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北平，布防官公馆)

    推开厚重的铁门，偶尔能看到院子里有几个士兵在巡逻。他们三两成队，在院子的各个角落行走巡视着。院子的正中央，还有几个身着军装的人在训练。他们每一个动作都打的是那么漂亮；每一声吆喝都是那么洪亮，那么振奋人心。

    两个侍女端着糕点从厨房那边过来，看到这些正在训练的士兵，都忍不住讨论着，脸上还带着几分羞涩。但很快就匆匆离开了，因为她们的主子今日有一位重要客人要招待，正等着她们手里的茶和糕点呢！可不敢怠慢了。

    公馆里面的装修不似其他那些有权有势人家那般金碧辉煌，这是装修的时候，胡军尧特意吩咐的。因为当时才刚把北平打下来，百姓们要安抚，军队要慰问，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所以他特意吩咐要一切从简。只是当时从简的有些过了头，让着偌大的公馆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寒酸了。

    现在的公馆已经比以前好太多啦！因为百姓们慢慢安顿下来，北平城里也钥匙的平静下来，胡军尧也终于想起来要重新装修自己的府邸了。但还是秉承了他最开始的那句话——“从简”。

    侍女们推开门进去，就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她们将糕点放在茶桌上的空隙偷偷的抬头看去。眼前这个人长得实在算不上好看，他的右脸上有一个很醒目的疤痕，像是一条狰狞的蜈蚣一样蛰伏在他脸上，虽然乍一看有些吓人，但这人的底子还是很好的，这道狰狞的疤痕反倒给他增添了几分邪气，看起来痞帅痞帅的，但两个小姑娘也不敢多停留，就赶紧离开这里了。出了门，两个小姑娘终于松了口气。

    “胡爷，听闻最近那邹老板来了北平，正准备在前门大街南边那小梨园儿开锣呢。”

    此人正是新上任的情报官杨洛。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双臂展开搭在沙发的靠背上。军服领口的扣子稍微解开了两颗，一副子军痞模样。尤其他的五官，是那种很妖气的模样——长着一双丹凤眼，漆黑的眸子就像是深渊一样，让人琢磨不透。眉尾稍稍上扬，带着几分不羁放纵的韵味，鼻梁也很高，简直可以滑滑梯了！鼻尖挺巧，让他的眼窝看起来更加的深邃和立体。杨洛的唇形非常漂亮，上嘴唇微薄，下嘴唇又厚的恰到好处，殷红的唇色沉得他白的有些病态。

    随后，他抬起手拍了两下，就有一个穿着军装的人将一个托盘端上来，毕恭毕敬的放在两人面前的茶桌上。胡军尧低头看去，那上面放着的，正是邹佳伶的唱票。

    胡军尧挑挑眉，忍不住笑了。

    “没想到杨大长官还惦记我的喜好，连邹老板的唱票都替我弄来了。说吧，什么事？”要知道他一次三番的去都没有请到他。

    当然，这句话胡军尧不会说出来，抬头看向杨洛，眼光十分之锐利。他自然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他也知道，这大概又是杨洛的什么计谋。毕竟两人都是一所军校出来的，杨洛的为人他还是很清楚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也绝不献殷勤。这是杨洛的人生信条，如今他费尽周折弄来了邹佳伶的唱票，想必肯定是有什么事了，至于什么事...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这唱票对胡军尧来说很有吸引力，但在听到杨洛的要求之前，他绝对不能松口，不能在杨洛面前掉份儿，绝对不能。免得在他手中落下什么把柄，面对杨洛这种人，绝对要谨慎再谨慎。

    “知我者胡长官也。”听到这句话，杨洛笑了，但也只是轻轻的几声，那让人移不开眼的笑很快就消失了。正当胡军尧以为他会听到什么要求的时候，对面这人竟然摇了摇头，随即开口：“但这次啊，你错了，我只是单纯的想请胡长官您去听戏罢。这唱票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买来的，没人陪我去，岂不是太可惜了。”说着，他还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耸了耸肩。

    听到这番话，胡军尧也不再说什么了，毕竟杨洛这喜怒无常的性子他是最清楚的。但唯一一点，他从来不会说假话，最多就是绕绕弯子。他又低头看了看那唱票，真舍不得拒绝啊，在心里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应下来了。毕竟这邹佳伶的戏，他可是想听许久了。如今既然有机会，还不用自己花钱，那何乐而不为呢？

    (北平，前门大街南边的小巷)

    “邹老板，您说我这小梨园儿何德何能，能遇见您这样的老板，您一来，我这半年没开张的园子卖的一张票都不剩！”

    眼前这人正是这个梨园儿的掌柜，姓刘。小梨园儿开张了一年有余，也来过一两个戏班子，但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所以也没卖出去几张票。眼瞅着经营不下去了，就遇见了这赫赫有名的邹佳伶，一下子就活过来了。他当然要感激邹佳伶，甚至还要多说几句好话，多拍拍马屁，好让邹佳伶能在他这一亩三分地多留几天。

    但邹佳伶向来不吃这套，摆摆手让邹家班的继续练功。然后起身走到刘掌柜面前，礼貌的欠身鞠躬：“哪里的话，是刘掌柜收留了我们，给了我们一个吃饭的地方。”

    听闻邹佳伶为人一贯谦逊有礼，如今这刘掌柜算是见识到了。放眼望去，这北平哪个梨园儿不想要他邹家班？大到全北平闻名的金华梨园儿，小到他这种无人问津的一亩三分地儿。他可是听说了邹佳伶连他师叔的邀请都回绝了的。刘掌柜不懂戏，但他也见过几个戏班子，很少看见邹家班这种连替补都如此优秀的戏班子。

    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名伶就是名伶，虽然手里人不多，但个个儿都是精英啊。就连那年纪最小的拿出来都能独当一面。

    “我就不打扰各位了，告辞。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各位不要拒绝。”

    毕竟人家还没开锣，他虽然是梨园儿掌柜，但也不好继续就在这里看人家练功，随后就将带来的一些糕点茶水留下，就离开了。

    “班主，这刘掌柜这次来就是特意说这些的吗？”等到刘掌柜走远了，小落子放下头上盯着的盘子，跑到邹佳伶面前。他有些疑惑，刘掌柜过来，他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结果就随便寒暄了几句，留下糕点和茶水就离开了。更何况这些话，他们刚来梨园儿的时候刘掌柜就说过一次了。

    听到小落子的话，邹佳伶笑了，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他还小，这些事情都不懂，还说等他长大了就明白了。

    多年后小落子再回忆这句话，才明白了刘掌柜为什么特意过来，才明白了这世界上人情的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