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携带阳光的人

    就在那个阳光刺眼得不合常理的早晨，毫无预兆地，他推开了我家的店门……

    “好香……”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声音，轻轻的，很干净，让我想起了奥入濑的溪流、唐招提寺的青苔、还有吸满阳光的羽毛——我不禁抬起头，望向他。

    “请问，有咖啡吗？”我看到的只是他走向柜台的背影——他很高，比我那一米七八的弟弟还要高上一截；他很瘦，即使穿着宽松的黑色衬衣，但看他那两条细细的手臂和小腿，也能想象得出他有多瘦——不知怎的，心里竟隐隐有点心疼的感觉。是啊，如果我弟敢像他这么瘦，我妈肯定不会放过他。

    “你今天的运气很好，我正好多做了一杯，请你喝吧。”我弟的表情里带着几分雀跃，激起了我一丝好奇。

    “请我喝？这不太好吧……”他那好听的声音悠悠地飘进我的耳朵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们本来就不卖咖啡，也没有咖啡的价目表，收你多少钱都不合适。难得你想喝我冲的咖啡，请你喝一杯又如何？”

    “那……就谢谢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让我想起了阳光下的微风。

    我弟今天的状态有点异常，虽然他平时说话做事也是这种跳脱的风格，但是平时铁公鸡一般的他今天居然请陌生人喝他亲手冲的咖啡，我实在想不通有什么原因——若不是作为他那套笨重的机器放在我店里的租金，他也不会每天给我冲一杯咖啡——而且也不过是顺手多冲一杯给我而已。

    今天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正看着他的背影发呆，他竟转过了身来。

    我没来得及收起的目光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黑色的渔夫帽，包得严严密密的黑色口罩上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眼镜后面是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

    不用说，这是一双刚熬完夜的眼睛。

    所以才会被这清晨的咖啡香味所吸引，走进这家藏在街道旮旯里的书店。

    我想，会像他这样打扮的，应该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明星，另一种是通缉犯。

    但我向来不关注明星，即使他是明星也与我毫无关系；如果说他是通缉犯——那双疲劳却依然好看的眼睛告诉我，他应该不是。

    也许是我的视线太直白，也许他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一直低着头躲避我的视线，拿着咖啡快步走到窗边的那张桌子，背对着我，坐了下来。

    我从他背后看着他脱下了口罩，小心翼翼地转了一下咖啡杯，低下头，抿了一口咖啡，又抿了一口……

    窗外的阳光就这样透过玻璃肆无忌惮地投落在他的身上，抚摸着他的头，他的肩，他的背……黑色的身影被镀上了一圈金黄色的轮廓，他的肩膀随着呼吸微微地起伏着，阳光在他肩上跳跃，一起一伏间，似乎能看到一个个金色的小光点在他肩上舞动——

    不，不是阳光投落在他的身上，

    而是他，

    把阳光披在了身上。

    他没有像我弟那样用一杯咖啡来慢慢消磨这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光，他似乎很忙，一直微侧着头，左手不停地扫着手机屏幕，右手偶尔拿起咖啡抿一小口。

    不过十分钟，他拿起咖啡杯去柜台跟我弟聊了几句，就匆匆推门而出，不一会儿就拐了个弯儿，看不见了。

    我弟也脱下围裙，整理了一下衣服，拿起放在柜台下面的背包跟我说了句“我上学去了……”就离开了店。

    店里只剩下我，我如以往一样，抿了口咖啡，放在桌上的书又被我翻过了一页……

    第二次见到他，就是当天晚上。

    因为最近来了一批新的图册，看着看着不小心就到了深夜，当我想起要回家的时候，街上已经只剩下我们这家店的灯光了。我锁好卷闸刚一转身，就被身后穿着一身黑的他吓了一跳——依然是黑帽、黑口罩、黑衣服、黑裤子，若不是认得他那件宽松的黑色衬衫，我都不敢肯定是他。

    他今晚没有戴早上那副黑框眼镜，所以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失望。

    我弟的咖啡真的这么大吸引力，半天没喝到就失望成这个样子？

    半夜三更的，我可不想跟一个陌生男人在一条昏暗的街道上有什么交集，于是我没理他他，快步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我家离店面不远，不过是十来分钟的路程，可是走着走着，我发现他竟在后面一直跟着我。

    我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这个连脸都不肯露出来的人，说不定真是什么通缉犯！我越想越怕，脚下越走越急……忽然，一道黑影伴随着“喵”地一声在我脚下窜过，我脚下一顿，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往后摔去……就在我闭眼准备承受那剧痛的时刻，我的背掉进了一个厚实的怀里，双臂被人从身后托着。

    “你没事吧。”那个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吓得连忙甩开他的手，转身跟他拉开了好一段距离，捂紧随身携带的长伞，死死地盯着他。

    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手指挠了挠口罩，眼珠子不安地转来转去了好一会儿，才指着我身后说道：“我住在那家酒店，我不是在跟踪你。”说着，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就站在这儿，你先走，等你过了那家酒店我再走。”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我不可能一直跟他在这里耗着，于是，我倒退着走了好一段路，见他一直站着不动才转身跑了起来。

    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再细细回想晚上的事儿，忽然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我好像真的误会他了，他应该真的只是和我同路而已……而且，他帮了我，我都还没跟他道谢……

    他住在酒店……他是游客吧？还是来出差？

    我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他了吧。

    我还没跟他道谢呢……

    第二天，他果然没再出现。

    也许已经离开了吧。

    我跟我弟说起昨晚的事情，谁知道我弟居然半点不同情我，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我说：

    “老姐，你真不知道他是谁？”

    我摇了摇头。

    “他是迢远啊！”

    “迢远是谁？”我说。

    我弟戏精上身似得作无力扶额状，道：“迢远啊，你很喜欢听的那首《流光》就是他唱的！”

    “哦——”原来他是歌手。

    “哦？就这样？你知道他现在有多火吗？”

    我又摇了摇头。

    我弟最近不知道是不是舞台剧看多了，他又夸张地捂了下额头，对我说：“现在娱乐圈里各大榜单都是他拿的第一！综艺、晚会、影视、广告代言……我们这儿路口的那个公交站也大大地贴着他的海报！你居然说不认得他？”

    “我真不认得他。”我老实答道。

    “老姐，你也真够闭塞的。”我弟最后结案陈词道。

    我不看电视也不关心娱乐圈，我平时不爱逛街也不太坐公交，我怎么会注意公交站贴的是什么海报，我又怎么会关心现在哪个明星拿了哪个榜单的第一？我甚至连娱乐圈有榜单这东西都不知道。

    所以，我不认得迢远，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难怪……我就想我弟他昨天怎么会那么热情地请人喝咖啡，原来对方是大明星。

    “对了，他昨天捂得严严实实的，你怎么认得他就是迢远？”我问道。

    “能像他这样打扮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明星，一种是通缉犯。”这个想法跟我一样，不愧是我弟。我弟继续道，“你没看见他的右眼角有颗痣吗？那就是迢远的特征！”

    “就这样？说不定他就是个有迢远同款眼角痣的通缉犯……”我弟居然为了这个叫迢远的人一而再地怼我，我真忍不住要泼他冷水。我不认识一个明星有什么奇怪的？我不认识的明星可多了！我不认识他们不是因为我孤陋寡闻，而是他们还不够出名！

    “姐……”我弟截住了我的“冷水”，说道，“你觉得他的眼睛像是通缉犯的眼睛吗？”

    想起他的眼睛，我突然觉得坠入了一个深渊——但那深渊里，繁星璀璨、温暖无比……

    他的眼睛，令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