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助教
沈越在思考,他的思想对于这个社会,对于老师邓同芳来说是否过于超前。在这个世界,实行什么八小时工作制,根本不可能,也不正常,还没必要……最主要的是,这时代的人根本接受不了。 你能指望剥削阶级自发地去立法保护被剥削阶级吗?不可能,除非有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他们的头顶。 沈越一时间也吃不准先生的意思,只是试探性地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要保障劳动者的合法权益?” “正是。” “不知先生要如何保护,对于工厂主和工人的关系,您又是如何定位的?” “滑头。”邓同芳伸指点点沈越:“试探起为师来了?” “江流不敢。”沈越连忙一礼。 “依为师所见,这工厂主就是盘剥者,如同相间的那些地主一般,对雇佣的工人极尽盘剥之能事,指望他们善待工人,简直和期待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一样难。”邓同芳说着,哼了一声:“为师在朝中之时,有同僚说,工厂主毕竟给了工人一份工作,发给他们薪资,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在我看来,这种言论简直无耻之尤!” “且不说谁是谁的衣食父母,若没有工人,工厂主找谁来维持工厂运转?又去哪里赚钱?就像国家一样,没有千千万万的生民,哪里有我们的大汉?这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工厂也是同理,工厂亦非一人之工厂!” “先生慎言……”沈越一个激灵,这老头的思维也太特么超前了,可不敢让他继续说下去。 “慎言?慎言什么?”邓同芳冷笑道:“这话在朝堂上我也不是没有说过,大汉不会因言治罪,你放心就是。” 沈越拱手一礼:“那先生可否想过,您上疏之后,会有谁支持,会有谁去反对?支持您的人有多少,反对您的人又有多少?奏疏所建议的新法,是否可以施行?” “若仅是因为别人反对,就放弃了自己的立场,这和墙头草又有什么区别?”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脾气很烈,大有铁肩担道义的气概。 随后话锋一转:“江流所言,也不无道理。朝中局势错综复杂,官员家中大多都与各个厂中有所勾连,想要推行新法,难如登天。” “敢问先生,如何评价陛下?”沈越毛着胆子问道。 邓同芳转过头望向窗外,右手无意识地在桌子上轻轻敲打。良久,他叹道:“陛下或许不是一个好皇帝,但陛下……绝对是一个好人。” “何出此言?”沈越奇了,居然还有这种评价呢? “只说陛下这个人罢,他自登基以来,便崇尚一团和气,从我认识陛下起,从没听说过陛下发脾气,甚至连身边宦官宫女犯错,都是稍事惩戒就轻轻放下。朝臣则更加宽松,廷杖从未用过?陛下又是个重感情的,只要不是谋逆大罪,陛下一般都是轻轻揭过,这也是朝中现在如此局面的主要原因。”邓同芳如是说道,话语中带着无可奈何。 “陛下一生都坚定一个准则,那就是让自己活,也让别人活。” 沈越提示道:“既然陛下是个善人,那能否让他微服私访去工厂中看一看?兴许陛下看到了民生多艰,就会……” 邓同芳眼前一亮,也不看窗外学子追逐打闹了,站起身左右踱了几步,颇有些激动地夸奖道:“嗯,好办法。若依此计而行,定可成事。” “另外,先生,对于如何保障工人权益,学生有一点不成熟的浅见……” “莫要谦虚,直言便可。” “家母被工厂辞退后,学生也曾经问过缘由。家母说,工厂早有开革她的意思,这次也是借着机会罢了,至于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家母并没有可以带着上工的孩子。” “为何还特地要带孩子上工的女工?”邓同芳奇了。 “孩子可以干些零碎活,不需要付工钱,只需要提供一顿午饭便可,这样十个孩子可以顶一个壮劳力呢。”沈越为自家老师科普道。 “岂有此理!”邓同芳一拍桌子,有些出离愤怒了:“这群恣意妄为的虫豸!我真是想不到,他们居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真是气煞我也!” 沈越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搭话。他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这个年月居然会出现老师这样的人。 不过也是,自古以来,华夏就不缺为民请命的人,不缺这种脊梁。 不知不觉间,老师的形象愈发高大起来。
“明日我便上疏陈说利害,劝说朝堂立法禁止童工!” 沈越提醒道:“步子迈的太大,朝堂诸公必然接受不了,恐怕能够同意立法的人寥寥无几,还请先生三思。” “三思个什么,我也没指望他们能同意。” 邓同芳的一句话,让沈越有些摸不到头脑。 看着莫名其妙的沈越,邓同芳耐心地解释道:“若我上疏要求为童工发放薪酬,并且不做重体力活的话,定然也会遭到反对。但我若是先提立法禁止童工,被群臣反对之后再提先前所言之策,那么,看起来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高,都让你高完了,沈越心想不愧是混过官场的老油条。 真是让人肃然起敬。 “另外,学生还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沈越在邓同芳示意他继续之后,说道:“针对于工厂主时刻侵害工人权益之事,莫不如成立一个工会组织,全部由工人构成,由工会去牵头保障工人的权益,如何?” “想法不错,我记下了。”邓同芳颔首,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不想江流平日里飞鹰走犬,还能有这等忧民的意识,真是难得。” “先生这是说的甚么话,江流从人民中来,自然也要回到人民中去。”沈越也笑了:“学生的父亲是农民,母亲是工人。” 邓同芳起身,拍拍沈越的肩膀:“为师还要写个奏疏,就不多留你了。”说罢,又道:“于课业上有什么新思路,可以随时来找为师聊一聊。唔,我还缺一个助教,不知江流可有兴趣?” “呃……我……这不好吧?学生今年也才十六岁……”沈越有些受宠若惊地推辞道。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你如何做不得?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莫要推辞。”邓同芳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 “那……便谢过先生了,学生告退。”沈越拱手一礼。 刚打开门拽上苏怀玉,沈越又被邓同芳叫住:“江流,以后称师即可。” 沈越怔了半晌,在苏怀玉震惊的目光中冲着教室内躬身一礼:“是,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