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混天江邵军小胜,借雾势两军决战
一艘巨舰的船尾带着滚滚黑烟,压过渔船的残骸正朝一只战船快速冲过去,好像一头火牛,一路上掀起巨大的水波,要将对面的战船撞成齑粉。 顺德九年,朱明六月七日 邵土,混天江,江内分叉口 丑时三刻纽也 那艘巨舰一路横冲直撞,对准了被曌军占领的那艘巨舰船头冲去,一路上激起的水花可以将渔夫的小船掀翻。 舰上的曌军们大惊失色,生死,只在一瞬。 “坏了!” 此刻,岸上躲在草丛中的曌军们心情更加紧张,关靖军的大将军关骧正紧紧的盯着江上的局势,他一直攥着拳头,任凭疼痛刺激他的神经。 他望望一旁的周玉明,后者正在用他的拇指摩挲刀柄上包的鲛鱼皮,火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关骧发现他的头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巨舰已经临近了曌军占领的战船,两者之间只差不到百步,而距离还在极快的缩短。 无论是曌军还是邵军,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舰上的梅名字似乎已经看见了结果:两艘巨舰狠狠的碰撞在一起,掀起滔天的巨浪,所激起的木屑好似下雨。随着水势不断上涌,两艘巨舰都沉没在了这凶险的混天江里。 巨舰极快的冲向曌军占领的那艘巨舰,梅名字浑身都沾满了汗和水,湿乎乎的内衬贴着他的身体,让他感到极其难受。 “死也死不舒服。”他低声骂了一句,抬头看向撞来的巨舰。 “咚”随着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舰上的众人受到颠簸,被摇的七拧八歪。沉声响过,紧接着是一道有些刺耳的、噼里啪啦木头剐蹭的涩声——两艘巨舰擦身而过。 那艘舰上的邵军反应极快,在两艘巨舰擦身而过的同时,开始朝曌军发射箭矢,一时间,箭雨漂泼,不少曌军中箭着伤。那一刻,邵军敏捷的反应和水战的娴熟全都展露无遗。 原以为必死的梅名字瞬间恢复了活力,他跳到船头,扔掉手中空着的弩机,高举手中的御林军刀,对身旁的曌军喊道:“点火烧敌!” 曌军们从船上爬起来,在弩上安上弩箭,朝着战船上挥舞刀矛的邵军发射。 季和挒着一把双峰刀爬到关骧身旁,问道:“老大,这档口儿,梅名字他们顶的住吗?” 关骧斜眼看向他,没好气的道:“败局已定,我要是他,现在就领兵撤回来。”他回头看向江面上的几艘巨舰,眼中寒芒乍现…… 玉明城,玉明县,皇宫 寅初平旦摄提格 皇宫议殿 “这帐算不过来啊!”“我这儿差三百两白银……”“我这儿亏空更大……” 此时的议殿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户部的大臣都聚集在一起,太子周玉喆一身黄袍,头戴太子冠,坐在一张檀木椅上,眉头拧成疙瘩。 在往常,这些统计数字,户部忙上几天才能有结果。但现在时间比金子纹银还宝贵,这些各部的案牍高手只好拼出命去,要把账算平,挤出银子来。 “算不过来也给我算!”周玉喆爆喝一声,显然有些愠怒了。 这几日曌帝让他监国,首当其冲的难题就是伐邵的军饷,去年刚和菁国交过战,国库里的银子已然不多,如今这伐邵的军饷马上就要断了。 周玉喆站起身,接过一旁户部侍郎递过的折子,他烦躁的看着上面的字迹,脑子中飞快的运作。 户部侍郎杨正业有些战兢,提醒道:“太子爷,咱们这给胡朔等地的赈灾银决不能动,还有西边招安的粮饷也不能动,眼下只有一计……” 周玉喆瞳子一缩,合上折子问道:“何计?”一旁凑过户部尚书胡朔,捻着胡子:“让坊间募捐,或者抄几个大户。” “胡说八道!”周玉喆当即呵斥道:“外面各国的探子还少吗?你这儿有点风吹草动,那边就快马加急的送信去了。”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赈灾和招安的银子绝不能动,坊间募捐也不行……” 他突然脚步一滞,立即回身对杨正业下令:“你立即去请不良帅白老先生,另外让他带着给京城中大户积攒的罪状。额外要叫的还有老二周玉立、大理寺卿刘萧柏,让他们即刻来议殿。” 杨正业对他唱个喏,快步走出大殿。而周玉喆还是一脸愁容,剑眉已经皱到了极致,他不确定能不能瞒过各国探子,也不确定能从那些大户家里抄出多少银子,他只祈祷能把军饷亏空的窟窿堵上。 “太子,这帐不对。”侍郎刘昌拿着一本簿子走到周玉喆身旁,他有些迟疑:“西凉骠骑好像……一直在吃空饷……” “什么!”周玉喆大吃一惊,急忙扯过刘昌手中的簿子,他仔细核对着账上的数字,却发现账目上所写的开支与西凉骠骑真正所需的开支相差甚远。 最多的一次,差距竟高达五十万两纹银! 周玉喆拿着簿子的手有些颤抖,他不禁冷笑道:“这可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他狠狠地甩了一下袖子,坐回到那张椅子上。 一侧的尚书胡朔微微一笑,递过一个小簿子:“骠骑将军已经贪了约上千万两白银了。” 周玉喆微微一斜眼,接过小簿子,却被里面的内容吓了一跳。簿子上用蝇头小字写了骠骑将军李文兴所贪污的数目、款项,事事仔细,甚至连受贿的日子都记上了。 但他旋即又望向胡朔,心中充满警惕:“这簿子……哪儿来的?”胡朔捋捋胡子,沉声道:“微臣冒死所记,仅我一人知道。” 胡朔也不傻,他知道,这次自己交出了李文兴贪银子的证据,如果不把他扳倒,那日后李文兴绝不可能饶了自己。所以他提了“冒死所记”,希望周玉喆懂得他的言外之意。 “从军队中冒领饷银总共上百万两,李文兴,你可真行啊!”周玉喆恨的直咬后槽牙,手中死死攥着那簿子,对着殿外大喝:“来人!” 话音刚落,那传令的小太监跑上殿来,对周玉喆唱个喏。周玉喆咬着后槽牙,下令道:“你去宣骠骑将军李文兴进殿领旨。” “喏!”那太监连忙跑出大殿,周玉喆也没闲着,当即起身走出殿外,此事事关重大,他必须先启禀曌帝再做打算。 将军领空饷是常有的事,虚报人头,领多出来的军饷,曌帝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次,李文兴空饷吃的太多了,仅仅十年,他连带着贪污、受贿赚了一千万两白银。 一千万两白银,足矣再建一个小国! 周玉喆心中清楚,朝廷中的腐败多了去了,前年抄的郝原,一家老少穿的破破烂烂,结果从他家地下挖出了十万两白银! 而李文兴的一千万两白银有三百万两是用来给水军换装备、增强训练的,如今他贪了这银子,那前线与邵人水军作战的曌军们…… 他不敢再想,望着手中的簿子,他加快了脚步。穿过凤珠林,过秋华桥,又走一条小道,拐进一扇倒碑门,便是文武殿的后门。 周玉喆剑眉一抖,有些犹豫,按理说这事儿曌帝是知道的,可为什么曌帝却迟迟没有行动?周玉喆摁摁眉心,实在想不通这里面的门道。 他思虑再三,最终决定还是应该去见曌帝。他三步并两步地走到殿门口,对在门外的太监问道:“皇上醒了?” 那太监毕恭毕敬的回道:“皇上正在与萧将军下棋,两人下了约有一个时辰。” 周玉喆眼角一抽,快步走进殿内。 殿内的曌帝发簪凌乱,穿着白衫坐在棋盘旁,眉头微皱。而棋盘对面坐着的是龙骧将军萧川,他此刻头戴一软脚幞头,身穿一件青色襕袍。 周玉喆缓步走上去,先对曌帝行礼,又与萧川见了礼。他眯眯眼,不等曌帝问,便率先开口:“父皇,今查明,骠骑将军贪了约有上千万两白银。” 一旁的萧川眉头一皱,手中的棋子险些抖落,曌帝望了萧川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了声“哦”,然后就没了下文。 周玉喆万没想到曌帝只说了一个“哦”,他心中疑窦重重,便又试探着问道:“依着父皇看……此事该当如何?” 曌帝眉头一皱,望向周玉喆,眼神中满是不解。 “你太子爷是监国,怎么反来问我?” 周玉喆心中一震,愣了一下。曌帝的意思很明显,是将国事全权托付给自己,再不过问,可真的是那样吗?周玉喆不敢相信,但也只能喏喏而退。 “等会儿。”曌帝放下棋子,眯眼看向周玉喆,问道:“你想要怎么办?” 周玉喆回过身,眼中寒芒一闪,回道:“依法惩处,绝不留情。” 曌帝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微微点头,接着给了两句教诲:“矫枉不可不过正,事急不可不从权。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百官哭,总好过百姓哭。” 周玉喆恍然大悟,明白了曌帝的意思,连忙行礼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曌帝冷哼一声:“你是狗掀门帘子——全凭这张嘴。快滚快滚。” 一旁的萧川没憋住,轻笑一声,曌帝便将手中的棋子扔向他:“猴崽子!笑个屁!”萧川连忙捡起棋子,忍笑道:“皇上,末将有罪。” “去!”曌帝靠在龙榻上:“给我倒碗茶去。”他虎目一转,看向周玉喆,问道:“你还有事?” “没事了。” “那还不快滚。”曌帝骂了一声,拿起一枚棋子。“是了爹。”周玉喆眼角一抽,连忙走出殿外。 周玉喆边往外走,边想着如何惩处李文兴,曌帝如此放权,他必要把事办好。他心中清楚,他在朝堂上没有多少党羽,而眼下他要做的事,就是杀鸡儆猴! 他要让那些傲慢的老臣、权臣明白,他周玉喆是个杀伐果断、恩威并施的太子。 邵土,混天江江岸 寅末夜隐摄提格 泛着红色沫子的江水拍打在江岸上,留下一片猩红,而江面上漂浮着死尸和破碎的木板,偶尔还会有几片被烧焦了的船帆残片飘过,混天江已变成了曌邵两军的坟墓。 曌军攻的苦,邵军守的苦。虽然邵军深谙水性,但在夜间的战斗中并没有占到多大便宜。他们损毁了六艘巨舰,死伤了差不多近千人,而曌军总共去了三百五十人,回到岸上的才仅仅只有二十五人。 周玉明从岸旁的果树上揪下一只野果,望着滚滚红色的江水,他脑中在飞速思考着下一战的打法。 他咬了一口野果,却感到又青又涩,他一皱眉,将手中的果子扔进江里。 汪白把周玉明拽到一旁:“没有其他过江的方式了吗?” 周玉明摇摇头,手指来回揉搓:“这是邵人说的,谁能比他们更知道这混天江?” “如果那两个邵人藏了私,恐怕也没人看得出来……”汪白眯起两眼,提醒道:“他们可不是心甘情愿。” 经他这么一说,周玉明若有所思。那两个邵人并不是曌军的人,他们之所以选择合作,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咽喉前横着钢刀。那么在合作期间他们玩一些小动作,也不是没可能。 “江面上的事,只有邵军最明白。如果这两人故意不提供更好的渡江方式,我们是很难发现的。这样一来,他们既表现出了合作态度,不必丢掉性命,也不动声色地阻挠了我们的事。” “此事跟关将军知会了吗?”周玉明不动声色的问道。 汪白望望江面,道:“跟他说了,他的意思是再‘问问‘那两个邵军。” 周玉明点点头,扭头朝军营的方向看去。此刻那两个被俘获的邵军被用刀顶着,他们一动不动,生怕被锐利的刀尖划破咽喉。 季和眯眯眼,正要走过去,关汉白按住他肩膀:“让我来吧。” 季和略觉意外,关汉白冲他一笑:“甭看你是副将,论审讯,你可未必比我这都尉厉害。”季和也笑起来,一捶他肩膀:“那就交给你吧。” 关汉白走到一个邵人跟前,直接抓住他的后襟给拎起来。那个邵人全无准备,被这一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关汉白也不说话,拖着那邵人一路走到军帐旁的大树下。 “你……你……你要干什么?”那个邵人喊道,他头上凌乱的头发在风中乱舞。 关汉白盯着他大声问道:“怎样过江最快最安全?” 那个邵人没好气地说:“我已经告诉你们了!” “我想知道的,是更快更安全的办法。” “没有了,这是最快的!” 关汉白瞳子一缩,冷笑一声,道:“好,这可是你说的。” “立在这儿,不许动。”关汉白解下腰间的手弩,退了越数十步,闭上眼睛,道:“我放十箭,你若不死,我就不问了!” 关汉白从腰间的革带中拔出弩箭,安在手弩上,两根手指极快地将弓弦挂在弩机的牙上。他紧闭眼睛,喊道:“第一箭!” 话音刚落,他指头一动,一扣悬刀,只听一声弓弦响,那箭“嗖”的射在邵人的头顶,离头皮只差一毫。 邵人吓得大叫起来,响彻整个天空。有人担心地问万一毛顺死了怎么办,季和摆摆手,让他们等着看。 关汉白把手臂一收,将手弩安上弩箭:“我再问一遍,你想起来没有?” 邵人喘着粗气,绝望地摇摇头,他头上的大汗已经流到眼角,使他止不住地眨眼。 关汉白应了一声“好”,指头微微用力,手弩发出吱吱的声音,似乎要射出弩箭。邵人瞳孔霎时急缩,高喊道:“别放箭!我说我说。” “快说!不说便让你尝尝凌迟的滋味!”关汉白的语气里充满恶意,他一把将邵人的后襟抓起来:“什么办法!” “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 “耍我!”关汉白一脚将那邵人踢翻,丢下手弩,从腰间拔出障刀,杀机尽现。 “但我有打败邵军的办法!”邵人盯着刀尖,急促地喊道。关汉白心头一喜,但面上仍表现出狐疑的神色。 “我们的巨舰……巨舰底薄……”那个邵人战战兢兢的回答:“船底要比别的地方相对薄上几分,用的是杂木板,很容易齐茬断或者露底。” 关汉白一挥障刀,怒喝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们最擅长的就是水战,怎么可能在这里偷懒!” “我句句属实!”那邵人高喊道:“我以前是在户部任职,后来被贬为军中的司马,我知道练水师的将军贪了银子,将原本造战船的松木和杉木换成了杂木。” “胡诌!”关汉白故意问道:“那船上的木头明明是用的杉木,而且船侧板和底板用二重或三重木板,并用桐油、石灰舱缝,哪里有什么杂木?” “真的真的!”那邵人胡乱摆着手:“他为了瞒天过海,只将表面做的好了,其余二三层连同底板,全用的杂木!” 关汉白听到这儿,疑虑尽散,他咯咯的笑两声,回头看向季和:“怎样?比你用的招妙吧?”季和在一旁跷起大拇指,笑道:“妙!妙极了!比我能耐!” “既然我们都知道了,他俩也没什么用了。”季和的杀气冒了出来。关汉白连忙拦住他:“别着急,等过了江再说,要是他唬了咱们……”他的瞳子里闪过一道寒芒:“千刀万剐。” 季和看着关汉白,笑道:“行啊,有点脑子了。”他一拍关汉白的肩膀:“走,找将军报喜去,他听到这消息,能乐开花。” 卯时一刻日始单阏 玉明城,玉明县,皇宫 宫门东侧 阳光透过云层,照在黄色的琉璃瓦上,让本就光滑的琉璃瓦变得透亮。 一个穿着紫衫的中年男人急促的跑在宫墙下,这是骠骑将军李文兴。此刻,他正急匆匆地往皇宫赶,他加紧的快步跑向宫门——皇城附近不准跑马,这把他累的不轻。 他不知道太子召自己有何事,但绝对是十万火急的事宜。也许是与邵之战要用上自己了?此刻他心中还未升警,打死他他也想不到这趟会是有去无回。 “太子令,让我进宫。”李文兴气喘吁吁的对守门将士说道。 守门的宣威军都尉老赵是太子一手提拔上来的,他早领了周玉喆的旨意,放李文兴入宫,然后与伍长换班,领十名宣威军直至议殿。 老赵点点头,朝身后的宣威军一摆手,那士兵们便将宫门打开,放李文兴进宫。 李文兴此刻心急如焚,殊不知他正一步步朝火坑走去。老赵望望李文兴急匆匆地背影,不由得冷哼一声,他伸手摸摸头上幞头的褶子,对身旁士兵耳语几句…… 李文兴的步伐越发加快,头上也冒出了细汗,一路上他顾不得擦,便急急忙忙地冲进了议殿。 “太子爷,末将来迟了。” 皇宫议殿 卯正旭日升单阏 “不迟,一点也不迟。”周玉喆转过身,满脸笑意,他走到李文兴身旁,拍拍他的肩膀:“父皇让我监国,可我年纪尚青,有许多事不懂,今日让你来,是想虚心求教。” 李文兴笑的满脸褶子,连忙谦虚道:“不敢不敢,末将也有很多地方不晓,但不知……太子想要求教什么?” 周玉喆眼角一抽,走出数步去。他从袖中取出簿子,冷笑一声:“孤想问问骠骑将军,你敛来的上千万两银子藏在哪儿了!” 李文兴原以为是请他来商议对邵之战的,却没提防这个,被周玉喆冷不丁的一声吼吓晕了头脑,竟一时说不出话,他抬起头却正对上周玉喆满是藐视的目光。 李文兴紧张到了极点,看见周玉喆的眼神,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住了,他浑身战栗,连忙跪下磕头告饶:“太子爷,饶了末将……” “老二!”周玉喆不等他说完,便又下了命令:“给我拿了此人!” 立在屏风后的周玉立当即暴起,他推倒屏风,极快地用障刀锁住李文兴的咽喉,而此刻,赵都尉已带着宣威军跑到议殿门口。 “太子!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这样对我!”李文兴挣扎着对周玉喆咆哮。 周玉喆眼角一抽,对着李文兴冷嘲热讽道:“你?你有什么苦劳?你这个骠骑将军还没我六弟能打,若不是我父皇看李叔叔面子,你能坐到这个位置?” 他站起身,望着李文兴的那张圆脸,正色道:“皇上旨:骠骑将军李文兴,不思进取,贪叩粮饷,借官爵之位敛财,按曌律法,抄家下狱!” 李文兴大为吃惊,连忙怒喝道:“周玉喆你放肆!胆敢假传圣旨!我爹可是开国大将!我要见皇上!” 周玉喆冷笑一声:“孤现在是监国,孤的旨意,就是圣旨。”他背过身,道:“让你死个明白,就两句话。” “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百官哭,总好过百姓哭。” 他回过身,眼中寒芒尽露:“我大曌是与百姓共天下,而非与士大夫共天下。” 李文兴心中清楚了,他贪钱的事没缓了,太子这次是要杀鸡儆猴,威慑众臣,而自己就是那只被杀的鸡。此刻他只能祈求曌帝开恩,不将他斩首灭门。 周玉喆盯着李文兴那张黝黑的圆脸,绷着脸道:“你放心,我绝不会伤了李叔叔,只拿你这辈人,有罪的下狱,无罪的赦免,绝不牵连。” 周玉喆一挥袍袖,口中怒道:“把他带下去!押入大理寺候审!” 辰初万物舒伸执徐 邵土混天江 江水中的猩红已经褪去,邵军的战船仍在远处游弋,战船上的白帆在远处格外扎眼,它好像一根毒刺,死死扎在曌军的心头,让曌军头疼不已。 此刻,军帐中的关骧等人正在商讨如何击败邵军,军营中升起的炊烟昭示着他们还未撤走。 “现在虽知道邵军的这个弱点,可没法打。”副将季和焦急的搓着手,叹息道:“这仗,打的头疼。”
周玉明一眯眼,嘲讽道:“人家就是贪银子,都贪在了无懈可击的地方,咱们可好……” “行了行了。”关骧摆摆手:“这不是抱怨的时候了,还是想想怎么把邵军的舰队击败吧。” 关汉白摩挲着腰间的剑柄,开口道:“想要破坏邵军的战船,除非是水性好的潜到水底,用长柄斧、叶锤击破船底,但是实施的时候得分散邵军的注意力。” 关骧瞳子一缩,琢磨着如何布置:“看来还是得用船……” 亥初皆坚核大渊献 邵土混天江江面 灰色的浓雾弥漫了大地和江面,好像在掩蔽着曌邵局势即将的变化的神秘一样。 十余艘渔船再次驶入江水之中,船上立在忧心忡忡的关汉白,他伸出祥云直身扎甲,腰悬宝剑,手中正握着一把神臂弩。 各船都谨慎无比,好像生怕邵军发现他们,可摇舵的士兵去故意激起水花,引诱着那头巨兽猛扑过来。 “王八蛋,快来啊。”船中的周玉明越发焦虑,头上的凤翅盔和身上的山文甲已沾满薄雾,他将手搓得直响,“快来快来。” 十二艘渔船很快便驶到了江中心,通过雾气,关汉白看见了他一直期盼见到的东西——邵军战船。 邵军的舰队来的极快,而且很快在江面上形成了合围之势,想要将江面上的曌军一股气吞并。 邵军守将胡书纯率领他的旗舰和两艘副舰从邵军水军阵型中驶出,一刻不停,直接冲向曌军的渔船。 关汉白为鼓舞士气,亲自持剑站立在船头,以示决不后退之心,并同时对曌军下令:“全力击败邵军!” 曌军士兵们正要扣动悬刀,手指却一哆嗦。什么?击败?不是听错了吧?关汉白又一次喝道:“放箭!击敌勿疑!” 关靖军的士兵们到底训练有素,他们齐刷刷地举起弩机,朝着邵军战船上的巨帆和邵军发射火箭,箭矢上的火焰很快将邵军战船上的大帆点着。 关汉白端起神臂弩,来到瞭望军士身边,沉稳的对他说:“不要慌乱,告诉我,哪个是敌将?” 军士用手指向前方战船舰首一人,关汉白举起弩机,安上弩箭,军士手还未放下,箭已离弦,一箭正中胡书纯! 将军中箭,必影响邵军士气,关汉白抓住了这个机会,立刻组织曌军对着邵军反攻。 而此刻水中不单单只有落水的邵军和曌军,还有三百个深谙水性的关靖军士兵,他们没有穿铠甲,赤裸着上身,手持长柄斧或叶锤,腰间别着障刀,缓缓逼近了邵军战船的船底。 他们是此战唯一的希望,如果此计实施失败,那曌军想要速战速决的策略就泡汤了。他们会和邵军僵持在这混天江很久,而在这段时间里,邵军会迅速组织有效的、大规模的反攻。 周玉明认为要发挥曌军“战船”的长处,必须保证集群突击,否则会被邵军的巨舰逐个“吞掉”。 离曌军最近的邵军战船此刻已被压制住了,关靖军的士兵箭法极佳,此刻已经射倒了将近五十名邵军,战船上的白帆已被火侵蚀成了破布,正冒着白烟勉强起着作用。 “他妈的!”关汉白怒骂一声,射出一箭:“崔鼎他们等什么呢!” 另一条船上的周玉明同样焦急,他端平了弩机,望着邵军射出弩箭,口中怒骂:“该死的!都给我去死!” 箭声呼啸,整个混天江的江面上笼罩着利箭破空的响声,血的味道,江水的腥气,还有帆布被火点着的糊味,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扣在了邵曌两军的鼻子上,无论如何也弄不掉。 此刻水下的曌军已经逼近了邵军战船底部,崔鼎伸手摸摸战船的底,确定是杂木板之后,他轮动手中的双锤,与其他曌军一起,狠狠地砸向战船底部的木板。 战船上的邵军没人发现他们,因为江面上的曌军已足够让他们头痛,谁又会去看江水中呢? 曌军猛烈的反击还在继续,很多战船上尸横遍地,甚至来不及拖走甲板上的尸体。战船底部的咚咚声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直到一把长柄斧的斧刃砍破船底,大量的江水涌进战船。 此刻,船上的邵军开始慌乱了,他们没有想到战船底下会有这么一股奇兵,竟然瞒天过海,生生将一只战船弄沉。 崔鼎没有立刻领着曌军去突袭另一只战船,而是游到江面,透了两口气,他拨开沾在脸上的发丝,回头望向正在快速下沉的邵军战船。 邵军的哀嚎声越发大了,不少邵军落水,却被关靖军的箭矢追上,在水面上露出一摊猩红的血…… 崔鼎屏住呼吸,极快的又游向一艘战船。而周玉明和关汉白则指挥船只,极快的贴近邵军战船,他们要彻底的将邵军的注意力粘在自己身上,让他们无暇顾及水下的崔鼎等人。 崔鼎这三百人也不负众望,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破坏邵军战船。可邵军也不是傻子,他们发现了水下的曌军,可却奈何不得他们——已经有一些曌军开始攀登邵船了。 关汉白安上弩箭,又极快地射出一箭,他眉头紧缩:“援军呢?快顶不住了!”“坚持住!邵人怕了!”周玉明对他喊道。 关汉白的担心并不多余,虽然表面上是他们压着邵人打,可实际的情况却是邵军以压倒性的实力在缓慢吞并他们。 所幸崔鼎等人的动作很快,邵军舰队的船只正在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沉没。而此刻岸上的关骧再也按耐不住了,他对着身旁的副将、都尉们下令道:“全军下水,给我拿下邵军!” 此刻的邵军正与水下的曌军僵持,他们无法对他们进行有效打击,只能看着战船一艘艘的沉没。 “曌军!曌军!” 不知哪个莽撞的邵军高喊一声,邵军众人都朝身后看去,却见到数百艘渔船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冲来,而此刻又有一艘战船缓慢地沉没在江水中。 “这是曌国的大军!” 随着这声喊,邵军的军心彻底乱了,他们本就被江下那支神出鬼没的军队扰的人心惶惶,这次又看见了如此多的曌军,一时间战心全无。甚至有一艘即将沉没的战船,未等主将同意,便将白旗升起。 此刻形式大好,而周玉明却是倒霉催的,他所在的渔船被邵人床弩击沉,筋疲力尽的他只能朝离他最近的邵岸游去。 周玉明从水里爬上来,简单地拧了拧衣角的水,循着微光仔细朝前方看去。他看到岸边点着一支火炬,给漆黑的夜提供有限的光亮。 在火炬的光芒边缘处,似乎还站着一个人影。周玉明警惕的拔出腰间的障刀,轻手轻脚摸了过去。离着约有数十步时,他的鼻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是女人身上香囊的气味,他能够确信,不远处的身影来自一位妙人。 周玉明把呼吸压抑住,再仔细一看,眼前立着的是一名身着胡服,手持角弓的女子。周玉明心中一惊,长弓对短刀,这么长的距离,对面稳赢。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对面并没有立刻朝他放箭,而是将弓搭上箭,没有立刻拉弓。女人的脸对向他,可他的眼睛一时没有适应那耀眼的火光,看不清女人的脸。 “小马驹。” 女人的声音很熟悉,周玉明立即反应过来,对面站着的是邵女陶语琴。这女的现在可很有可能对自己恨之入骨,周玉明眯起眼睛,弓着腰蓄势待发,想要将陶语琴拿下。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答了我就让你走。” 陶语琴平复了下心情,旋即冷冷的对他问道:“如果有可能……你会把我带回曌国吗?” 周玉明一愣,旋即便是漫长的沉默,他怕说出实话伤了陶语琴的心,可不说则更是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残忍。 “我会。”周玉明缓缓开口,他的目光变得坚定:“我不是为了活下去而说这句话,如果有可能,我真的会把你带回曌国,我对不起你,如果我不这样做我良心不安。” 周玉明说的是实话,他没有骗人,但也没敢对陶语琴说什么和她在一起等情情爱爱的屁话,他当初跟着陶语琴秘密来往,就只是为了拿下悸江获取情报。 陶语琴咧开嘴,居然笑了,然后她扔掉角弓,妙目一转,极快地将羽箭调转,然后直直的将箭簇扎向自己粉嫩的脖颈。 “你干什么!”周玉明爆喝一声,扔掉手中的障刀,极快地扑向倒地的陶语琴。 陶语琴努力把身子挪过去,贴着耳朵低声说出了一句话。周玉明身子动弹不得,只能听着。 “你……你……”陶语琴吐出一口鲜血,她的眼睛留恋地看向周玉明的脸,她此刻的眼睛比平日的每一瞬都要清澈。周玉明不忍心直视她的脸,便扭过头去,看向她的伤口。 “你爱不爱我?” 周玉明看的出来,箭簇扎的并不太深,陶语琴也许还能活下去,他帮陶语琴捂住伤口:“别说话了,你还能活。” 陶语琴眨眨眼,又咳出一口血,“这是我最后问你了,你……爱不爱我?” 周玉明愣住了,他看出陶语琴必死的决心,但他又不愿违背自己的良心,便回道:“你确实是我心仪的人。” 陶语琴微微一笑,咳了两声,紧接着吐出一口鲜血,她微微笑了笑,发出一连串的感慨。 “周玉明,我的小马驹,我的情郎……他爱我,他没骗我……” 陶语琴头颅一垂,身子徐徐侧斜,额头不经意地贴在了周玉明湿漉漉的胸膛之上,就此死去。 周玉明仍不甘心,他将染满鲜血的手指探向陶语琴的鼻孔,却感受不到她的鼻息。他不死心,一手捂着陶语琴的伤口,一手摸向她的手腕。 还有脉! 周玉明心头一喜,顾不得其他,撕下一条帛布,将陶语琴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抱着她冲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