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柔云冷月顾无言
三月,春时,柳林新翠,江水悠悠自流。 是夜,柔云渐东,冷月当空,一片清冷景象。 微风拂掠,夹杂扑鼻清香,江岸两道身影并肩而坐,只隔尺余。 月光下,那两道身影似交织在一起,肩并着肩,暧昧非常。 丁婉坐在江边光滑的青石上,一双秀足时而轻掠波涛,百无聊赖。 偶然转头见得身后二人的影子似帖在一起,她面色乍红,又羞又怯,心里头却止不住的欢喜…… 早年只晓得这林小公子举止儒雅才学过人,彬彬有礼十分喜人,虽说天生羸弱,却具有一股有别于江湖人的斯文气性,她自是欢喜的。 今日方知这林公子身具武功,虽言谈有异寻常,她也为之欣慰,只盼能与其双宿双飞,浪迹江湖。 月光下,女子香。 那林郁林公子老僧入定,盘坐在青石上,身上气息流转,掌心三寸之地时有流光回旋一闪而逝…… 丁婉见此惊异不已,谁曾料到往日里面色惨白病怏怏的林公子如今俨然霞光满面,赫然已是能与木长老比肩的至臻境高手。 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有些好奇,却也不打算过问。 江湖中人各有奇缘,当年家中大哥参赌欠债数十两白银,她被那狠心的母亲骗卖至青楼红肆,若非师姐们搭救,只怕已身陷囹圄名节尽失,如今身处江湖,虽是风餐露宿,却也洒脱快意。 而林公子身为世族子弟,却因是庶出不被待见,往常更是那嫡母与大哥的眼中钉rou中刺欲除之后快,如今身具不凡武功,也能安然脱身,她心里为之高兴。 只是……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心想林小公子不过十八年少,而自己已是桃李年华的女子,他会不会介意? 柔云渐远,女子愁。 谁知便在此际,那本霞光满面的林公子脸色突地煞白,手上、面上泛起浓郁的紫光,他突兀地喷出一口浓稠的瘀血,身子竟不由自主直挺挺地倒下水面…… “啊!林公子!” 丁婉不由惊叫一声,瞬间拽起他,好在前方水浅流沙绵软,这林公子只是吃了一口水,并无碰伤。 她艰难拽着林公子的身躯来到沙地,只觉他的手足十分僵硬,手上、面上紫光浓郁异常,喷出的瘀血浓稠黝黑,形似中毒。 她连忙一翻腰袋,从中取出精致的瓷瓶儿,倒了一枚药丸给其喂下…… 忽然之间,她只觉眼前清影一闪,自有一人蹲在身前,秀手奇快无比将那药丸又取了出来。 “你!”丁婉不由温怒,抬头望向那人,却见女子俏脸精致无瑕,端的看不出半分瑕疵,饶是身为女子的丁婉也不由眼前一亮…… “怎么是你?” 她望着那名女子,心中又惊又疑,眼前人岂不是那来自听竹海的天之骄女? 那女子自林郁口中取出药丸只扫了一眼便随手抛至江中,口中喃喃道:“还好药还未化开,丁师姐,他这情况并非中毒,你用错药了……” 丁婉一怔,有些难以置信道:“可他口吐黑血、手脚僵化、面色泛紫,不是中毒又是何故?” 那女子闻言,只抚着林郁的脸将其摆正,道:“你说他是中毒,又可曾瞧他唇色?” 丁婉看着面色微变,只见林郁此刻犹自昏迷,可其唇色红润,眼眸清亮,哪有中毒之相? 再瞧得那女子取得一枚翡绿色药丸给林郁喂下,这才云淡风轻道:“他只是修行功法一时急功冒进,这才陷入昏迷,只需服下一枚气血丹等待少顷便可,若是入了解毒丹这般生猛的烈阳之物,说不得会害了他……” 丁婉闻言一时百感交集,下意识俯身一跪,感激道:“多谢姑娘提醒。” 这时,那听竹海的女子拍了拍手席地坐下,道:“起来,丁婉师姐比我要年长些,你这一跪我可受不得。” “我叫洛清涟,听竹海的洛清涟。”她接着道。 洛清涟说着,一双美眸忽而停在丁婉兀自沾了些沙尘的秀足上,玉面凝霜。 丁婉被她瞧得一时面色羞红,神色慌张,连忙解释道:“我……洛师妹切莫误会,我只是看林公子落入水中,这才……这才脱去鞋袜下水救他。” 她自小不善辩,一解释便心虚口颤,扭扭捏捏的样子反而让人生疑。 旧朝女子极重名节,人前露足如同失贞,所以一般唯有在自己的父母、丈夫面前才会展露无遗,而今大雍王朝民风彪悍,旧朝风气逐渐荸荠,很多女子都会在自己心仪之人面前裸足以示,却也仅此而已。 女子美足在这里依旧是极其私密的部位,丁婉并非第一次在林郁面前裸足,可也不敢教外人知晓…… 那洛清涟看着她一脸心虚的模样,似有片刻失神,稍许,她面色好转了些,适才冷冷地说了一句“理解”便不再言语。 丁婉没有问她为何会知晓自己的名姓,以听竹海的能量,要将点苍山翻个底朝天皆不在话下,更何况只是简简单单查几个人。 她只是心中狐疑,总觉得林公子与洛清涟似是相识,且……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 据她所知林公子以前根本没出过豳州,而听竹海远在中原,洛清涟身为听竹海天骄更是不可能踏足小小的豳州之地,按理来说二人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夏蝉冬雪根本不可能相识,可那冥冥中的声音却在脑海回响不绝,挥之不去…… 她为此有些心烦意乱,心中若有所失…… 夜无声,江水清悠,水面波光粼粼,似有冷月幽沉。 微风抚柳,柔云相去,二女相顾无言…… 多年以后,二女各自再次踏入这个依山傍水的边陲小镇,回想起当时的场面以及心境已无当年那般尴尬,只觉得世事弄人,她们本是毫无交集的柔云冷月,却因缘际会,在那江边柳岸相知、相识。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那林郁服下药丸后没多久,身上的紫光逐渐消散,约莫半刻钟后,只听几声轻咳,二女闻声望去,瞧得他面色红润,显然是好了几分。 那林公子醒来见洛清涟在此,瞳孔深处闪过一抹异色,却并未表露出来,面色如常,只是抿了抿嘴,这便望着那洛清涟抱拳道:“多谢姑娘施药搭救。” 丁婉听得诧异不已,心想林公子怎生便知晓是洛姑娘救的他? 面对她的疑惑,林郁只是微微挺直身子,掸了掸衣衫上的沙尘,含笑开口道:“天下间擅制气血丹者不过双掌之数,可当中唯有身在听竹海的子崖前辈会在其中加入本是剧毒之物的‘秋千坠’用作辅药。
这秋千坠青涩微辣,本是毒物,可若用法、火候得当,却有破瘴回神之效。只不过这味道……的确是重了些……” 他站起来褪去白色外衫拿到江水里随便冲了冲,双手拧水,接着道:“这厢也多谢丁姑娘相救,我是练功急切以至于真气逆行攻心,这才陷入昏迷,若非丁姑娘在此,只怕要溺水而亡……” 洛清涟瞧得他只是抿嘴品了药味便判断出此药是气血丹,更是凭比追溯至远在听竹海的子崖大师,心下骇然的同时,赞叹道:“公子当真好见识!” 这时,那林公子早将拧了水依旧有些湿润的外衫披在身上,眉宇间露出一丝疑色,问道:“在下有些好奇,按理说听竹海远在中原腹地,与那不归山应无交集,想来以洛姑娘的身家也看不上那《不归刀谱》与百两黄金,为何洛姑娘却偏偏在此出现?” 洛清涟看他言语之间云淡风轻的模样,似回想起什么,面色温怒,语气带着些许幽怨道:“不瞒二位,其实……我孤身一人前来这边陲之地是为了自己的婚约。” “婚约?”丁婉闻言面露古怪,“洛师妹贵为听竹海天之骄女,怎也有婚约在身,对方到底是何等青年才俊,才让尊师心甘情愿签下那一纸婚约?” 洛清涟闻言双眼若有似无地扫过林郁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面,这才将其中故事娓娓道来…… 原来洛清涟并未见过对方,只知道婚约上的那个名字——李修魔。 当年她的师尊带一众爱徒南下历练,却在一个乡野茶铺遭遇埋伏,师尊率众杀出层层重围,本以为安然无恙,可归途中才发现一众十七人竟个个身中奇毒,此毒诡谲阴狠,噬心挠肺,饶是寻尽名医,都言无药可解。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苦寻无果之际,听竹海忽来了一位游医,那游医给众人一一把了脉,适才出言道自己有法可解此毒,但却要求师尊代年幼的洛清涟签下一纸婚约,否则不肯为大家医治,师尊为此两难,后来是尚且年幼的洛清涟听闻此节后亲手签了婚约,而那游医拿到婚约后,果真医好了大家。 “那游医并非浪得虚名,只花了半日功夫便煎好了药……”洛清涟顿了顿,接着说道:“其实,那位游医便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子崖大师,子崖大师替我们解了奇毒,也因此声名显赫,受到掌教礼遇成了客卿长老,如今更是颇得皇帝青睐,听闻不久前太医院院使被斩了头抄了家,而依陛下之意,下任院使大人很可能是子崖大师。” 听到这里,丁婉眉目紧锁,温怒开口道:“我怎么觉得这是一场阴谋,从你们中毒、被围到后来那游医出现,你们不觉得这一切绝非巧合?况且那子崖大师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医者便当悬壶济世造福百姓,哪有讨价还价的道理,甚至还逼迫你们签了婚约,他却因此名利双收,如今还要一飞冲天位极人臣,简直是岂有此理!!!” 她听闻这一切暴跳如雷,接着道:“想来那个叫‘李修魔’的小子也是同他一般蝇营狗苟的一丘之貉,依我看似这婚约你便是撕毁了也罢……” 就在这时,她忽然转头望着洛清涟精致无瑕的脸蛋,迟疑道:“洛师妹说此行是为了那婚约之事,莫非……莫非是想将那人……” 她说着说着眼神一亮,抬起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