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接令

    “现在听说郡城四面八方都有闻香教蜂起，整村整村的百姓都烧掉自家房舍跑去加入叛军，竟陵郡下面的四个县已经有一个县城被攻破了，形势颇为不利，此时我们不固守城池反而主动出城，是不是有些孟浪了。”

    参加军议的温氏族人有温师伯、温修之、温寿寂，此外还有两人，分别是自燕国兖州南下的旧日温峤部曲帅雷敬和温氏青州房派出自西徐州一路躲避兵灾赶来的温处道，这两人带来的青州、兖州豪杰近千人就是温氏如今真正依仗的武力基础，比温浩手中一群乌合之众强了不知多少倍。

    出声异议的就是温处道，这是一位刚刚三十而立的青年将领，在燕国青州出任过专司镇压海盗的荡海都尉一职，在邺城大变后他立刻知机的弃官逃回乡里，之后受青州温氏旁支族人推选令其南下投奔主房嫡系，因为是旁系出身又初来乍到，倒很有一番表现意愿。

    一旁的雷敬则只是抱着双臂坐在马扎上一动不动，沉默不语。

    最先开口的温修之听到温处道的反驳只是淡淡一笑，他手中握着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竹杖，打磨的光滑水润，只是用右手握着一下一下在左手掌上敲打，连话声都应和这节奏：“一般兵法上确实是说遇见强敌要先保守城池要塞以等待敌人势头衰弱，所谓骄横之敌不可与之争锋是也。不过那是一般而言的泛泛之谈，要据守城池无非是依托坚固城防挫动强敌锐气，消耗敌军实力，再和援军携手共击敌人。

    可如今我们固守城池，援军何来呢？雍州精锐大多在北伐军中，剩下的可战之兵本就不多，还要防止其他各郡也可能出现的闻香教动荡，岂会将宝贵的兵力用到这边缘一郡，只怕也会跟你一样想法反收拢兵马去雍州州府去了。而闻香教背后的实力可不止区区一郡，拖延时日谁的援军先来还未可知呢。”

    一大段话说完，温修之眼睛微微眯起，嘴角绽开冷笑：“何况遇见强敌才要畏畏缩缩，闻香教一群乌合之众，也配我温家避之不及？”

    此话一出，温处道立刻被抵到了墙角，作为温氏一份子，堂堂温家还要害怕闻香教这种东西的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于已口的，只能沉闷的点头称是。

    敲打了下自家远房兄弟，温修之便堂而皇之以主导者身份分配起任务来，他先试探性的向温师伯问道：“叔父，是否您来示下方略？”

    温师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小子，此处由你做主就是，有什么话说的不对我再提。”

    见状，温修之笑了笑，转而便一脸严肃的调派起众人来：“现在城外的消息很乱，闻香教这群人倒确实有些门道，不知道他们如何传递的消息，一夜之间全郡各处都有闻香教的人出来作乱。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在乡间发展势力，现在却听闻那资安县城就是被城内看守城门的守门官带人打开的城门，可见这些人暗中也在官府里埋下了不少暗桩，竟陵城内也不知谁人可信。这种情况，只有干脆打出去，闻香教声势虽大毕竟是乌合之众，从众者多，越是被动不敢与之交战，他们就有机会拉起更多兵马。

    如今城内最可靠的兵马就是我温氏手中这点兵力，我们就拉出去专打闻香教人众最多兵力最大的地方，只要一举击溃最强一部，整个郡内点起的这把火就都要失了气势。届时，我们则可以拉拢组织起各家反对闻香教的大族豪强，奠定我温氏在一郡之内的威望。

    现在根据消息，闻香教匪正在围攻郡内柳氏的坞堡，这柳氏是当地大族，也是和闻香教仇怨最深者。那闻香教汇聚了数千人围攻柳氏，其匪首所谓的护教法王旗号也在其中，咱们就只一路去，先集中兵力击破这群盗匪！”

    温修之这番话说完，众人纷纷颔首，如果不愿因城固守，那动员自家精锐对敌方主力进行斩首突击确实是当今最常用的战术，就是温处道也对此无异议。

    见众人无异议，温修之便接下来开始进行具体战术安排，第一个点的却是温浩的名字：“公越。”

    “在！”第一次被这样委以任务的温浩很有些紧张，赶紧应声答到。

    “你的部下最熟悉地形，而且人数众多。就先由你的人走在前面，路上遇见小股盗匪就驱散他们不要纠缠，以最快速度赶到柳氏坞堡和闻香教大队对持。我会和你几位叔伯率领咱家精锐部曲在你后面，只要你拖住闻香教众一时，我们就突然杀出，一举溃敌！”

    听到这种吸引火力一般的任务，温浩心中难免想到许多，这郡城之外到处都是闻香教的人，要让温修之率领的精锐隐在敌人注意力之外，必然意味着自己得大张旗鼓引动闻香教的围攻，也不知凭自己手下那群人能不能在闻香教的围攻中坚持的住。

    不过温浩知道就是有再多想法现在也不是认怂的时候，反正都是自家事业，温修之也不会坑自己，便咬咬牙学着别人模样重重点头道了句：“是！领命。”

    见温浩答应的如此干脆，温处道抬起眼皮惊讶的投来一撇，温寿寂则是温然一笑，那位温浩父亲帐下昔日的部曲帅雷晋则还是一眼不发保持着双手抱胸的酷酷表情。

    温修之环视众人几眼将各自神态尽收眼底，手中竹杖重重落下敲在众人围聚着的几案上：“好，公越不愧是咱们温氏嫡脉，有志气。你此去责任重大，这又是你初次领兵，你手下刘长真那群人未必用的顺手。雷晋！你率你部下百名健儿跟着公越一起去，一旦遇险，危急时刻只管保护公越安全。”

    对此雷晋似乎早有所料，只是拱了拱手就再不作声，表示知道。

    温修之对他也不以为意，又详细安排起其他各人来，如温寿寂因其精通各类佛道教义，且这些时日已经靠着身份和雍州天师道接上了关系，便负责安排人四处刺探闻香教消息，替大队人马探路；温处道则率领自己带来的青州豪杰再补入原先属于雷晋的一些人手，凑足八百人担任中队，接应温浩部下；温修之自己率温氏子弟为核心的三百余人，靠着搜刮郡城府库凑出的马匹将这三百人全部换上了马骡，缒在大队人马之后隐秘行踪。

    温师伯作为最年长者留守城池，不过他要做的事情并不简单，既然有闻香教用暗中发展的暗桩里应外合攻下城池的事件发生，为保护竟陵郡城这个大后方安全，温修之和李郡丞建议由温师伯带着留守温氏子弟帮助日夜巡查城池以策万全，李郡丞自然从善如流直接同意。

    接下来则是琐碎的细节，对于军事行动却也十分重要，诸如夜间行军口令是什么，骡马鞍具检查要仔细，干粮和水安排准备等等。

    一直谈了半天才各自散去，温浩出了营门便急着去军营寻自家那几位头领也开个军仪传达最新会议精神，未走几步，匆匆的脚步突然一滞。

    只见一个身穿戎衣的高大人影挡在自己面前，正是雷晋，此时的他再不是那副沉默无言的冷面模样，古铜色的刚毅面庞上奇妙的表现出一种类似于慈祥的表情。

    “公子，末将雷晋来迟了。”

    带着那种表情连看了温浩几秒钟，雷晋突然如金山倒玉柱般扑通一声跪在了温浩面前。

    愣了一瞬，温浩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家面前这位雷晋正是自己那便宜父亲的部曲帅，也就是亲卫统领，是真正最亲近的部下，按这个世代的伦理，他和温峤是真正的“君臣之义”。

    之前的冷面模样恐怕只是摆给别人看，这一刻的他才是内心中火热的真正爆发，故主幼子在前，让这个铁血汉子情难自己。

    温浩只能无言的将雷晋扶起，论起力气，十个温浩也未必敌得过一个雷晋，但他扶起身高近八尺的雷晋却毫无迟滞，后者极其顺从的站起身来。

    “公子，我带来的六百部下被温修之扣去五百，只留有这百余汉子追随公子，不过公子放心，留下的都是个顶个的好汉子，对泰真公赤胆忠心！绝再无一个贪图富贵见利忘义的人。”

    温浩猛然反应过来雷晋言语中所指：“你是说，那五百人也是我父亲昔日部曲？只是修之叔父招揽，他们就都不愿再跟随我这个没有一官半职的小孩子是吗？”

    雷晋面露尴尬之色，凑近温浩一点小声道“只是约半数是泰真公旧属，其余都是后来搜罗的谯郡兵。哎，兄弟们历尽艰难从中原一路南逃来寻公子，吃的苦处太多了，其中种种不足以言语。修之公有南朝官命在身，宣城太守加上军中校尉之职足可以称得上一方诸侯了，所以........”

    这时，温浩已经想的明白，这些人如果按照这个时代的道德来评价肯定多少要扯上不忠不义的骂名，即便是改换门庭到同属温家的温修之帐下，可还未曾经过自己找个温峤继承人的同意，怎么也不属于光明正大。

    这些人跟着温峤在温峤掌握朝政大权时肯定经历过许多荣光时刻，邺城大变后又是兵灾又是南逃，估计心理落差极大，好不容易南逃到梁国一看，自家幼主只是个无官无职的孩子，很多人的心思难免有所变化。

    温修之的性格温浩接触后也有所了解，虽然对自己绝对没话说，可处事相当刚强，说好听是果敢任事，说难听就是有些骄横，他去宣城任职自然急需一批能战又可靠的嫡系帮他快速打开局面，也是早日替温氏稳固形势，到了眼前的雷晋等人被他惦记上再正常不过。

    道理温浩都能想得通，作为后世人的他对这种“跳槽”行为也没有多大反感，只是明白了道理，心里却还是难免堵得慌。

    温浩认真拷问自己内心，答案是即便是为了正确的结果，温修之根本没有征求自己意见的行为还是让他有种挫败感。

    “雷叔，这些事且放一边去，有你回到我身边，公越已经感念不已了。随我去见我那几个部下吧。”

    笑着对雷晋说着宽慰话语，温浩是一种新激发的斗志在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