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章 两只禽兽一台戏
自从进入这具身体,束缚在皇帝身上的枷锁都不见了。 他性格中被压抑或者隐藏起来的阴暗面,完全暴露出来。自由自在的感觉,还挺不错。 “你不认识他?”粟荣皱着眉头。 离得这么近,他自然看清楚了少女的眼神。她打量阶下三人时,神情漠然乃至冰冷,就像看着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不是说明这少女心计非常深,就只能说明,她果真是不认识眼前的人。后者自然不是粟荣期待的结果。 “我应该认识他?”皇帝反问。 粟荣的心思他如何不明白?为了能留在齐王宫,姬元修各种暗示自己是皇帝派来的暗差。对于真正的皇帝来说,这不算难事。 私密的对话随便提上几句,就够粟荣猜忌了。这也是以粟荣之聪颖,现在依然按兵不动的原因。 可若是眼前这老汉指认了风兮兮,也就是皇帝陛下的身份,那他就彻底变成了一个假冒暗差的渔女。 别说回京城,小命能不能保住都还是问题。 “兮兮!”风老爹眼见闺女就在眼前,情难自禁。 “我的好女儿,那日下雨,爹说不让你出门,你偏要捕鱼,说要卖了钱给爹抓药。你知不知道,你落入河中没了影踪,你爹我哭得晕死了好几回。你失踪一个月,爹爹沿着河岸找一个月,爹真的想你啊!”说着老泪纵横。 皇帝陛下眼神平静,“虽然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并不是你女儿。” 齐王摸着下巴,表情阴沉莫测,对拘谨站着的布衣百姓挥挥手,“你们过来,都仔细看看,这位姑娘,果然是你们认识的姑娘?” 三个人磨磨蹭蹭上了水榭的白玉阶,也不敢真的靠近皇帝,隔了几步远仔细瞅了片刻。 风老爹泪水决了堤,“我自家养了十七年的姑娘,我还能认错?” 旁边的村妇也跟着帮腔,“那眉毛,那鼻子那眼,就是风家的丫头,绝不会认错。” “你怎么说?”齐王眯着眼睛看向皇帝。 少女冷哼一声,嘴角挂着讥诮漠然的笑,双腿在裙下晃来晃去,案上白玉杯映出她娇嫩面颊,“不认识。” 声音漠然,坦诚,没有丝毫迟疑。 “兮兮——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们风家再穷,你爹再没出息,你也不能不认他啊!你忘了当年他一把屎一把尿的帮你养大是多不容易!” 旁边村妇眼睛一瞪,叫嚷起来,身形虽干瘪瘦小,嗓子倒是嘹亮犀利。 少女冷嗤一声,“这个倒还真不知道。” 村妇脸涨得通红,双手握成拳头,“良心被狗吃的小贱/种!你掉进河里这些天,你爹不眠不休的找你,早知道当年抱你回来时就应该掐死你!一了百了!” 被这样谩骂着,少女的眼神依然没有变化。一边用玉杯喝着葡萄酒,一边淡淡听着。 “娘,你别……”村妇旁边,一个穿着粗布衣,破烂草鞋的高壮男子焦急地拦住她,偷眼瞟了皇帝陛下一眼,拘谨道:“兮兮她可能只是……只是病了,忘了!” “放你娘的狗/屁!”村妇破口大骂。“病了能连祖宗都忘了?病了能不顾廉耻的往男人床上爬!” 说着拿手指死命戳儿子的脑袋,“你眼睛被狗/屎蒙了,看上她这样为了荣华富贵连爹都能不要的臭蹄子,你还敢跟你娘顶嘴!” 村妇个子本就矮,为了戳儿子可谓是踮起了脚尖。 她那壮的牛一样的儿子见自己老娘生气也不敢动弹,低着头任她戳,像只受了委屈的大熊一样,又是可怜又是好笑。 偷眼瞟了皇帝一下,大牛怯怯道:“当初你不也是看上她做儿媳了么……” 一句话点了炮仗,村妇拍着大腿跳起来,咆哮道:“老娘是瞎了眼才看上她!老娘看上她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不孝子!” 她转而回头怒瞪着皇帝陛下,恶狠狠道:“风丫头,李大婶再问你一句,你究竟认不认你爹?” 水榭中少女神情凉薄,手中玉杯自始至终没松开过,像戏台下的漠然旁观者。 村妇大怒,“走,现在就走,老娘再多看这小贱人一眼都折寿!”说着拉起儿子。 大壮牛见自己老娘拉,不敢不走。可怜巴巴地瞅了皇帝一眼,又把风老爹拉上。 方才他们的争吵风老爹都听在耳中,见女儿没事人一样坐着,简直心如刀割。 割着割着,转念又一想,女儿现在穿着绫罗绸缎,与齐王和齐相这样的平民百姓一辈子也够不着的贵人们平坐,也算是享福了。 既然如此,自己这糟老头子……就别拉着她的后腿了…… ……女儿幸福就好。 一边想着,一边抹着眼泪被大牛拉着往外走。 走了没几步,听到上面的贵人淡淡道:“要你们走了么?” 三人一怔,停下来。这才发现,方才见风兮兮时一时激动,也没管什么场合,就这样骂了一通街。也不知道有没有冲撞贵人。 粟荣说:“眼前的姑娘,是不是你们家的姑娘?” 三人对视一眼,一致摇头,“不是。” 粟荣微微一笑,“果真不是?”齐相一笑,水榭中所有灯烛都没了颜色。 “果真不是。” “很好。”粟荣脸色沉下去,抬手招来护卫,冷声吩咐道:“把他们拖下去,每人五十大板。齐王宫是随便就能来的么?这位姑娘可是齐王的美人,你们这样冲撞她,王爷岂能饶了你们?” 话一说完,下面跪着的三人脸上都没了血色,呆呆看着水榭中少女,期望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表情来。 少女的神情依然淡然,自饮自酌着,赞了句,“丞相公允。” “小贱/蹄子看我不跟你拼命!”村妇急了眼,挽起袖子就要冲上来却被自己粗壮憨厚的儿子狠狠拉住了。
大牛跪在地上,“两位贵人,我娘和风大叔年岁已高,不如他们的责罚就让我来承担吧。” 粟荣拍掌,“孝子,准。” 一行三人被拉了下去,水榭内齐王复杂的目光停留在皇帝脸上。他犹如丝毫不觉,见人都散了,伸了个懒腰,“可以去睡了吧?” 粟荣打了个哈欠,恢复温雅公子的模样,“可以去睡了吧。” 皇帝晃着手中的玉杯,裙摆摇曳着站起来。“玉杯虽好,质地却不够纯粹。西域有胡商从波斯运来晶莹剔透的琉璃杯,夏日盛着装了冰的葡萄酒,那才是绝配。” 一个渔女,也懂得这些?粟荣挑眉。 眼见那少女裙摆飘摇着要走,却又转身,嘴角勾着笑对齐王轻声说: “殿下的酒窖该打理了,这葡萄酒都有些酸意了,实在影响口感。像您这样的身份地位,何必小气?下次把酒窖里的兰陵美酒拿出来给我们尝尝吧。” “且慢。”她走到白玉阶下,忽听见齐王唤她。 年轻的王爷一步步从上面下来,容颜俊朗,眼眸中像凝着星光,“刚才那番话,是谁教你的?” 教?皇帝陛下心中冷笑,你哥我从小在金玉堆中长大,这些东西还要人教…… 心思不过略一流转,醒过神来却见齐王眼中狡黠光芒闪动,心中叫了句不妙。 方才姬小二那句话不过是引开他的注意而已。只怕…… 下一瞬间,他被齐王整个扛上肩头,狠狠朝外一抛,越过白玉栏,落入荷花池中,溅出巨大的水花来。 水池中传来女子愤怒的咒骂,“姬元绍——” 粟荣朝白玉栏杆下望了望,叹了句,“齐王殿下真是蛇蝎心肠。” “丞相过誉,本王这点恶毒,可还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水池中掀起浪花,红衣少女狼狈的挣扎着浮起又落下,“你们两个禽兽……快救……不会游泳……” 齐王和齐相带着笑意看水中的少女翻腾不休,像是在看着一尾貌美的人鱼在翩然起舞一样,悠然闲适。 这世上,哪有渔女不会游泳的? 少女咒骂更加不堪入耳,挣扎的幅度也慢慢变小,最后荷花池上泛起一连串的水泡,她再也没能浮上来。 粟荣:“她好像真不会游泳。” 齐王:“似乎是这样。” 粟荣:“要不要救她?” 齐王:“你随意吧。反正诛杀皇帝的暗使,是齐相亲手策划的。跟本王可没什么关系。” 粟荣:“你还能要点脸么?我怎么可能对小姑娘动手?” 齐王:“不是你做的也是你做的。你存在的意义,不就是给本王背黑锅么?” 粟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