼中的世界急剧缩小,标准靶、1678型米勒、风、人,他仿佛张开一个无形的领域,将周遭一切全都掌握其中。 此为凝,炼炁之末,用炁之始。 他利落的动作施展在半秒之间,拉栓瞄准射击,火光乍现,在一里外的靶头上咬出瓶盖大小的伤痕。 随后吴钩身上的一切顿时溃散,他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大口吸气、脸色发白,胸膛里狂跳的心脏仿佛随时都会从嗓子眼蹦出来一般,汗水顺着额头背脊和额头淋漓而下。 他颤抖着伸手摸了把脸,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却没想到双腿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半响动弹不得。 好在这丢脸的一幕没被另外两人所注意,他们一直举着手中的望远镜,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好似雕塑。 玻璃镜片的视野中,那块标准靶上多出一个弹孔。 正中红心。 汤姆·托蒂的手在颤抖,他无论如何不明白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是如何在有限的时光里拥有了这份实力、这等学识、这种胆魄。 他这才算是明白了,所谓的赌局,就是那吴钩给自己下的,要让两人强行和好的套儿,不论他选择什么,结果都不会改变。 直到这时,吴钩才勉强站起身来,浑身骨头和肌rou,尤其是他将炁凝聚的地方,痛楚滚滚而来,仿佛有人拿榔头将他敲碎了又重新拼起,强行用炁对这副身体来说负担太大,甚至差点让他永远沉睡在回忆的世界。 但现在看来,一切都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