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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特别篇:昨日异闻录

    曾属于“血皇帝”亚利斯塔·图铎的宫殿内,一条暗红色的长桌取代了往日的王座,十数把被繁复花纹点缀的高背椅排列在两侧,寥寥几位宾客互相对视着,无人说话。

    长桌尾端的末席上,周明瑞将一切收入眼底,只觉得这一切极其熟悉,又陌生的可怕。

    祂轻轻合上了幽黑的双眼,从未觉得如此疲惫。

    在太阳依旧独立于星界的年代,祂们好像也曾聚集在那片被黄昏照拂的宫殿下,策划着会淹没无数生灵的阴谋。

    分布在大厅四周的灯龛无声燃烧着,赤红的火焰将整片大厅照的煊赫异常,赤裸裸的揭开了每一位参会者的面纱。

    “赫尔墨斯殿下,您不妨再考虑一下我们的提议。”

    长桌左侧,捧着书册的智者语调平淡,流露着真诚的敬意——祂是这场谈判的代表。

    “你们的,提议?”周明瑞闭着眼点了点头,有些疑惑,“赫拉伯根......”

    “不,现在要称您智慧与知识之神,智慧陛下了,你是指要我背弃与我同行近两千年的盟友,然后乖乖地伸长脖子,把小命交出去吗?”

    大厅内的空气近乎凝固,穿着破败盔甲的骑士闻声侧首,闪烁着橘红色黄昏的独眼看不出情绪。

    “我怎么敢在您面前自称陛下呢,”赫拉伯根笑了笑,“而且即使您真的失去了真实造物主,我们也抓不住您的命。”

    “我相信现在还没有哪种力量能阻拦您的灵体回归源堡,您随时都握着世界上最为强大的权柄,就这一点来看,您与我们是等同的。”

    祂稍稍顿了顿,观察着斜对面拉拢对象的态度,也在观察盟友的表情。

    只可惜,作为世界上最顶级的“无面人”,周明瑞并没有给赫拉伯根延伸话题,找到祂内心痒点的机会。

    不过智慧之神也并未在意,见祂没有开口,只是笑了笑便继续道:

    “我们都知道,您已经收回了查拉图手里的那份特性,而且您的存在本身就是‘愚者’仪式最好的诠释,您随时可以成神......”

    “可是祂不敢!”专横的“暴君”终于无法忍耐披着长袍的老蜥蜴絮絮叨叨。

    祂随手从空气中抽出了一把完全由雷霆铸就的长矛,指向了坐在下首的周明瑞,阴暗厚重的狂风从天空压下,似乎随时都会降下神罚。

    “梅林·赫尔墨斯,”列奥德罗目视着曾作为自己师长的周明瑞,朗声道,“我敬佩你和造物主扫荡古神,共御星空的英勇。”

    “我不像老蜥蜴那样文邹邹,总喜欢用话术遮掩自己的过去,”列奥德罗空着的手拍了下桌子,“做了就是做了,我承认我背叛了造物主,但是我不后悔,因为这是祂自找的,祂没能力掌握‘混沌海’,没能力压制那位旧日纪元的‘上帝’,更没有在第一时间杀了我们这些可恶的叛逆!”

    “我不可能看着‘上帝’复活,然后拿走我的命!”

    周明瑞睁开了眼睛,幽暗的双瞳内依旧古井无波,只是沉默的注视着列奥德罗,似乎是想要听听这位“暴君”还能为自己找出什么理由。

    不过祂没能看出任何东西,与祂对视的“暴君”根本不认为自己所说所做有一点错,反而更为激昂。

    “我不后悔。”列奥德罗像是为自己打气般,“现在走到这一步,无论是造物主,还是所罗门,亦或是那些短暂摸到神灵权柄,又被自己把自己折腾死的短命鬼,还活着的是我们......”

    “这就是你想说的?”

    周明瑞清冷的嗓音回荡在大厅内,虽然比起“暴君”每一次发声都蕴含着非凡的怒吼显得可怜不少,但在听到这声质疑后,列奥德罗竟然真的收了声。

    “我大概理解你们的想法了。”周明瑞收起了疲惫的表象,取而代之的露骨的烦躁,一种不该出现在祂身上的烦躁。

    在第三纪元,“诡秘之神”与伟岸的造物主不同,祂是历史的化身,是时间的遗留,是不该能被人所揣摩、观测,甚至窥探到真实想法的。

    所以祂现在所表现出的烦躁真的唬住了在座的真神,隔着一张长桌的黑夜女神和大地母神更是隐秘的对视了一眼。

    “我理解了,”周明瑞叹了口气,“你们是在向我证明,证明诸位陛下这个牢不可破的联盟有多么的稳固,在向我证明你们掌握了长生的秘诀,能在诡谲难测的神战中屹立不倒的本领。”

    祂的视线缓慢的从每一位真神上划过,最后落在了“暴君”用来威胁自己的长矛尖端,不由嗤笑一声。

    “这确实不容易,而且我承认列奥德罗的指责,我确实不敢举行仪式成神,这也是我蹉跎两千多年,看着你们一个个超过我的原因。”

    “你!”

    “列奥德罗,闭上你的嘴吧,非要把自己最后一点颜面丢掉,你才高兴吗?”一直沉默的巴德海尔扫了扫自己盔甲上凝固的灰尘,“你总是自喻为英勇与坚定的象征,那你难道还不懂吗?你翻翻我们这个世界薄的可怜的历史书,你只要看一眼你就知道,就像我的父亲——曾经的巨人王一样,在精灵俯首、巨龙陨落时,祂从未想过交出自己的唯一性自降位格,或者朝造物主摇尾求全,去当一个和你一样的狗屁天使,祂是站着死的。”

    藏匿在大厅角落的阴影豁然暴动,巴德海尔伸手提起从其中涌出的黄昏巨剑,单手挡住了“暴君”恼怒扫来的长矛,独眼面甲后传来冷笑。

    “你们总说巨人是愚昧野蛮的象征,可就连我这个纯种巨人都懂,什么叫骨气,什么叫尊重敌人的想法,人家伟大的‘诡秘之神’想要站着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战神的质问引起了其余众人的附和。

    高傲的“太阳”终于舍得施舍一点余光给最下首的周明瑞,无法言喻的热量正在凝聚,圣洁的光辉扫净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摸得到的现实,还是别的什么。

    黄铜色的眼睛从光芒中探出,静谧的星空取代了穹顶,地面微微颤抖,被压缩到极限的雷霆和凝固着衰败的黄昏碰了一下,随后齐齐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我尊重你的想法,伟大的‘诡秘之神’,”巴德海尔将手中的剑放低了一些,“但恐怕今天你只有一个选项。”

    “你可以问问我对面的那头母狼,我们确实没时间了。”

    周明瑞目视着眼前的闹剧,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黑夜女神。

    自从造物主统一大陆后,祂就愈发看不懂这位与自己同样来自旧日的同伴了。

    “死神已经接触到了格雷嘉丽遗留来的源质分支,祂开始尝试突破旧日了。”黑夜女神阿曼尼西斯说的很简洁,没有理会巴德海尔的冒犯。

    死神开始容纳“永暗之河”了......周明瑞终于提起了精神。

    作为源堡目前的掌控者,祂很清楚福生玄黄天尊,或者说那位死而不僵的“诡秘之主”对地上散落的源质有多防备,生怕沉睡在其中的意志扰乱自己的复活,所以将祂们全部锁死在了西大陆,这也是地球一直没有旧日诞生的原因之一。

    不过“永暗之河”不一样,这份极有可能曾被福生玄黄天尊短暂容纳过的源质,与源堡相关的一切都有一种微妙的联系,第二纪的“死神”格雷嘉丽,就曾利用“门”的唯一性,硬生生在灵界上砸出了一片冥界,并以此为基础,凿开了福生玄黄天尊对“永暗之河”的封锁,挖出了一条支流。

    当时祂为了扩大自己的战果,甚至还盯上过周明瑞,只是因为状态不好没能留住滑不溜秋的“诡秘侍者”,反而弄巧成拙,撕下了混在周明瑞身体里——那具躯体内遗留的“天灾”特性,帮助祂恢复了理智。

    “这确实值得重视,”从回忆中走出,周明瑞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我们应该高兴,我们之中或许真的能出现一个旧日。”

    神力齐聚的大厅内响起几声冷笑,众神依旧把刀刃横在周明瑞脖子上,但等过了几秒后,祂们发现这位“诡秘之神”眼底的庆幸似乎是真的,祂好像真的在认同死神的行为!

    巴德海尔放下了剑,环视一周,自嘲的“呵”了一声。

    “你认真的吗?”

    “恕我直言,赫尔墨斯殿下,”赫拉伯根好像看到了什么,黄铜色的眼睛悄然退去,“作为曾见过第一块亵渎石板的您,应该很清楚萨林格尔所谋求的一切没有一点成功的可能,即使命运真的眷顾祂,祂真的驯服了源质,就算我们愿意交出唯一性,表示臣服,您又怎么能确定祂还有余力理解这一切,去保护这颗星球吗?”

    “恐怕那条绿皮蛇到时候连自己的锚都认不出来。”列奥德罗扫了眼不招人喜欢的赫拉伯根,少见地附和道。

    昔日曾聚集在造物主麾下的天使之王不约而同地走向了一边,即使已经相互仇恨千年,但在此刻依旧相当默契,就连奥赛库斯都隐去了虚幻的日轮,警惕的望向了大厅合闭的门扉。

    六神松散的联盟在短暂时间内又发生了变化,生死共存的三位自然抱团,开始怀疑与造物主还没到不死不休的三个盟友。

    祂们先后察觉到了降临在特里尔附近的浓郁堕落气息。

    “呵,”周明瑞看着眼前的尔虞我诈,只觉得拙劣。

    祂想了想,发自内心道:

    “不用彼此怀疑,黑夜的权柄虽然隐秘,奥赛库斯的公证也确实束缚了我的行为,但是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你们把眼界局限于自认为可以邀请坐上牌桌的寥寥,却忽视了我的好侄子们,祂们虽然并不认同真实造物主与造物主之间的关系,可祂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断掉祂们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周明瑞觉得自己有点啰嗦了,以前祂总是像个谜语人,而今天却把什么东西都掰开了说,简直不像个大人物。

    “嗯......”祂顿了顿,“至于萨林格尔,我无法看到祂的尝试到底是否可行,不过我必须认可祂的勇气,毕竟各位,我们还有谁敢去冲击旧日,按我们现在的活法,离外神撕开屏障还有一千多年的时间里,我们真的能捧出一位旧日吗?”

    ......

    “说完了?”

    特里尔远郊,全副武装只等着真实造物主一声令下就统帅战争之红冲进敌国首都的梅迪奇,正斜靠在一个烂木桩上,不满的看着从虚无中走出的周明瑞。

    看在主的份上,祂不知道怎么忍的住,才没说点什么让人不舒服的话。

    “好不容易才把你一点一点拼起来,塞到新身体里,这才多久就又得瑟起来了,”周明瑞瞟了眼藏在红天使身后战争迷雾中的“猎人”们,摆了摆手。

    “带着你的人滚,现在不是和六神撕破脸的时候。”

    “呵,现在不是......”梅迪奇讥讽地笑了笑,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攥紧拳头才没发作,“在我看来随时都应该讨伐屋子里坐着的那几个叛徒,你总不会和祂们坐了一会,真的被说动了吧?”

    周明瑞扫了眼复活后情绪不太正常的红天使,没理会祂的无理取闹。

    “你没和亚当还有阿蒙起冲突吧?”

    “没,”梅迪奇一下愣在了原地,恼火的摇了摇头,“那俩个家伙不是一块来的,亚当更是趁着阿蒙没注意,钻到了主的面前,也不知道都谈了些什么。”

    周明瑞默默眨了眨眼,眼睛反馈到脑中的画面无声改变,灰蓝色的巨大门扉依然紧闭,表面庄严、神秘的花纹、符号还闪烁着周明瑞上次离开时留下的灵性光辉,就如笼罩着它的橘红一样,永远停止在了衰败死亡的前一刻。

    祂目视着那扇大门,不由想起了自己最后一次站在它面前的场景。

    身着黑色长袍的身影在祂的见证下走入宫殿,层层叠叠的虚幻羽翼被门后的黑暗吞没,一并带走了王庭上空的最后一丝日光,在彼时的周明瑞眼里,就像黄昏吞没了正午,预示着不久后的失败。

    “走吧。”祂叹了口气,把自己从过去抽了回来。

    “我看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讨伐祂们的机会多的是,不缺这一会儿。”

    “萨林格尔疯了,战争要来了。”

    “诡秘之神”先一步迈进了灵界,梅迪奇看着祂消失的地方,“啧”了一声,最终低下了头,与祂的战争之红一起消失在了迷雾深处。

    太阳即将落下,特里尔内为数不多的灯火在黄昏下闪烁着,亦如那些听不太清的欢声笑语。

    对于大地上的凡人们来说,这不过又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