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是1982年。正月刚过,天气还冷得厉害。即使是温暖的南方,出门还得穿上棉衣。 李永乐闲在家里没事做,不知怎么想到自家后门处的两棵棕树来。他搬出梯子,靠在棕树上,想剥下几匹棕来。老伴珍嫂笑道,想补蓑衣还是想搓棕索? 李永乐嘿嘿一笑,说剥了晾在那儿,想用的时候好用。 珍嫂说,梯子这么高,别为了几匹没用的棕把身体摔坏了。李永乐说,一起两三米高,就把人摔坏了,也是太把我看娇妙了。除非阎王要我今天走,草草了结这一生。还催促珍嫂去做饭。 珍嫂本来想扶梯子的,见永乐这样说,嗔怪了自己丈夫一句,说他嘴巴贱。况且儿子银生很快就要回来了。一回来肯定要喊着吃饭。 珍嫂到厨房做饭去了。永乐一手扶着梯子一手拿着刀子割棕匹。 不一会儿珍嫂就把饭做好了,让儿子去喊父亲过来吃饭。可银生到后门口看了两次没看到父亲,大声叫喊也无人应答。 珍嫂飞快跑到棕树下。永乐微闭着眼,梯子翻倒在一旁。梯子旁边,是剥下来的十几匹棕。 银生很是吃惊。他不能想到健康的父亲为何忽然间不省人事。他不能设想没有父亲他的未来在哪里。想到此处,他不禁哭出声来。 父亲的工作是曲艺,更明确地说是打书。附近人去世了,父亲便去打书,以安慰死者和活着的亲族四邻。 父亲也参加了些比赛,也获得了一些奖项。但银生不羡慕。银生还是喜欢做些其它的工作。 银生没考上。读不上大学,还可以去外面打工的。不一定要打什么鼓书。银生一直抱的这个主意。 现在父亲成了这个样子,银生和母亲花了好半天,才把父亲移到床上。 父亲好半天才醒来,半闭着眼晴,示意母亲把桌子上的东西拿过来。母亲见桌子上只有一面鼓,两根鼓槌。 母亲拿了拿鼓,父亲轻轻摆头的同时,又用手指了指。母亲明白了,把两根鼓棒拿过来交在父亲手上。 父亲抚摸鼓棒。 父亲看向儿子。 儿子低着头,好像没看到这一切。 父亲叹息着说,声音很低,别人看不上我们打鼓人,我觉得打鼓人也蛮好。
银生说,好什么好,我没觉得好。 父亲结结巴巴地说,什么鱼,冲什么浪,我看你的资质,就是干这个的。 银生说,打死也不干这个背世事。 父亲把两根鼓棒合在一起,想交给儿子,可儿子躲得远远的。 母亲说,别惹你父亲生气,你先到外面去下。银生就赌气到外面去了。 第二天晚上,银生父亲的病似乎更重了,已不能说出完整的话来。 亲戚围坐床前,不断说着这样那样安慰的话。 到得十点钟,不省人事的父亲突然抓紧两根鼓棒,好像还有点气恼。 母亲对银生说,看来你不接下鼓棒,你父亲是不会甘心的。 父亲好像觉得母亲代说了他想说的话,一线泪水涌出来,眼中的柔弱灯火好像随时可能熄灭。 母亲说,儿呀,你快呀。 儿子忽然喊了一声父亲,然后跪倒在地,双手举过头顶,接过母亲从父亲手里传递的鼓槌,放声大哭。 父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