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背刺
司徒府 种平左手握拳伸出,微微一顿,笑道:“三。” “唔。”王允捋着胡须,眉头松开,“二。” 博盘上的棋子位置变幻,王允的枭棋被种平堵在中竖线,进退不得,渐渐显出些败象。 “不服老不行啊。”王允替换好算筹,“三白?”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种平点头,对照着手边的《周易》读出爻辞:“何解?” 王允停下手上动作,眼窝边皱纹堆叠起来。 “九三……” 他下意识捋动胡须根部,拇指轻轻按住下巴。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象曰:终日乾乾,反复道也。得此爻者,会往来不停,财利难获,凡事不认真计划,躁动者会有损失。做官的会身兼重职,且事多繁冗,如果能保持忧虑和谨慎的态度则没有过失。” 种平松了口气,王允方才神色凝重,他还以为自己卜出什么大凶之卦了呢…… 不对,什么时候自己也开始信占卜这一套了? “不应当啊。”王允眉头紧锁,“《系辞》言:‘二多誉,四多惧,三多凶,五多功’。九三是‘多凶’啊?” 种平心中一突。 “你过来。”王允示意种平坐到自己身边,他左手扶住宽大的衣袖,右手指甲尖沾上茶汤在桌案上画出卦象。 “‘九三’这个位置,位于下卦的尾端,在乾卦之中,虽有阳气上升,但到底在下卦,预示前途未卜。” 王允思量许久,才开口询问:“伯衡,你最近是否有所谋划?” 种平也不遮掩,如实将自己的“抹书计”道出。 估算着时间,张济也差不多改和樊稠闹翻了吧…… 王允听着,连连点头。 “此计甚妙。怪哉,怪哉,怎么会是如此卦象呢?” 王允原以为这凶卦指是种平最近的谋划有疏漏之处,会对他造成不好的影响。 可他听完种平之计,只觉绝妙非常,并无半点缺漏,心中不由疑惑。 “除此之外呢?” 种平仔细回想了一番,无比肯定地摇摇头:“不曾再有别的了。” “罢了,罢了。” 王允也思量不出什么结果,强行将心底担忧压下:“这局是老夫输了。” “司徒过谦。” 种平还是知道自己斤两的,这六博棋他也就玩过三回。 第一次是同荀攸,种平惨败。 第二次是同种辑,种平大胜。 过后荀攸对种平说,种辑的棋艺其实很高超,但不知为何总能掷出最差的“白”,猜拳更是从没赢过。 因此只要下六博棋,就必然会输。 种平经过这两次,估摸着自己的棋艺也就是自己老爹猜拳的水平。 今天能下赢王允,那绝对是王允放了水,不,应该说是放了一个太平洋。 “输了便是输了。”王允倒也不在意输赢,他用博盘边的铜丝博筹钓起银鱼,送到种平面前。 “这银鱼还是老夫前几日赢来的。” 种平接过银鱼,顺手别在腰带上,他上辈子就挺喜欢收集这种外表好看,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用的小东西。 “长者赐,不敢辞。” 王允爽朗大笑,调侃道:“我看你不是不敢辞,是不想辞吧?” 种平厚着脸色凑过去:“司徒英明!” “怎么会喜欢这东西……”王允一边摇头,一边将棋盘中剩下的那条银鱼也推到种平面前。 “不可玩物丧志。”待种平接过,王允又严肃的告诫了一句。 “平谨记于心。” 种平将两条小银鱼挂在一起,心中满足。 王允微微眯眼。 他注意到种平一直用的是左手。 出了司徒府,种平回到城墙之上,继续守城。 “今日城外可有异动?”种平低声询问。 “木得啊。” 回答种平的是一道过分熟悉的声音。 种平扶额,他怎么忘了今天是王三值守啊。 “少府大人,俺就在您右边儿,别搁后面瞅了嗷。” “哦。”种平默默收回自己往后探的脑袋,仿若无事发生:“外边怎么样?” “好像没啥子响动。”王三挠挠头,“俺一直盯着哩。” 种平开始紧张了。 难道说那个“九三”还是应验在“抹书计”上? 不可能,我都铺垫这么久了,张济与樊稠的矛盾应当已经到了不可调和,你死我活的地步才对啊……
种平的不安与动摇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 城外营寨寨门蓦然洞开,张济骑在马上,身后是半身染血,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樊稠。 他打马行至城下。 樊稠麾下士卒投鼠忌器,皆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留在营口,默默观望。 “张济愿降!” 张济翻身下马,将快要陷入昏迷的樊稠拉到地上,提高嗓音:“此逆贼樊稠,已被济所擒!” 种平面色平静,他对着王三说:“告诉张济,让他劝降樊稠麾下兵马,就说现在弃暗投明尚有活路。陛下只诛杀穷凶极恶之人,剩下的可以既往不咎,另给予归乡路费。” “好嘞。” 王三还有些迷糊,他想不通那个嘴臭的龟孙儿怎么突然就投降了? 难道说是先前在长安,自己的大比兜起作用了?不管了,反正听自家少府的话准不会有错! 王三冲着城下一顿吼。 张济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对方再讲什么。 奇怪,明明城上那汉子无比脸生,怎的我一听这声音,脸颊便隐隐作痛,仿佛被人扇了几巴掌一样…… 张济顾不上多想,走到这一步,他也只剩下听从种平吩咐这一条路可走了。 樊稠麾下士卒失了主将,军心早已动乱。张济将种平的话一复述,就有不少人主动放下武器,选择请降。 但其中大部分人还有些犹疑。 降了以后当真能躲避清算吗?再说穷凶极恶…… 队伍中某些人对视一眼,吵嚷道:“我等怎知张将军不是有意诈降我等?” “张济本就是内应,他的话怎么能信?!” 其中一人蹦哒得比较欢,不停叫嚷着:张济不可信,我等不可降。 “这话可是陛下说的,张将军敢假传吗?陛下会言而无信吗?” 人群中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说话的正是传令官,他环顾四周,冷冷笑道:“我是将军身侧之人,知道将军本也有投靠朝廷之意,只是碍于李将军的情面,才不在明面上表露出来而已。” 背刺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樊稠一口老血喷出,彻底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