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兵不死
鄂州，又名武昌，取其因武而昌之意，曾是三国时吴国国都，依湖阻山，左控庐淝，右连襄樊，乃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是，也是岳家军的一处驻地。 鄂州城关下，一行兵丁缓缓入城，看着这座古城，心中忍不住多了几分好奇。他们是新入伍的兵丁，很幸运地被挑出来补充岳家军的兵源。对于闻名天下的岳家军，种种战绩哪怕他们这些新兵也能历数家珍。 江上震天的cao练声突然响起，众人猛地回头，看着战船上那些赤裸上身水性纯熟的汉子，越发激动。 这些，应该就是岳家军的水军横江军了。也许未来，经过严格的训练后，他们也能登上那样的战船。 队伍中，一名年轻人郭旭拐了拐身边的白胡子老头，“李老头，这一路上你都一直在吹，怎么到了鄂州，你又安静下来了，是不是怕被岳家军的人拆穿？” 周围人发出一阵哄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李老头也不恼，只是长叹一声，“你们这些娃娃懂个屁，你们参军一腔热血，来到这里想的都是杀敌建功。老夫来到这里，看见的都是逝去的故人。” “又吹。”郭旭掏了掏耳朵，又伸出指甲弹了弹，“这一路听你念叨，耳朵都快起老茧了。背嵬军是岳家军的精锐，选拔可是严格的很，你看我这体格都没把握能通过选拔，就你这小身板也能是背嵬军的一员？吹牛也要有个度，我都懒得拆穿你。” 李老头笑道：“谁跟你说背嵬军就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在战场上，大规模冲锋下，一个人的力气能起多大作用。在战场上，配合、战术、勇气，都比身体重要。” 郭旭瞥了瞥嘴，“又来，谁要听你讲这些，你就吹吧你，反正我不信你曾是背嵬军的一员。” 李老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 军营中，负责核对人员的主簿念着一个个名字，边上还有人一名甲士仔细检查着众人的身体，以防有人以次充好。 “郭旭。” 随着主簿的开口，郭旭连忙上前，“我就是。” 主簿看了一眼册子，“巴州义阳人，十九，对否？” 郭旭点头道：“没错。” 边上甲士拍了拍郭旭的身子，“小伙子，你这体格不错，会水吗？” 郭旭拍了拍胸脯，“我自小便在跟着我爹下河捕鱼，十里八乡没有谁比我的水性更好了。” 甲士满意地点了点头，主簿也多看了郭旭几眼，有如此体格，日后应当可以成为横江军中一个优秀的士卒。 “李五。” 李老头踱步上前，“我就是。” 主簿眉头突然皱起，“按报上来的名册看，你今年已经五十二了，你会什么？” 李老头笑呵呵道：“会一点弓马，枪棒功夫也会一些。” 主簿与甲士对视一眼，陷入沉默。 此次募兵，募的都是青壮年，很少会要年龄这么大的人，也不知此人是怎么被招进来的。 郭旭打趣道：“二位大人，你们可是不知道啊，咱们这位老李啊，曾经可是背嵬军的士卒呢。” 这下，那主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仔细打量着李长忠，“岳家军中退伍的老兵回归只需要向当地州府报道，会有人专门送来，你怎么重新参军了？” 李五挠了挠头，“二位大人，我就是在路上胡说八道的，您看我这体格，怎么可能是背嵬军呢？” 那主簿面色铁青，“你知不知背嵬军对岳家军来说意味着什么？你知不知冒充背嵬军又是什么罪？等我将此事报上去，你就等着被打二十军棍吧！” 李五低头不语，郭旭却着急了，虽说平日里老爱拿着老头打趣，但他心里其实是非常喜欢这个会讲故事的老头，虽说不信，但不得不承认李老头讲的故事绘声绘色，如同亲临战场一般。 郭旭抱拳道：“二位大人，他就是一个爱吹牛的老头，也没做什么坏事，就放他一马吧。” 主簿冷哼道：“岳家军最重军纪，最讨厌有人打着岳家军的名头招摇撞骗，更何况冒充的还是背嵬军。今日这事，我饶不了你！” 本来简简单单的登记造册，却因为此事越来越热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在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纷纷对李老头指手画脚，嘴里的话越来越难听。 而李老头只是低着头，皱如树皮的手死死捏着衣角，没有说一句话。 “何事如此喧哗？” 白袍银甲的年轻将军挤开人群，主簿和甲士连忙行礼，“岳云将军，您来了，这里有一个人冒充背嵬军，我正准备将此事报上去呢。” “哦？”岳云盯着李老头看了许久，“去找下军籍查一下便知，如果不是，依法惩处便是。” 主簿连忙起身离去，一心看热闹的众人也围在这里，不愿离去。 木塔上，岳飞看着营地内越聚越多的人群，“出了什么事？” 陪在一旁的横江军统制杨钦连忙道：“属下这就让人去问一下。” “不必了。”岳飞抓着木梯缓缓下去，“我亲自去看看。” 良久，主簿返回，“将军，查无此人。” 岳云眉头一皱，“那就按军规惩处吧。” “等等。”岳飞的声音突然响起，围观众人连忙让道。 那些新兵不明就里，然而当众人那一声岳将军出口后，他们终于明白眼前之人是谁，瞬间激动到了极点。 岳飞围着李老头转了几圈，用手将李老头下巴抬起，“我看你有点面熟。” 岳飞沉声片刻，忽然重重拍了拍李老头的肩膀，“我想起来了，朱仙镇一战，你是第一队冲锋的骑兵，那一队人，只有你活着回来了。” 岳飞拍了拍额头，眼眸越来越亮，“我都想起来了，不止是朱仙镇，从背嵬军还没成立时你就在了，攻伪齐，郾城破拐子马，颖昌破金骑，你都在。我记得你的军职，你是队将。按军规，将级以上的军官退伍需要我的批复，你什么时候退的伍，我怎么不知道？” 李老头身躯颤抖不已，“没想到将军您还记得我，将军您被下狱后，背嵬军被朝廷接管，末将心灰意冷，便和几个老兄弟离开了。我这次回来，是想再看看咱们岳家军现在是什么样子，也想看看将军您。” 岳飞拉着李老头的手，“那怎么不跟当地州府说？背嵬军之人归队，他们一定会报告给我的。” 李老头微微摇头，苦涩一笑，“朱仙镇一战，我那队的兄弟们都战死了，我也受了重伤。老了，比不得原来了。现在看岳家军重振旗鼓，我也想出重回背嵬军上马冲杀，可是身子不听使唤。我参军快三十年了，不待在军营里我身子不得劲。我现在这副样子，回来只会给背嵬军丢脸，所以这才隐姓埋名重新参军，现在能在军中养养马，为岳家军出一份力，我已经很知足了。” 岳飞突然站直了身子，“百战不死的老兵是军中之宝，不可如此看轻自己。你一日是我的兵，一辈子都是我的兵，你的去处我说了算，你听命便是。” 李老头眼中流出一行浊泪，挺直了身板，“队将李长忠，谨遵将军令！” 岳飞命人牵过自己的战马，亲自扶着李长忠上马，“都说老兵不死只是凋零，这话我不信。让他们看看，背嵬军老兵的本事！” 李长忠拉住马缰，拿起马背的弓箭，一双混浊的双眼突然坚定起来。 校场上，但见一老兵纵马搭弓，百步穿杨。待换枪之后，又骑马上下翻飞，枪马合一。 “好！” 众人无不喝彩，那主簿现在才意识到，先前李长忠所说的会点弓马和枪棒功夫，实在是太过谦虚。 李长忠御马停在岳飞面前，翻身而下，“cao演完毕，请将军指示！” 岳飞紧紧拉住李长忠的手，“好，这才是背嵬军士兵该有的本事！今时不同往日，官家下令整军，我们与金人迟早有一战。背嵬军已经回归，正在来襄阳的途中，我要整训新兵，少不了你这样经验老道的人。替我训练一些士兵，只有传承不绝，” 李长忠重重点头，“末将遵命！” 岳飞当即任命李长忠为这一批新兵的教头，岳飞很快离去去巡查别的军营，临走再三叮嘱杨钦一定要照顾好这位老兵。这样的老兵在，乃是军中瑰宝。 众人的目光始终落在李长忠身上，眼中充满敬佩。想起先前的嘲弄话语，又愧疚不已。 郭旭目瞪口呆地看着李长忠，“老李，原来你真的是背嵬军啊。” 先前那甲士拍了一下郭旭的脑袋，“没大没小，叫教头！” 郭旭挠了挠头，憨笑道：“教头。” 李长忠看着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开怀大笑。 老兵会凋零，但永远都会有老兵。 因为军队，有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