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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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船驶离码头,傅榕向陆晗铮道谢后开车驶回徐公馆。 覃苏木见傅榕离开,感慨道:“傅先生真的是个好人呐。” 陆晗铮疑惑的扭头看着他,问道:“何以见得?” “那个辛诚根本不是傅榕的表弟。”覃苏木说,“我刚在船上跟他闲聊时,他告诉我,当年如果不是傅先生他很可能就曝尸街头了。” “问你个问题。”陆晗铮说。 “什么问题?”覃苏木问。 “教学和当兵,你更喜欢哪一个?”陆晗铮看着他说。 “教学。”覃苏木不假思索的回答。 “无论未来格局怎么变,你还是只想教学吗?” “对!” 陆晗铮笑了笑,往前走去,“不知道陆英为什么会跟你做朋友。” “陆小姐堪比巾帼英雄,我们能做朋友是志同道合。”覃苏木跟上去,“看来陆少爷对自己的meimei并不是很了解?” “这么说覃少爷更了解家妹了?”陆晗铮陆晗铮的个头比覃苏木略高半头,微抬着下巴挑着眉毛看着他,有种鄙夷的感觉。 覃苏木微抬头看着他,“我知道陆少爷对于我的志向一直不认同,但令妹似乎更懂得怎样才能救国救民。” 两人边说边往前走已经走到了汽车跟前,司机给陆晗铮打开后座车门,等待着他坐进车里。 陆晗铮站在车门前转身看着覃苏木说:“你说的没错,家妹确实堪比巾帼英雄,从小她的志向就是希望凭借自己的力量救人于水火,可惜她是个女儿身,家父家母不忍她抛头露面,她才转学医学凭借的医术实现自己的志向。倘若她同你我一样,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她一定会选择前线!”说完没等覃苏木开口便坐进了车里。 司机关上车门,随机坐进前面的驾驶位发动车子。 “我要去工部局开会,你自己回公司吧。”陆晗铮冷冷地说完便命令司机开车。 覃苏木看着汽车缓缓驶出码头,他在原地占了片刻后才离开。 自从进入陆家企业,覃苏木和谢道年每天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两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作息却交错而行。这一日覃苏木难得回来的早一些,却还是与要去报社的谢道年只打了个照面。 “诶,你今天回来的很早嘛。”谢道年边说边往外走。 覃苏木侧身给他让路,“你去报社?” “对。晚饭在灶台上,肖邺已经吃完去隔壁吴婶家玩了,你自己热一热吃啊。”谢道年头也不回的急匆匆往外走。 “你等一下!”覃苏木叫住他。 谢道年回头道:“有事?” 覃苏木想了想,说道:“没事,你走吧。” 谢道年看出他有话想说,“想说什么就说吧,跟我还藏着掖着干什么。” 覃苏木笑道:“真没事,就是很久没跟你喝一杯了。” 谢道年看着他笑了笑,“喝酒可以,但是最近不行,报社最近特别忙,等芒果这段时间咱俩再好好喝一杯。” “行!”覃苏木点了点头,目送谢道年离开。 最近战事一触即发,报社每天忙的脚不离地,谢道年多次向刘尚漫提出要全天来帮忙都被他拒绝。谢道年知道这是刘尚漫给自己的照顾,不想让他放弃学业。谢道年感恩在心,于是最近每天晚上都早早的去报社帮忙。 “社长,这是新写好的稿子,您看看没什么问题我就去印刷!”报社记者说。 刘尚漫看了看,“没问题,去吧!” 记者离开后,谢道年走了进来,看着忙碌的办公室说道:“主编,我来了!” “诶,来啦!”刘尚漫抬起头看着他,“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想让你去帮我办。” 从进入报社兼职开始刘尚漫很少给他直接安排任务,除了校对稿子还是校对稿子,一听说有“特别任务”谢道年兴奋的看着他,“什么事?” 刘尚漫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和一张纸条递给谢道年,“把这封信送到这个地址。” 谢道年看着递过来的什么都没写的信封和叠的四四方方的纸条,疑惑的看着刘尚漫,“这是给谁送?信封上连个收信人都没写。” “你只管送信,别的什么都不要问。”刘尚漫把信和纸条塞到他手里,“按照地址去,到了会有人接待你。” 谢道年心里虽然疑惑不已,但嘴上却没再追问,拿着信封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报社。 谢道年按照地址来到一处民宅,灰色的墙体在夜幕下一片乌黑,两扇大门虚掩着,微弱的灯光从门缝里照出来,在地上形成一条光线。谢道年谨慎的走上前敲了敲门,轻声唤道:“有人吗?” 许久里面才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来了!” 一名身穿青色旗袍外皮一件针织衫的女人从里屋走出来,穿过小天井走到门前拉开两扇门,打量着谢道年问道:“你找谁?” 谢道年微微欠身说道:“你好,是刘尚漫主编让我来的。” 听到刘尚漫的名字,女人微笑道:“哦,请问有什么事吗?” 谢道年从包里掏出那封信递给她,“这是刘主编让我给您的。” 女人看着谢道年递过来的空白封面的信,“进来吧。” 谢道年摆了摆手,“不了,太晚了,不方便。信送到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女人接过信封笑着说:“那好吧,谢谢你。” 谢道年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女人也随即关上了门。 谢道年边走边回头看,这个女人是谁和刘尚漫是什么关系,许多疑问在充斥在他的心里。他了解刘尚漫是个爱家庭的人,如果是情妇他不会主动让别人知道他的秘密,更何况女人的年纪看上去比刘尚漫小很多,而且从衣着打扮和谈吐上都不像风尘女子的样子,却是满身的书香气。 带着满腹疑问谢道年回到报社,与走之前的忙碌相差无几,谢道年本想去向刘尚漫求证自己的猜测,但看着他与记者编辑们交谈的完全插不进空档,只好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校对稿子。 凌晨,报社里的忙碌也略微减少了些,很多人这时才有空趴在桌子上打盹。谢道年朝刘尚漫的方向望去,见他身旁无人便起身走了过去。 “主编。”谢道年轻轻的叫了声。 “道年,你还没走啊?”刘尚漫忙得已经顾不上任何事,以为谢道年已经早早的回去。 “还没。”谢道年笑道,“报社这么忙,我哪能比你们早走啊。” 刘尚漫摘下眼镜,手指掐着眉心摁了摁,“你不是编内人员,不用跟着加班。明日还要上学,早点回去吧。” 谢道年环顾周围一圈,小声说:“主编,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刘尚漫看着他拘谨的模样,笑了笑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畏畏缩缩了,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 谢道年挠了挠头,“可能有些冒昧。” 刘尚漫站起身,绕过桌子往报社外走,“走,跟我出去转转。” 谢道年点了点头,跟着刘尚漫离开报社。 两人从报社走出来,沿着门前的街道一直往前走,秋分过后的凌晨街道冷冷清清,再加上天气越来越冷,露天的小商小贩也早就回了家,此时想喝口热汤都要不太可能了。 谢道年打了个冷颤,刘尚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壶递给他,“喝一口,暖暖身子吧。” 谢道年惊讶的接过他递过来的小酒壶,“您还随身带着酒?” “天气冷,随身带着暖身子的。”刘尚漫笑着说。 谢道年喝了一口酒,胃里顿时燃烧起来,“这酒够烈的!” 刘尚漫拿过小酒壶也喝了一口,“你想问什么,现在可以问了。” 谢道年侧目看了他一眼,“您让我去送的那封信,到底是什么啊?为什么会是个女人?那个女人跟您是什么关系?嫂子知道吗?” 刘尚漫猜到他果然把事情想偏了,笑道:“不知道。” 谢道年瞪大了眼睛,拉住他的胳膊站在空无一人的街边,“不知道?主编,您该不会跟那个女人真的是……” “不是!”刘尚漫没等他说完立刻接话道,“我跟她只是单纯的革命同志关系。” “革命?同志?”谢道年是接受过新青年思想的人,他清楚革命和同志的意义是什么,错愕的看着刘尚漫说,“你和她,你们……主编,您难道是……”
“没错!”刘尚漫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年,从你进报社到现在,我就一直在观察你,不,应该说是考察你。” “考察我?” “嗯。那个女人叫苏蔓,她的丈夫是我的挚友,可惜在战争中牺牲了。”刘尚漫说着话继续往前走,谢道年跟在身旁。 “自北伐战争开始到现在,全国各地陷入一片战火之中。你没发现最近报社的军事报道越来越多吗?” “嗯,发现了。”谢道年点头说道。 “据可靠消息,十月中旬北伐第四、第八军将再次对武昌城发起总攻。”刘尚漫叹了口气。 “真的要打仗了?前几日在学校听到这个消息,很多同学还议论说不太可能,毕竟武昌刚刚经历了一次战火,这才两个月不到,未必再来一次。”谢道年说。 “是真的。”刘尚漫又喝了口酒,“苏蔓的丈夫是共产党员,今年5月他追随北伐先锋部队前往湖南,死在了前线。得知消息的苏蔓带着刚满一岁的孩子往湖南赶,可惜在路上遇到打仗,孩子丢了,等她到达湖南的时候只见到了丈夫的骨灰。” “她也是共产党员吗?”谢道年问。 刘尚漫点了点头,“我的挚友就是被她介绍入党的。孩子丢了,丈夫死了,苏蔓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两个人先后离开了她,本来想着带着丈夫的骨灰回到广东,将其葬在父母坟旁,但看到军中救护人员紧缺,她便决定留了下来。” “她是怎么来到武昌的?” “8月北伐军攻打直系军阀到武汉的时候,她随军来到了武昌。”刘尚漫说,“当时我去前线做采访,见到了她,闲聊之中得知她的遭遇。当晚战火逼近,她在救人的过程中受了伤,为了让她能够好好修养,我才把她接出了军营,安排在那处民宅里。” “既然如此,您为何不跟嫂子讲?”谢道年疑惑的看着他。 刘尚漫突然站定,把小酒壶拧紧后塞进怀里,一脸严肃的看着他说:“道年,我能信任你,对吗?” 谢道年一愣,然后笑着说:“当然!您当然可以信任我!” “好!那我就告诉你!”刘尚漫顿了顿,“因为我也是共产党员!” 刘尚漫的后半句说的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砸在谢道年的心上,谢道年顿时懵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该说什么,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与他朝夕相伴了许久的人,这个与他亦师亦友的人。 刘尚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怎么?被吓到了?” 谢道年回过神来,摇着头说:“没有!哦,不是,我是说,我很震惊!没想到您居然是……” “道年,我的身份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信仰!”刘尚漫说,“你嫂子是个与世无争的女人,我不告诉她,是不想让她担惊受怕。” 谢道年突然沉默不语。 “在想什么?”刘尚漫问。 “主编,我有个问题想请教。”谢道年说。 刘尚漫笑了笑说:“你今晚的问题还真是多啊。问吧。” “教育和军事,您觉得哪个更重要?”谢道年问。 “同样重要。”刘尚漫说。 “怎么讲?” “教育是教书育人,为的是提升国民思想,增强人们的文化水平和认知能力,摈弃愚昧无知,让人们懂得明辨是非善恶。而军事是武装自己,为的是提升国民实力,当年八国联军攻进紫禁城靠的是什么?手里的武器,北洋军阀为什么能够横霸全国各地,也是因为他们手里有武器。只要有武器在手,就不怕那些侵犯我们的人!”刘尚漫坚定的说,“道年,教育和军事从来都不是对立的,而是相辅相成的。你可以试想一下,如果军队里没有懂得文化和知识的人,那这军队和山野盗匪有何区别。同理,如果人们只有文化,而没有武器,同样经不起外地的侵略。” 谢道年点了点头。 “你要记住,自强才不会被人看不起!”刘尚漫说。 “嗯!”谢道年说,“主编,我还想问个问题。” “你说。” “我能像你一样,加入共产党吗?” 刘尚漫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