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四章 大明天子
大明测字天师第五百五十四章大明天子陈洪仍然住在那个独门独院的宅子里,舒适好地段,低调不奢华。 因为他没必要搬家。真正跟他有仇的人,他就是搬到天涯海角去,别人也能找到他。 当初他帮萧风办了事儿,提拔了燕娘,又在司礼监和百花楼的买卖账簿上动了手脚,就已经把退休后的安全赌在了萧风身上。 现在萧风如日中天,与京城中的五城兵马司、顺天府、大理寺、锦衣卫关系都不错,陈洪自然也安全无虞。 陈洪遣散了多余的仆从,现在院儿里只留了几个人。 陈大依旧是门房,做大席的厨师,家中浆洗缝补的婆子,还有那个当年一棍打断了陈三大腿的老太监。 陈洪本来给了那老太监一笔银子,让他单独过活。但那老太监跟着陈洪待惯了,不肯走,也就留下了。 院子大,人少,就显得很冷清,在主街这样繁华之地,算得上是闹中取静的平淡日子了,这也正是陈洪的理想生活。 萧风带着燕娘上门来时,陈洪正和娘子小琴在包饺子,见萧风进屋儿,陈洪用沾满白面的手冲他打招呼。 “萧老弟,你贵人多事,可有许久不上我的门儿了!今天你有口福,我刚捞的第一颗酸菜,配上五花rou包的饺子!” 萧风微笑点头,两边见过礼后,萧风冲燕娘使了个眼色。 “你帮大嫂包饺子,多包点,咱俩在这里蹭饭。陈大哥,洗洗手,陪我到书房喝杯茶去。” 陈洪自然知道萧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也就下炕洗手,披上厚衣服。 燕娘此时已是教坊司的二号人物了,但平时仍常到陈洪家走动,早已十分熟络。 听见萧风吩咐,赶紧洗了洗手,上炕和小琴边包饺子边说笑。 书房里没有主屋烧得热,陈洪点了个火盆,上面放把茶壶,边烧水边往茶杯里放茶叶,等着萧风开口。 萧风从袖子里掏出嘉靖的手书,递给陈洪。 “陈大哥,我想问一些先帝宫中之事,万岁让我来问问你。” 陈洪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手书看了看,珍重地收进一个盒子里,那里面也有许多正德当年赏赐之物。 “萧老弟,难为你替我想得周全,我没看错你。你若是直接跑来问我,可就要了我的老命了。” 萧风笑了笑,也不绕弯子了:“先帝尚武,身体应该壮健才是,何以三十一岁,春秋鼎盛之时忽然驾崩? 先帝建造豹房,真的只是为了嬉戏游乐吗。先帝在豹房中供养了多位藏区喇嘛,只是因为崇佛吗?” 陈洪一愣,敬畏地看着萧风:“萧老弟,你何以想到要问这些事儿? 世人早已对先帝盖棺定论,是个荒唐风流的皇帝,你问这些干什么?” 萧风笑了笑:“大哥既然想过平淡日子,就知道得越少越好。反正有万岁手谕,你知道什么,告诉我便是了。” 陈洪点点头,知道萧风是为他好。他长叹一声,目光愣愣地盯着火盆上的炭火。 房间里一时间静得出奇,只有烧红的炭发出哔哔啵啵的爆裂声。 “先帝十五登基,少年英才,雄心壮志。在前两年,把朝堂打理得井井有条,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可惜好景不长,先帝有个最大的弱点,就是好女色,而这一点,恰恰被野心勃勃的刘瑾给利用了。 当时先帝宠幸八个太监,合称八虎。我不在八虎之列,但先帝对我也算比较信任。 我为人低调,因此八虎与我也算和平相处。八虎之中,有野心的不少,但刘瑾无疑是野心最大的一个。 他投先帝所好,不但帮先帝搜罗美女,还给先帝进献了一种丹药。” 茶壶里的水开了,蒸气在书房中弥散开来,让两人的脸都有些模糊。萧风提起茶壶,冲了茶,消化着陈洪的话。 “先帝年轻,又尚武,身体壮健,然而夜夜笙歌,终究难以为继。 吃了那丹药之后,则不但更加威猛持久,且兴致盎然,无时无刻不想着男女之事。 然而通宵享乐,自然会影响白天的上朝及政务,文臣们纷纷上折子建言,要求先帝克制。 先帝不堪其扰,刘瑾趁机建议先帝在西苑建豹房,以避开群臣的监督。先帝也欣然同意。 那丹药威力很大,而且人一旦吃上,就难以放弃。先帝在豹房中无人管束,也就愈加放纵了。 刘瑾靠这种丹药,不但得到了先帝的最大恩宠,也获得了先帝赐予的权柄,一时间权倾天下,无人可敌。” 这段历史萧风是清楚的,但到了正德五年时,刘瑾忽然被张永告倒,不但一撸到底,还被凌迟处死,这个情况十分特殊。 皇帝信任一个人,不是凭空而来的,除了能力,还有感情在。就像嘉靖不肯杀严嵩,康熙也不肯杀明珠一样。 弄权也好,贪污也罢,这些事儿在皇帝眼里,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为何刘瑾会一下就从最红的人变成了凌迟处死呢? 萧风提出了这个疑问,陈洪苦笑着看着萧风:“老弟呀,刘瑾并非是因为贪污和弄权而死的,他是因为谋逆!” “谋逆?他是个太监啊!太监谋逆是要干什么?想自己当皇上吗? 他难道不知道,太监是不可能当皇帝的吗?还是他想扶持其他人当皇帝,自己当权臣? 这也不对啊!他已经是最大的权臣了,就算换一个皇帝,难道能比先帝对他更好吗? 实话实说,就连严世藩春风得意的时候,他都未必想过谋逆。只是后来逐渐失势,才被萧芹蛊惑动了些心思。 可刘瑾当时位高权重,春风得意,他没有任何道理要谋逆啊!” 陈洪缓缓点头:“不错,当时刘瑾被宣判谋逆时,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震惊,就连恨透了刘瑾的文臣们都不太敢相信。 可铁证如山,随后在刘瑾家中抄出了私藏的衣甲和弓弩,以及藏有两把短刀的折扇!这些东西,分明就是行刺杀之用的! 可正如你所说,刘瑾当时权倾天下,他要弄死谁,根本就不需要他自己动手刺杀。 所以这些刺杀之物,唯一的目标只可能是,先帝!” 萧风陷入了沉思。一个权倾天下的太监,靠药物控制了皇帝,并获得了皇帝的最大信任,却还想着要杀了这个皇帝,他是图什么呢? “而且刘瑾家中虽然也抄出了大量的金银财宝,但却比大家想象中的要少。 为此当时文臣怀疑是锦衣卫私吞了,气得锦衣卫指挥使指天画地地鸣冤。 其实这也不能怪文臣们怀疑,刘瑾那几年拼命地捞钱,按理应该有更多赃物。 他权倾天下,又不需要向别人行贿,他的钱都干什么用了呢?” 萧风点点头:“如果我猜得没错,他确实是把一部分钱财送给了别人使用。不过先不提这个了,接着说先帝的事儿吧。” 陈洪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喝了口茶:“刘瑾死后,虽然仍有人弄权,但再也没人达到刘瑾的高度了。 而先帝也曾想从豹房搬回宫中,重整旗鼓。可先帝失去了那种丹药,痛苦之极。 他不得不一面让人重金搜求,一面让御医们诊治,希望能用药压制痛苦。 御医们都失败了,但搜求丹药的人有所收获。这种丹药在黑市上能找到,价格高昂,时有时无。 后来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只有几个人,能在黑市上买到丹药,而其他人就买不到。 这些能买到丹药的人,自然就受到了先帝的倚重,例如江彬,就是这样高升的。” 萧风苦笑道:“极乐丹这几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大哥恐怕早就想到了吧,先帝吃的,应该就是这东西。” 陈洪长叹道:“不错,当你查案牵涉出极乐丹,又牵涉出白莲教后,我就想到了这些事。 不过这都是前尘往事,又是宫中秘事,若非你今天带着手谕来问,我也不会说的。 从种种迹象看,刘瑾,应该和白莲教是有勾结的。这样一来,他谋逆这件匪夷所思之事,就变得合理了。” 萧风点点头:“白莲教当真厉害,一个太监,无牵无挂之人,又已经登上了权利的巅峰,竟然还能为他们所用!” 陈洪叹道:“刘瑾又不吃药,又不缺钱,又不缺权,其实完全可以抛开白莲教不理的。他只要不真想造反,白莲教也很难把他怎么样。” 萧风苦笑道:“刘瑾能从一个小太监走上权利的巅峰,也许并非只是他能力超群。 可能从很早开始,他就是白莲教的人了。白莲教要用一个人,一定从刚一开始就会在这个人身上留下致命的把柄。 如果刘瑾真敢翻脸不认账,只怕也会很惨。” 两人默默喝了几杯茶后,萧风才重新开口:“那先帝一直驾崩,都没能断了这极乐丹吗?” 陈洪摇摇头:“其实中间本是有希望戒断的,先帝并非不知道这药的害处,也一直想要戒掉这药。 当时先帝对藏区佛教很是崇敬,对欢喜禅也很感兴趣,就请了几个喇嘛在豹房里。 其中一个喇嘛提到,其实欢喜禅中有一套修炼方法,是可以帮先帝祛除体内药物毒性的。” 萧风觉得自己的嘴里有点发干,赶紧喝了一口茶,让陈洪赶紧展开细说一下。 陈洪无奈地笑了笑:“欢喜禅复杂无比,我是记不住那么许多,只是记得先帝命令到教坊司里挑选女子。 平时先帝临幸,都喜欢身体丰腴康健的女子,但那次挑选的,都是体弱多病,柔弱体寒的女子。 先帝修炼之后,确实好了很多,也渐渐减轻了对丹药的依赖,为此先帝很是高兴,重赏了那个喇嘛。” 萧风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那些女子呢?她们怎么样了?” 陈洪深深的看了萧风一眼:“不知道,那些女子本就是教坊司的罪奴,她们进入豹房后,就杳无音信了。 有人说先帝给了她们钱财,放她们自由离去了,也有人说她们与先帝双修之后,中毒身亡了。 那时我在宫中当差,并没有跟随先帝到豹房中去,这些事,我也不敢问。” 萧风默然许久:“继续往下说吧。我想,事情到这里,一定还没结束吧?” 陈洪点点头:“先帝药瘾减轻之后,也就不再愿意憋闷在豹房里了,开始四处巡视。 你知道的,他还跑到应州和鞑靼小王子打了一仗,还打赢了呢。 许多大事,都是在那些年里发生的。他还去过江南,在龙凤店里遇到了酒家女。
原本还想把那女子带回京城的,可惜人家不肯,先帝也没有强迫,后来直到临死还念念不忘呢。” 萧风哑然失笑,他原本以为龙凤店的李凤姐只是传说而已,想不到还真有其事啊。 若他果然能听认一个酒家女自由选择,想来也许不是史书上说的那样,是个纯粹抢男霸女的暴君,只是个小色批而已。 然后萧风忽然想到师兄,又想到师兄的两个儿子,看来老朱家这色批基因是有遗传的。 再想想朱重八对马皇后,成化帝对万贵妃,嘉靖对曹端妃,加上这个正德对李凤姐,看来老朱家对某一个女子比较专情也是有遗传的啊! “可后来,先帝的药瘾一下子又加重了,他不得不再次住进了豹房里,找女子双修。 可这一次,那个指点先帝修炼的喇嘛,却在街头意外被杀,当时出动了很多兵马,也没能找到凶手。 失去了那个喇嘛,先帝的修行不得法,药瘾越来越大,极度依赖江彬买来的丹药,江彬也因此显赫无比。 而先帝的药瘾越大,在男女之事上也就越荒yin无度,民间传说的很多不堪之事,其实大都是药力发作之时的事儿。 有一天,先帝忽然命我从宫中赶去伺候,等我赶到时,才发现大学士杨廷和已经在屋里了。 门外守门的是东厂厂公张永,他让我等在门外。我这才发现,豹房中都是东厂的人,江彬的人一个也看不见。” 陈洪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就像在回忆一件极为隐秘重要的事,嘴唇都微微发抖。 “杨廷和出来时脸色铁青,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张永这才让我进去。 我进去后,发现先帝咳嗽不止,面黄肌瘦,嘴角带着血丝。我忍不住伏地而哭,先帝却笑了。 他说:‘陈洪啊,你是个有心机有底线的人,这两年我把你升到了司礼监掌印,我又总不在京,你却并未仗势弄权,很是难得。’ 我连连磕头,说这都是我应为之事。先帝告诉我,他陷入了一场阴谋,却发现得太晚了,他可能要死了。 我吓坏了,连说不会的。先帝却洒脱地说。 ‘人生在世,长不过百年,早死几年,晚死几年,有何分别?我宁可痛痛快快地死,却不愿意活在别人的威胁之下!’” 萧风面色凝重:“先帝大权从未旁落,却说不愿活在别人威胁之下,想来指的就是极乐丹了!” 陈洪点点头:“当时我还不知道那药叫极乐丹。但你猜得没错,白莲教先培养了刘瑾,以控制万岁。 当刘瑾被揭穿身死后,他们又把目光盯上了江彬。 江彬比刘瑾狡猾,他利用白莲教提供的极乐丹,获取了先帝的倚重,却并不想帮白莲教造反。 但后来,先帝双修之后,减轻了对丹药的依赖。江彬慌了,他担心失去先帝的倚重后,他干过的坏事就会被人翻出来,把他告倒。 你不知道,江彬当边将的时候,多次杀良冒功,罪行累累。他权势大时,没人敢告,但若失去先帝的倚重,可就没准儿了。” 萧风苦笑道:“难怪当日严世藩让人诬告我和戚继光杀良冒功,师兄竟然还有几分相信。看来是有前车之鉴啊!” 陈洪点点头:“不错,所以江彬向白莲教求援,白莲教趁机给了江彬更厉害的极乐丹,让他偷偷掺进先帝的茶饭中。 先帝当时对江彬很信任,他有机会这么做。最关键的是替先帝试毒的人都是太监,他们尝了极乐丹后的反应并不明显。 那个喇嘛也是白莲教的人杀的,他们断了先帝的双修解毒之路,只能继续依靠他们的丹药。 可就是他们杀了那个喇嘛,让先帝起了疑心。先帝密令锦衣卫和东厂抓捕那个杀害喇嘛的人。” 萧风一愣:“不是没抓到吗?”随即他就醒悟了,那只是对外宣称没抓到,想来是已经抓住了。 果然,陈洪说道:“其实抓住了,先帝已经知道身边有人背叛了他,所以让锦衣卫和东厂秘而不宣,对外就说没抓到。 在诏狱之中,那个白莲教的人没能抗住锦衣卫的手艺,把事情都吐出来了。 但那人也威胁锦衣卫,万岁已经不可能再戒掉药瘾了,除非万岁合作,立白莲教为国教,否则会生不如死。” 陈洪说道这里,忍不住哽咽起来,他擦擦眼泪,看着萧风,眼神中充满了骄傲。 “先帝听闻后,哈哈大笑,命锦衣卫将那人凌迟。但他暂时没动江彬,而是让人把杨廷和和我叫了去。 他对我说,他把江彬进献的丹药都放着呢,他已经十天没吃过药了,确实是生不如死。 而且最近两天,他开始吐血了,身体衰弱之极,想来已经不行了。不过他宁可死,也不会再碰那东西。 先帝说,他荒唐好色,热衷享乐,但他是大明天子,大明天子宁死不受人威胁!” 萧风心里一动:“既然他已经知道江彬的所作所为,他为何不下令抓捕江彬,而是一直等到他死后,杨廷和才动手抓捕呢? 杨廷和抓捕之后,为何也迟迟不动手杀了江彬,反而等到当今万岁登基之后,才以谋反罪名凌迟了江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