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江湖人
早些年的时候,赵三七还是个流民,因为家乡遭个水灾,只活了他一个。一路要饭逃难到了这个地方。幸亏山上的道长心善治好了他的病,还让他在山脚下住了下来,赵三七这才免于年纪轻轻就死在这狗日的世道。后来依着原先自己家的营生,搭了一个茶棚,卖些茶水和吃食给南来北往的行脚商人和上山问道的信众,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好歹还有些盼头。 听说现在到处都是打仗,往常赵三七心里面难免有些抱怨客人稀少,原本就挣不了多少钱,现在日子过得更加清苦恓惶。 但是今天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茶棚里突然来了许多人。想着天气炎热,凉茶应该能卖个好价钱,赵三七卖力的和弄了一大锅的凉茶,挨个儿端上了桌,然后,一边准备一些吃食,一边悄悄的打量这些客人。 赵三七觉得,这些人是江湖人! 这些人一水的汉子,大约来了二十几个,个个身形高大,孔武有力,坐在一起却不互相交谈。身旁有用布包着的兵器,放在随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其中一个葛衣大汉明显是首领------赵三七看得出来,这些汉子都是围着这个人坐着的,而且这个人看上去比较聪明一些。 但赵三七并不害怕。听说山上的道长在江湖中颇具名望,往来的江湖人士对山上的道长也充满了崇敬。还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人在这个地方撒野的,想来一会儿问他们收钱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拒绝,大不了给他们打个折。 不多时从外头走进来一个人,靠近那个汉子耳语道:“我们要等的人快到了,不过有三四十人也在附近,半盏茶的功夫就到” 葛衣汉子转过头来:“知道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不过个个都带着兵器,来者不善啊” 葛衣汉子静坐片刻,看着茶中的水面渐渐升起一些细小的波纹,端起碗来饮尽碗中的茶水:“戒备,人来了!” 周边的汉子们纷纷停止吃喝,将手放在布包着的兵器上。一旁的赵三七也吓了一跳,连忙蹲下来,露出个脑袋看什么情况。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从林中。窜出二十几匹马来,马背上劲装剑袖的武士,马上悬挂着弓箭和兵器。行至茶棚附近,马上的骑手纷纷勒住马,动作整齐划一。隔着一两丈的距离和茶棚中的人们互相对峙起来,双方也不言语,只是互相看着。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人从马上翻身下来走到茶棚中。先是看了看葛衣大汉他们,然后敲了敲桌子,高声问道:“店家,此处离崇阳宫还有多远?” 赵三七战战兢兢地从灶台旁边站起来,指着旁边一条路:“不远了,从这条路上山,一个时辰就到。” 年轻人看赵三七有些害怕,便笑道:“店家莫怕,我等久仰崇阳宫玄贞道长威名,特来进香拜会,不是什么坏人。” 赵三七听年轻人这么说也慢慢的放下心来,不过还是站在原地,没敢出去:“原来是这样啊,客人,现在天气炎热,不妨在小店喝些凉茶,解解暑气。” 又来了这么多人,不多赚点有点亏呀。 年轻人笑了笑,走到骑士中间,朝马上一人道:“常大哥,刚刚我偷偷打量了一下对方,个个都带着兵器,怕别有所图。” 马上的汉子摘下斗笠,方方正正的脸上,一双虎目扫过在茶棚中的众人,沉吟片刻便道:“先不要和他们起冲突,先搞清楚是敌是友再说。” 随着这个常大哥下马,马背上的骑士们一部分也下来,但将兵器拿在手里,另一部分策马离去。常大哥带着十几个人进了茶棚,坐在剩下的几张桌子旁,赵三七连忙把洗干净的茶碗和茶水布置上来。 年轻人端起一碗喝了一口,仔细品尝了片刻,朝常大哥点了点头,众人才开始端起茶碗喝茶。 葛衣汉子见这些人如此行事,便知这些人也是老江湖了。出门在外谁会放心吃喝,分明是先要尝尝这茶水中有没有蒙汗药,便张口道:“兄台也是来拜会玄贞道长的吗?那真是巧了。” 常大哥微微一笑:“是啊,久闻道长大名,一直无缘相见,这次特地赶来,也算是得偿所愿。” 葛衣汉子也笑道:“哈哈,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两人有说有笑的交谈着,但若不是双方手下一直在对方身上打量,手中去随时握着兵器,还真以为二人是萍水相逢却交谈甚欢的江湖人。 “听兄台口音,像是淮西人氏”葛衣汉子道:“在下张士信,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常大哥道:“山野粗人,哪来什么高姓大名,在下姓常,排行老大,叫我常大即可。” 张士信笑道:“常兄弟忒不实诚,在下居具名已告,常兄弟怎的这般敷衍?” 常大却也不生气:“我本是山野村夫,名字即是这般,不像兄台出身高门大户有名有姓的。” “张某错怪常兄弟了”张士信听常大这么说便站起来,刚向前走了两步,常大跟前的下属立刻警备起来。那个跟在常大跟前的年轻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手已经按在刀上,拔出几寸,若张士信再往前一步,便叫他血流当场。 常大伸出手来,制止住下属。 张士信也没向前,同样制止了自己已经站起来的手下:“常兄弟,相见便是有缘,我们不妨一起上山,如何?” “不急”常大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时候还早,张兄若是着急,可先自行上山。店家!” 张士信眉头跳动,心中恼恨,却笑道:“不着急,张某等常兄弟便是。”说完便又坐了回去。 赵三七听得常大唤他,便连忙走了过来:“客人有何吩咐?” “近些时候,上山的人多吗?” “几乎没什么人了。”赵三七说:“现在世道不太平,没什么人出门。” 常大问道:“那近几日可有什么人来过?” “也没什么人,山上的道长们,道是下山来采买一些日杂粮食,客人要找什么人吗?” 常大瞥了一眼张士信,故意提高声音:“是一大队人马,有好几十人。算算日子,这两天也该到了。” 果然,张士信面色突变,阴鸷的盯着常大,然后迅速收回目光,低头思索着。 赵三七想了想:“没有,近些的时候,人最多的时候就是你们二位了。” “多谢。” 常大看了看张士信,也不说话,继续喝着茶。 张士信一转阴沉的面色,和气的向常大拱了拱手:“原来常兄弟也是为了那个人而来,你看张某手下这些人有些力气,不如让我们共谋此事如何?” 常大笑了笑:“咱们萍水相逢,还是各干各的好,万一被人下绊子,也好撇得清关系不是?” 这时先前出去的骑士一齐骑马回来,其中一人到了常大跟前,耳语了一番。张士信正要张嘴说话,自己这边派出去的是探子也回来了。同样也是耳语一番,场面出奇的安静。 常大身边的年轻人凑到常大身边:“常大哥,这个张士信想干什么?难道他也是……” 常大摇了摇头,小声说道:“这个张士信和我们不是一路人,目的肯定也不一样,他不过是想借我们的手达到他的目的罢了。” “他们盯梢的应该和我们打打探到的消息差不多,人快到了。” 常大环顾四周,见张士信等人已经做了攻击准备,便对年轻人说道:“一会儿动起手来,注意咱们自己这边儿的人,稳住阵脚,不要乱” “好的” 赵三七以为他们要打架,便连忙窜到灶台后面去。撅着屁股杵在那儿,等一会儿没听到打斗声。悄悄的抬起头来,就看见这两方人马各自退去,隐藏在路旁的林子和草丛中。
远处传来马的嘶叫声。渐渐地清晰可辨起来,过了不多时候,便见林中的路上,渐渐走出一支队伍。当心有二三十孔武有力的武士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几辆马车,马车后面是一些随从。 赵三七开始后悔了,今天的茶水和吃食准备的少了。要是再多做一些光,今天的收入就抵得上好几个月了。 常大躲在密林深处,注视着眼前这队伍,小声对跟前的年轻人说道:“文泰,你看先前的骑士都是百战的好手,他们骑在马上,却四处警戒,马车周围的随从,也很难对付,在这儿我们下手不合适。” 文泰问道:“那张士信他们呢?他们会出手吗?” “不会”常大摇了摇头:“张士信像只狡猾的狐狸,他在等我们先出手,然后自己坐收渔翁之利。说我们不出手,他也不会出手。” “那我们要等下去吗?” 常大沉思片刻:“静观其变!” 马车走到赵三七的茶棚前,慢慢停了下来。一个骑士策马走到茶棚下,高声喊道:“有人没有?” 赵三七探出脑袋回答着:“有有有……在呢,在呢!” “出来答话!” 赵三七胆战心惊的走出来,慢慢靠近骑士跟前,眼睛都不敢抬,就在刚刚他认出骑士马上挂着的武器是军队制式的弯刀!江湖人可能有道理可讲,但是这些军卒没道理可言。 骑士高声问道:“此处距崇阳宫还有多远?” “回……回大人……回大人的话,朝着这一边儿走,大概一……一个时辰。” 骑士打马回去,走到马车跟前:“主人,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了” 马车中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来:“那在此地休息片刻吧” “是。”骑士很恭敬的回答:“主人,我看到地面上有很多脚印,还很新,刚刚肯定有不少人在这里,我带人将四处搜查一下。” “不用了,小心戒备即可” 马车上的帘子掀开,从上面走下一个男人来,年纪约四十来岁,方脸阔额,留着短髯,衣着光鲜,一派富家翁打扮。 躲在一边的常大见此人从马车上下来,不由得将手握在刀上。一旁的文泰见状,连忙伸手按住常大的手,常大慢慢冷静下来。 而躲在另一边的张士信,见常大这边并未出手,不由得心中暗骂,想到对方人多势众,也只好耐着性子蛰伏起来。 从马车上下来的男子走到茶棚里,赵三七早已将一面桌子擦拭的干干净净,然后恭恭敬敬的端上一碗茶水,这个男子并未喝茶,而是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问道:“店家,崇阳宫的玄贞道长近来可在山上?” “在呢”一说到玄贞道长赵三七反而不感到害怕了:“咱们天门山崇阳宫的掌教真人,别说在这一带,就是整个天下那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你见过我玄贞道长吗” “没有”赵三七回答得很小心:“小人只听过玄真道长的名号,那年逃难到这个地方,还是山上的赤松真人给治的病,小人没福分,一直没见过玄贞道长尊容。” 中年男子又问道:“逃难?从什么地方?” “以前老家在黄河边上,后来遭了水灾,全家都淹死了,我往南逃,后来想回去的时候又听说黄河边有人造反,再后来就在这儿了” 听到造反两个字,这个中年男人沉默了良久,长叹一声缓缓说道:“是啊,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这一反,整个天下都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