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不信你，我只信我自己

    那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稳，梦中都是吵杂的声音，我看见迢远隔着人群朝我喊话，但我们隔得太远，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我想向他走过去，他却被人流往后推，最终消失在人海里……

    第二天早上，迢远没有来店里。我看着他昨天坐的位置发呆，阳光也似乎舍不得他，把他的位置包裹了起来。

    “留不住指尖的光芒，

    像回忆中的你，

    张开冰冷的手心，

    努力回忆你的温度……”

    《流光》带不回昨日的风景，现在的他不知在何处。

    “姐，出事了！”我弟的大嗓门惊醒了陷入回忆的我。

    “怎么了？”我弟所谓的“出事了”从来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八卦新闻，引不起我的好奇心。

    “迢远出事了！”我弟气喘吁吁的样子表现出他的着急，而这一个新闻也终于引起了我的关注：

    “迢远怎么了？”

    “昨晚，迢远下榻的酒店被扒出来了！”

    “哦，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我弟惊讶得连声音也提高了好几度。

    “是啊，我昨晚回家的时候看见那酒店门口围满了人……”

    “你怎么不告诉我？”我弟的语气里有责怪的意味。

    “这不是很平常的事吗？”我不解道。网上不老是有这样的视频吗？迢远也不过跟其他明星一样而已。

    “谁说的！你知道明星的行踪被泄露对于明星来说是多危险的事吗？那些疯狂的粉丝他们会围堵明星，跟踪明星，如果知道明星下榻的酒店，他们甚至会用各种方法去sao扰明星，偷拍明星……那些明星就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了！”我弟一口气说了很多，越说我心里越懊悔，觉得自己昨晚似乎做了什么见死不救的事，心里的愧疚感压得我喘不过气。

    “那……那现在怎么办？”我的声音颤抖着，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内疚。

    我弟叹了口气，说：“他们都是专业的团队，肯定有解决办法的。不过，迢远他们以后应该就不会再住那家酒店了。”

    不会再住那家酒店？就是说，迢远以后就有可能不会再来了？

    心里说不清楚的情绪让我非常难受，迫使我觉得自己必须要为昨晚的无知赎罪。

    “高寒，我错了……我昨晚不应该冷眼旁观……”为什么？为什么我昨晚居然可以这么事不关己？

    “姐，你别这么说，你也不知道这些事，不是吗？更何况，即使你知道又能怎样？难道你能挂着蜘蛛丝把迢远绑出来吗？”

    虽然是这样……

    “可是……如果我能多懂一些，我昨晚就不会……”就不会羡慕那些围堵他的人。“高寒，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我想知道更多，至少要知道怎样才是对他好的。

    我弟不自在地佯咳了几声，才说道：“我有个师姐是迢远的粉丝，她告诉我的。”

    “做粉丝就可以知道很多关于迢远的事吗？”

    “现在这个网络时代，只要你想知道，你自然就会知道得比别人多。怎么了，姐，你喜欢迢远？”我弟捂着嘴，露出一副猥琐的样子，分明就是在取笑我。

    但我觉得，我喜欢迢远唱的歌，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种出于欣赏的喜欢，是对对方的一种肯定。

    没什么好隐瞒的。

    所以，我用力地点了点头，说：“我喜欢他的歌。”

    我弟得逞地呵呵了几声，说：“他不但人长得帅，歌唱得好，他的演技更好！姐，你就慢慢发掘他的好吧。”

    于是，之后的好一段日子，我都沉浸在迢远的作品和消息里。

    迢远出道的时间不算很长，影视作品不算很多，但是他的每一个角色都能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特别是他的眼睛，像天生会说话一样，只要与他对视，你就能与他身同感受。

    也许，这就是他吸引人的原因。

    迢远出道以来，一直都没有遇到什么大风波，那次围堵酒店的事情发生不久，就有消息说是酒店的员工泄露了迢远的信息，那个员工被解雇后，这件事情很快就平息了下来。虽然网上偶尔还有点余波，迢远也偶尔会上一下热点，但都是无关痛痒的话题，算不上风浪。

    年尾将至，各个电视台和平台都举行了各种颁奖，正如我弟之前说的，迢远是今年各大榜单的榜首，因此，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迢远领奖的消息。

    电视里的迢远跟我认识的那个迢远似乎有点不一样，我认识的那个迢远是个亲切的邻家男孩，而电视里的迢远却散发着成熟的自信。

    各大电视台都在重播迢远的电视剧，各台的年末晚会上也都能看到迢远的表演，他的广告和海报更是遍布每个公交站和每条商业街……

    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我们迎来了新年。

    新年，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应该都是合家欢庆的日子，但今年的新年对于迢远来说却不是这样——

    起因源于有人在网上发了一个关于年尾颁奖礼的评论，其中提到了关于迢远的一些看法。

    继而，有宣称是迢远粉丝的群体在网上公开辱骂这个发表评论的人。

    接着，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群人与这个群体隔空对骂，还牵扯到了迢远身上。

    “迢远粉丝”不服气，骂战愈演愈烈……

    现实中，家家户户喜迎新年，相互祝福不绝于耳。

    网络上，各个平台要么剑拔弩张，要么吃瓜看戏，要么火上加油，指责迢远之声遍布，辱骂诅咒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迢远……却音讯全无。

    电视台临时改了节目单，公交站的广告一夜之间就换成了别的产品，商业街的大屏播着新春祝福……

    无心人看不出变化，

    有心人却如坠冰窟。

    纷纷扰扰的网络直到元宵节也没有消停下来，因为受不了那些血淋淋的语言，我甚至把评论软件都删了。

    这两天的天气就像我的心情，阴沉沉地一直飘着细细却寒冷刺骨的雨。雨丝打在脸上，像被冰针划过一般。

    老人家说，我们这儿最冷的季节不是冬天，而是初春。北方的冰雪正在融化，它们散发的寒气飘到南方，南方的云吸收了这些寒气，就会下起像冰一样冷的雨。这种雨所散发的寒冷会渗入人心和骨髓，不管你穿着多厚的衣服，它都能让你瑟瑟发抖。

    语言亦然，善意可暖如艳阳，恶意可剖心刮骨。

    “夜深寒雨独眺望，

    轻声细问君安否……”

    在《流光》的余音中深深叹了口气，看着店外漆黑的街道——虽然还不算晚，但在这样的寒夜，谁还会有兴致出来逛街，还是早点回家吧。

    想着，有车灯一闪而过，窗外似乎有点异样。

    我定眼望去，只见门口对出的树下隐隐约约有个人影！

    又一辆车经过，也让我看清了那个身影——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帽子、黑色的口罩……

    虽然难以置信，但我还是连忙跑了出去，借着店里的灯光，我认出了那双让我牵挂了许久的眼睛。

    那双眼睛，曾经映着漫天星辰，如今，却像漆黑的深潭。

    我似乎能看见他心里那血淋淋的空洞，能感受到那空洞中的刺骨寒意，我来不及多想，挽起他湿淋淋的袖子就往店里拉去。

    一开始他还不愿意迈步，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我拉不动他，心急如焚，大声朝他喊了一句“你想让被人发现你吗”他才木木地跟我进了店里。

    我拉上店里的所有窗帘，他依然木木地坐在窗边的位置上，他的黑色羽绒服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水珠。

    他曾经坐在那里，接受着阳光的沐浴，不过是几个月的光景，他的光就燃烧殆尽了吗？

    我把一杯热腾腾的红糖姜茶放在他的手里，也许是杯里的温度稍稍温暖了他的心，他终于转过头茫然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杯子。

    “这是红糖姜茶，驱寒的，喝点暖暖身吧。”我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平静道。

    他脱下口罩，双手捧着杯子，低下头，轻轻喝了一小口，却被烫到了舌头，皱着眉头把舌头伸出来散热。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以前的他。他还是他，他没变。

    我紧绷的心稍稍放松了一点点，抿着唇，强忍着笑意。

    他又喝了一口，小声说了句：“好辣。”

    我终于忍不住，假装擦嘴地偷偷笑了笑：“姜汁驱寒。”

    他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发出“嘶”的一声。

    在他喝姜茶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应该跟他说什么。

    “你还好吗？”这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吗？明知故问。

    “你最近怎样？”这不是在重揭伤口吗？雪上加霜。

    想了许久，我深深吸了口气，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果然，这也不是什么好问题。

    他抬起头看着我，努力地咧开嘴，似乎想要笑：“我本来要继续录制去年的那个综艺……可是，他们换人了，然后……我们的酒店又被扒了……我是逃出来的……”短短几句，足以说明他现在的境况很糟糕，虽然他尽力地弯起了嘴边的弧度，但我从那里看到的却是苦涩。

    “会过去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说出这么毫无作用的一句话。

    他强颜点了点头，低头喝了一大口姜茶。

    他一直低着头，愣愣地看着手中的杯子，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对我说：

    “你信我吗？网上说的那些……我都没做过。”

    他直直地看着我，我从他眼里看到急需被肯定的热切。我很想去安慰他，告诉他我信他！

    但是，此时的他需要的不是别人给予的光，而是他自己心里发出的光！

    我握紧拳头，压下眼里的酸胀，强作冷静地答道：

    “我不信。”

    果然，他眼中那微弱的光芒瞬间熄灭了——我的心像被狠狠重击了一下。

    “我不信你，但我信我自己，我信我看到的，我信我感受到的。你，不是网上说的那种人。”我继续道。

    “呵！”他自嘲地冷哼了一声，“信自己……别人都不信你，自己信自己有什么用……况且，你又怎么知道你认为的我就是真的我。”

    他最后的那句话刺痛了我，对呀，我们隔着那么远，我怎么知道我心里的他是真正的他呢？别忘了，他是演员。

    我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感受，说道：“你知道吗，你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

    迢远自嘲地哼了一声，说：“我知道，所以他们才不喜欢我，才会踩我……”

    “不是的，他们在嫉妒你。人们眼中的‘合格演员’往往是分不清戏内戏外的人，其实他们是被角色吞噬了，他们失去了自己；而你，你才是用自己的思想在演绎角色，你把你的想法通过表情和动作传递给大家。所谓艺术家，不是把自己交给艺术，而是驾驭艺术，就是把自己的想法通过艺术传递出去，感染身边的人。你的戏我都看过，每个角色里面都看不到你的影子，因为你是在演绎角色，而不是把自己变成角色。而真正的你，就隐藏在你日常的小动作里：你喜欢抿嘴，你喜欢先小口再大口喝东西，别人每次递东西给你，你都会习惯性地微微点头……”

    迢远定定地看着我，过了还一会儿才抿了抿嘴，说道：“即使我喜欢做这些小动作，又能说明什么？”

    “你喜欢抿嘴是因为你容易害羞，你先小口再大口喝东西是因为你做事小心谨慎，你朝被人微微点头是你习惯性地在向别人道谢……迢远，你刚才抿嘴了，你在害羞。”我说。

    迢远下意识地又抿了一下嘴，然后有点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巴。

    “如果你连自己都不信，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信你？如果连你都不相信自己能熬得过去，又有谁能相信你能熬得过去？如果连你都放弃你自己，我们又能为你做什么？天气预报说，今晚这场风雨过后，明天会是一个大晴天，气温也会逐日升高。你信吗？我信！因为我希望明天就是一个大晴天！你愿不愿意，陪我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