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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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回到家中的肖邺整个人还是病恹恹的,谢道年给他买了烧鸡都没吃几口便躺在床上睡去了。 “这孩子怎么无精打采的?是不是病还没好?”谢道年看着躺在床上的肖邺说。 覃苏木走到床边伸手摸了下肖邺的小脑袋,“大病初愈不会那么快恢复的,先让他睡会吧。”随即转身看着谢道年说,“你今天去报社吗?” 谢道年把烧鸡包好放进壁橱里,“去,不过要晚一点,下午有课。你呢?” 覃苏木扭身坐在床边,“等肖邺醒了,我准备带他去做身衣服。”说着又看了眼肖邺,“然后再带他去买几本书。” “这就准备开学堂了?” “一个学生怎么开学堂。” “一个学生也是学生啊,我觉得你应该去应聘教师。” “我?”覃苏木笑了笑,摆摆手,“算了吧,大学人家看不上我,私塾有的是老先生,更不需要我。”然后叹息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一所属于我自己的学校啊。” 谢道年倒了杯水递给他,“会有的,以你的资历和才能,一定会有的。好啦,我该去上课了,晚上你们不用等我吃饭,估计今晚又要到后半夜了。” 覃苏木喝着了口茶,点头应答,“行,那你路上小心。” 谢道年拿起书本正要离开,突然被覃苏木喊住,“道年,等一下!” “怎么啦?”谢道年转身看着他。 覃苏木起身走到他面前,面露尴尬的说:“那个,你还,有钱吗?” 谢道年笑了笑,撩起长衫从裤腰上解下钱袋,把里面的大洋全都倒在手心,五个大洋躺在温热的手心里,这是他全部的积蓄。覃苏木看着这五个大洋,顿感惭愧,他一个奉天城大企业家的少爷,如今却沦落到借钱过日子的地步,还是向最没有钱的好友借钱。 谢道年大方的捡起两个大洋刚要递给他,又缩回手捡起一个,将三个大洋递给覃苏木,“这些给你,剩下两个我做这个月的生活费。” “用不了这么多。”覃苏木婉拒道,“一个就够了。” 谢道年把三个大洋摁在他手里,“拿着吧!还跟我客气上了!”说完把两个大洋重新塞进钱袋里,挂在腰间,“行啦,我走了。” 覃苏木攥着手里的大洋,目送谢道年离开,“路上小心!” 谢道年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走出大门。 谢道年走出巷子,看到了正行色匆匆的刘尚漫朝自己走来,没等他开口喊人,刘尚漫率先说话,“诶哟,能遇见你太好了!省的我再往你家去了!” 谢道年笑道:“什么事啊?看把您急的。” 由于走的太急,刘尚漫的额头沁出细汗,他抬起胳膊用袖口沾了沾额头,说道:“晚上有空吗?” “有啊,不是说好了我放学之后去您那吗?您这记性不至于那么不好吧。”谢道年调侃道。 “不是,诶呀,我就直说了吧。晚上你不用来我这了,我带你去见个人。” “见什么人?” “徐廷之。” “即将上任的布政司?”谢道年吃惊的看着他,“他到武昌了?不是说要三天后才赴任吗?” “嗯,提前到达,准备先秘而不宣私底下考察一番。”刘尚漫低声说。 谢道年疑惑地问:“那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瞒你说,他是我的表侄。”刘尚漫不紧不慢的说。 “表——”谢道年诧异的打量着刘尚漫,“刘主编,没看出来您还是出身官家啊!” “什么官家不官家的。就是个亲戚而已。”刘尚漫说,“你不是一直想问办教育的事吗,正好他在这方便知道的比较多,你可以直接问他。” 谢道年知道这是好事,但一想到徐廷之是当官的,他心里又打起鼓来,“这——会不会太唐突了?” “不会!我约的是家宴,就我们三个人。”刘尚漫笑着说。 谢道年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那行,等我上完课过去!不过,我能再带两个人吗?” “谁呀?”刘尚漫问。 谢道年说:“同窗,还有一个孩子。” 刘尚漫疑惑的看着他,少顷点头同意,并告诉他时间定在酉时左右。随后,两人道别,谢道年向学校方向走去,刘尚漫回了报社。 肖邺一觉睡到傍晚才醒,覃苏木的计划也不了了之。 肖邺起身看到覃苏木坐在桌前正在专注的看书,于是轻声唤道:“苏哥哥。” 覃苏木闻声看向他,“醒啦!饿吗?你这一觉睡得可真长。”起身走到床边,“怎么样,舒服点了吗?” 肖邺点头,“嗯,好多了。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了。”覃苏木又走到桌边倒了杯水,然后递给他,“本来想着带你去做身衣服,然后再带你去买几本书,没想到你一觉睡到这个时候,看来只有明天再去了。晚上想吃什么?” “都可以。嘿嘿。”肖邺笑着接过水杯喝起来。 “那行,反正今晚就咱俩,上午你年哥哥买的烧鸡还没吃,我去煮点粥。”覃苏木边说边往外走,正好和走进来的谢道年撞上,“诶?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去报社,很晚才回来吗?” “来接你俩。”谢道年放下书本说,“刘主编要带我去参加家宴,我来带上你俩一起去。” 覃苏木疑惑地看着他说:“带我俩?我们又不认识人家,贸然去太唐突了吧。” “没事,我跟刘主编说好了。走吧,别耽搁了。”谢道年转身走到床边,摸了摸肖邺的脸颊,“你怎么样?好点没?想不想去吃家宴?” “想!”肖邺笑着说,“我没事了,早上就是太困了,睡了一觉已经好了。”说完便下床穿鞋。 “等一下!”覃苏木拦住两人,“去别人家吃饭,总得换身干净的衣服吧,肖邺这一身肯定不行。” 肖邺低头看着自己打满补丁的衣服,谢道年也瞅着他看了片刻,说道:“我去给你找身我的衣服,等着。” 覃苏木笑着拦住他,“你可拉倒吧,你的衣服他怎么穿的了。你多大了,他才多大。” 谢道年猛然拍了下脑门,“看我这脑子!那怎么办啊?对了,你不是带他去买衣服了吗?” “别提了,这小家伙儿睡到现在,我们根本没出门。”覃苏木看着肖邺说。 正在三个人发愁的时候,邻居吴嫂来找谢道年帮忙写封信,“道年啊,道年,在家吗?” 谢道年边应答着边往外走,“来啦!谁呀?哟,吴嫂,什么事?” “道年呐,又得麻烦你帮我给在南洋工作的男人写封信。” “好的呀,不过我一会儿要出门,明天一早您再来,成吗?”谢道年客气的说。 “哦,行啊,那我明一早过来。”吴嫂说完正准备离开时,突然被谢道年叫住。 “吴嫂,等一下,我能麻烦您件事吗?” “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什么事,你说。” “您家孩子的衣服,能借我一身吗?”谢道年说,“您放心,明天一早就还给您。” “借衣服?”吴嫂疑惑地看着他,“你有孩子啦?没听说你成亲了呀?” 谢道年尴尬的笑了笑,“捡的。” 吴嫂听他这么说,也没多想,毕竟现在这个乱世别说捡个孩子,就是捡个大人都有可能,于是答应给他回去拿身衣服。 刘尚漫家坐落在离报社不远的一条宽窄巷子里,木质大门敞开,四方的院子里干净宽敞,正房窗户透出光亮,欢声笑语传到院子里,气氛一片祥和。 正堂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正位上端坐着一位浓眉大眼,五官棱角分明,年纪约三十五岁左右的壮年男人,这就是即将上任的布政司徐廷之。刘尚漫、谢道年、覃苏木分别坐在左右两侧,再往下坐的就是刘夫人和刘家女儿以及肖邺。 “多年未见表叔表婶,廷之先敬二位一杯。”徐廷之恭敬的双手举杯对刘尚漫夫妇说。 “廷之客气了。”刘夫人端起酒杯笑着说,“婶子不太会喝酒,就点到为止了,你随意。” “是啊,没想到你能升任布政司,这杯表叔也敬你,恭喜恭喜!”刘尚漫端着酒杯笑盈盈的说。
“表叔客气了!在前清我这算是布政司,放到现在就是地方上一个小小的财政司长,谈不上升迁。徐廷之笑着呼应。 三人饮完,徐廷之看向谢道年和覃苏木,“我听表叔说,二位想知道办教育的事情?” 徐廷之的开门见山让谢道年和覃苏木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一上来就问这么直接的问题,着实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徐廷之看出两人的局促,于是笑道:“两位别介意,我这个人一向喜欢直来直去,你们不用觉得我是个当官的就紧张,毕竟今天是家宴,就当唠唠家常,说说闲话。” “就是,你们俩有什么想知道的或者想问的就直接问,廷之没有那么多规矩。”刘尚漫也跟着打圆场。 谢道年和覃苏木相互看了眼。谢道年开口说道:“不瞒徐司长……” “廷之。”徐廷之纠正道,“你我年纪相仿,我说了这是家宴,不必叫官称。” “好,廷之兄。”谢道年接着说,“不瞒廷之兄,其实我们一直想办教育,但很可惜,我们一缺地方二缺钱财三缺人力,谋划了很多年还是一无所成。今天听刘主编说你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不知道可否传授我们一些。” 徐廷之打量了两人片刻,笑着说:“如今这乱世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哪里还有精力去读书识字,你们为什么要想着办教育呢?读书育人这种事,私塾、学堂有的是,不差你们这一所吧?” “你说的没错,但是私塾和学堂都是给有钱人家办的。”覃苏木转头看向正在吃饭的肖邺,“可是像他这样的穷苦孩子却没有资格进去。” “我们想做教育不是为了那些有钱人,是为了那些最底层穷苦百姓。”覃苏木眼神坚定的看着徐廷之说,“廷之兄,你是书香门第出身,不知道底层百姓的难,在这个乱世里,他们如蝼蚁般被踩在脚下,没有一点尊严。” “读书识字就能有尊严了?”徐廷之问。 “起码能够多条活路!”覃苏木说。 徐廷之看了他片刻,“覃少爷,你家是奉天城威名赫赫的覃氏纺织企业吧?” “是。” “按理说你一个少爷应该衣食无忧才对,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受罪呢?” “我和覃氏企业没有关系。” “哦?半个月前,令兄长覃志远给我来了封信,还跟我说起你这个弟弟。看来他说的没错,你确实是个胸有大志之人,只可惜生错了朝代。”徐廷之不慌不忙的说。 “你认识我大哥?”覃苏木惊愕的看着他。 徐廷之笑了笑说:“我们俩可是多年好友呢。要不是他坚持回奉天,我们俩现在应该在一起共事呢。” 谢道年疑惑地看着覃苏木低声问道:“你大哥也在京里待过?” “嗯。十年前他在京里待过,不过后来被父亲召回去继承家业了。”覃苏木说,“我大哥其实比我更有抱负和理想,可惜他就是太听话了,三纲五常就像刻在他身上,不,准确的说是刻进了他骨子里,父亲说什么他听什么,从来没有忤逆过父亲。” “嚯,还好你大哥听话,不然你现在应该也在家里继承家业了吧。”谢道年小声调侃道。 覃苏木用胳膊肘杵了下他,“说什么呢。什么时候还开玩笑。” 徐廷之笑道:“苏木,其实你想办教育的心我能理解,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凡事量力而为,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且不论地址和人力,单单资金这一项就够你们忙活的。如今国家内忧外患,政府是拿不出一分钱给你们的,年初天津卫那一丈已经把国库打得所剩无几,而且北伐刚刚开始,所有人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读书识字不是解救劳苦大众的捷径。” 徐廷之的一番话犹如一盆冷水浇的覃苏木和谢道年透心凉,正如徐廷之所说,办教育最大的困难就是资金,覃苏木想着自己已经和家里断绝关系,若伸手要钱无疑是认输。可是,指着谢道年这微薄的工资又要等到猴年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