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 悔意
一九七悔意 这样的感觉清晰而鲜明,仿佛镌刻在灵魂深处。【】丹儿,其实你不知道,那一日,你从天而降,飘然现身于朕的轩辕殿中,朕查实你不是鬼魂现世,而是再度复活归来,看着你活蹦乱跳安然无恙,朕也曾心存欢喜,那黑漆漆的棺材、幽深深的坟墓终究没能困住你丹儿,你是朕血脉相连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不会轻易被阎王带走但这一回,难道你真的要一去不返么一滴冰冷的浊泪毫无征兆,无声无息地从辰旦眼中漫出,滑落腮边,滴在星子的手背上。那本是冷冰冰的泪滴,星子却似猛地被火钳烫了一下,奋力地将手往回一缩,挣脱了辰旦的束缚。 星子重伤之下,内力受制,手足皆麻木无法移动,拼力一挣,带动胸中气血逆流,痛苦难以名状,脑中亦是阵阵晕眩。星子甚至无力发出呻吟,连张口喘气亦觉吃力,只得保持着僵直的姿态。再不想与辰旦相对,惟愿他速速离开 辰旦手中顿时一空,便如抓了把流沙,握得再紧,也终究会从指缝中溜走,化为乌有,心中亦随之一空,似从万丈高楼上失足跌落,到底是留不住么见星子连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守在这里也无意义。辰旦缓缓站起身,静静地凝视了眼前那模糊不清的背影片刻,心头忽有了个大胆的决断。 但今日星子刚受了刑,又一心闹着别扭,一切都无从说起,辰旦从怀中摸出一方汗巾,摸索着为星子拭去额头密密的冷汗,柔声道:“丹儿,你先歇着,朕明日再来看你。待你痊愈,朕便安排你去祭拜母后。”星子无一字相对,既不谢恩,也不辞送,辰旦复于榻边站了一会儿,转身慢慢地退了出去。 “砰”的关门声回想在耳际,如琴弦乍断之音,星子仍一动不动地躺着。痛这一回的痛和从前无数次的酷刑不同,是几乎要将整个人的身和心都摧毁的痛,深入每一段血脉、每一寸肌肤,勇气、信念、热情和希望都已在痛苦中被碾为齑粉这样的痛,浸入四肢百骸,无可挣扎,让人说不出一句话,发不出一声呻吟 父皇,不,陛下,你赢了看着我崩溃,看着我放弃,你是不是会觉得快意恩仇呢呵呵,早已注定,我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不,你早就告诉过我终点所在,我要么是你最大的敌人,要么是你手中无往不利的工具,我却天真到不愿意相信。可那是一座亘古不移的冰山,就算我洒尽一腔热血,又怎能让它融化一丝一毫 不知过了多久,复听见门响,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子扬来到星子榻前,也无多话,如往常那般抬起星子伏在枕上的脑袋。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牵扯了星子背上的伤口,星子的惨白的嘴唇霎时转为乌青,手指下意识地拽住床单,却使不上力,抵挡不了后背碎骨般的痛。 子扬将一碗清茶递到星子嘴边,星子哆嗦着张开口,勉强含了一口,尚未咽下,忽哇的一声,连同腹腔中的血水全呕了出来,吐得搜肠刮肚,染得青瓷色的玉枕一片浅红深红。子扬叹口气,知他透骨钉入钉之后,前几日痛苦难当,饮食言语皆万分艰难,也不再勉强。 子扬放下茶盏,复在榻边坐下,谑笑道:“刑讯有康武永武,鞭刑找我,透骨钉有阿宝,大内侍卫中倒是人才辈出。我得去打探打探,谁是擅长凌迟的,让他先磨好尖刀,做好准备,免得朝夕之间,圣旨一下,手忙脚乱地来不及。” “哥”星子痛得颤抖不已,脑中昏昏沉沉,听子扬照旧嘲讽,知他是为自己难过,忽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泪水滚滚而下。 “啊你怎么了真的受不了了”这下轮到子扬着了慌,他几乎从未见星子因受刑不过而痛哭,一时手足失措,想揽住他安慰,又怕更增他痛苦,只得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星子满脸泪水,喘不过气,良久,方渐渐平静。勉力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子扬:“哥我是不是是不是真的错了” 子扬听星子可怜巴巴地问出这句话,一时怒火中烧,本待狠狠地训斥他一番,或是索性拂袖而去,但见他眸中泪光迷离,念及他所谓不得已的苦衷,终究没有了语言。“唉”子扬忍耐地撇一撇嘴,满是无奈,“你何必问我对错,难道你脑子里装的全是浆糊偏要等到只剩了一口气时,才来装模作样地明知故问不过也好,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你既已知错,便可安心上路了。” “哥,你”星子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抓住子扬,泪眼相对,愈发委屈。 子扬冷哼一声:“别拽住我不放,反正我也是要与你陪绑殉葬的,你还有什么不满” “自作孽,不可活。”星子低低地道,“哥,你教训的是。” 透骨钉的入骨之苦,肩背脏腑都似寸寸断裂,加之内伤尤深,星子除了勉强服下几枚药丸,不沾水米。时光似被锁在了墙角,停止了流逝,一点一滴漏不尽耿耿长夜。一日十二个时辰,星子看似一动不动地趴在榻上,却如身处无间地狱之中,无数次生与死的交替,竟连昏迷都成了奢望。 次日午膳时分,辰旦果然复至。辰旦来时,只乘了一顶软轿,着一套靛蓝色薄锦团龙常服,头戴青色蝉翼纀头巾,三五随从。见了子扬等人,辰旦的态度竟是意外温和,全不似往日冷厉,衬得他的面上气色亦比窝在寝宫病榻上好了许多。辰旦进得青云阁,命随从的内侍将描金红漆的食盒置于榻前红木镂花的小几上,即屏退众人,独自留下陪着星子。 正午时分的青云阁不似昨日那般昏暗不明,星子依旧俯卧榻上,全不回顾,亦无一言。榻上那孤零零的身影,愈发透出一股凄凉。星子无礼,辰旦亦不介意,自行打开食盒,捧出一盅尚冒着热气、雪白如玉的浓汤来。这是他特意嘱咐了御膳房,用各种珍奇补品加干贝虾仁海参淡菜等上等海鲜精心熬制而成。 “丹儿”辰旦轻唤,星子毫无动静。辰旦一手端了那汤盅,上前欲要扶星子起来,喂他进膳。哪知星子闻到些微油腻之气,腹中便如翻江倒海一般,张嘴便喷出一大口鲜血,四处溅开,连辰旦衣襟也被染上。辰旦见玉枕上下一团团血迹,显然这两日间,星子吐血绝非一两回,不由慌了神,忙放下汤碗,扶住星子:“丹儿,你” 星子自行扯过床单拭去唇边血迹,虽疼痛如焚身碎骨,仍不愿在辰旦面前示弱,伸手欲将他挡开,口中若无其事地道:“罪臣不敢劳动陛下垂问,陛下龙体要紧,即请回宫。蒙陛下开恩,罪臣并无大碍,只是难进饮食,休养几日便好。” 星子语气冷淡疏拒,更有不加掩饰的不信任,他是当朕来演戏哄他么星子每唤一声陛下,便如在辰旦心上生生扎了一枚尖利的刺,殊为刺心刺耳,可又无可奈何。原来“父皇”二字竟那样动听,犹如天籁之音,何时才能重温 辰旦放下汤盅,揭开搭在星子背上的海蓝色镶金边的薄绒毯,却被眼前的情形怔住了,半晌无言。原来朕竟从来未好好地查验过他的伤此情此景,辰旦忽想起,少年时游猎御苑,曾一箭射中一只凌云盘旋的苍鹰,那苍鹰扑腾了几下便如一颗飞石,直坠下来,摔在地上,折断了翅膀,唯有一双鹰眼仍圆睁着,似有无尽的不甘而如今,朕也折断了他的翅膀,他伤重如此,怕再难振翅高飞,朕终于不用时刻担心他会反噬会背叛,终于可试着接近他接纳他,但他若是鹰,折断翅膀的苍鹰唯有死路一条 辰旦握住星子的手臂,星子不能挣扎,遂任他摆布。辰旦抓着他软弱无力的臂膀,便如从地上拾起那只折翼的苍鹰,再无一点生机辰旦终于颓然放手,虽明知此言极蠢,仍忍不住喃喃问道:“你恨朕么”
星子不予置答,头也不回地道:“陛下放心,臣早有言在先,但一息尚存,必会确保陛下平安。” 恨么星子似乎顾左右而言他。辰旦听不出他的情绪是愤怒是嘲讽还是心如止水的平静或许什么都没有他已不愿谈爱恨之心,不肯言父子之情,惟誓言遵守承诺而已。朕与他,只剩下了这唯一的联系么辰旦不是不知道,星子确有一片孺慕深情,不过,从前觉得惟凭情感,绝非可靠,更不能倚为屏障,如今他已无情,辰旦不但不能放心满意,反而更加忧虑不安。 “丹儿,朕并不是想害你朕不想你死,你好好的”,辰旦断断续续解释了半句,吐出每个字都十分艰难,星子听若未闻,全无反应。事到如今,什么语言都觉苍白无力,言不及义,辰旦停了半晌,终化为无声的叹息。 辰旦复为星子盖上薄毯,他的动作已尽量轻柔小心,星子面部仍不易觉察抽搐了一下,额上的冷汗更如泉涌不止。辰旦虽不谙医道,但亦看出星子这般失血失水,竟连一口汤都喝不进,当是状况堪虞,却无法可施。 辰旦今日复来,本有许多话要与星子说,亦有要事商议,见他的样子,仍是无法理事,不能起身,心头愈发生出几分悔意。“你安心休养,朕明日再来看你。”辰旦切切叮嘱,似乎欲言又止。 星子自然猜到,辰旦圣驾亲临必有要事。他若是要了解自己每日每时的情形,只须找重华宫的内侍禀报即可,哪用得着这般降尊纡贵,一趟趟地空跑也难怪,前方战事如火如荼,瞬息万变,辰旦怎能不忧心忡忡只是星子无声摇头,皇帝也是糊涂了,有事要说,何不说完了再上刑如今我可是力有不逮了。 星子又苦苦地捱了二日,有莫不痴的灵药并辰旦所赐的大内秘药,内伤总算趋于稳定,外伤也开始愈合。辰旦仍是每日必来一次,星子不假辞色,有问无答,辰旦便说几句抚慰之语,于床边站一会便走。 一来二去,倒令星子纳闷了。皇帝是玩三顾茅庐呢还是程门立雪到底什么事有求于我,犯得着这般做作我都成了这副样子,他还有什么可忌惮的么何况,我不是说了么,只要能下地就出征。眼下他就算再急,将我绑去军中也无用啊 星子自是知道,辰旦并非全然绝情之人,只不过悠悠万事,都抵不过他的皇位、他的王权、他掌控天下的欲念,而猜忌防范之心,更令自己拼了性命都无法逆转。可笑的是,当初我受刑受伤之后,父皇若肯亲来看望我,我早已感激涕零,恨不能粉身以报,现今却只道他是利用,是另有所图。父皇总认为我在演苦rou计,谁知到如今世事轮回,我自己竟也要防着他的苦rou计了 这日午时,辰旦进得青云阁时,子扬正扶星子靠坐在榻上,喂他喝一碗羹汤。星子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绣同色暗纹的中衣,略显宽大的衣服愈发衬出他形容憔悴黯淡,凌乱的长发披在脑后,身形亦是单薄如纸。 听得动静,二人皆回过头来望了辰旦一眼,目中竟皆有厌烦之意。辰旦微觉尴尬,忙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子扬便不多理睬他,继续服侍星子进膳。辰旦自行在榻前坐下,见星子今日能进饮食,气色稍好,不再惨白如纸,心头的喜悦竟是难以言表。 辰旦静静地看着星子喝完了一碗银耳羹,便询问子扬星子今日的状况,子扬据实以答。辰旦又亲自将星子扶到榻上躺下,查验星子的双足,足心的烙伤已大有好转。辰旦问几时方可下地行走。 想看前文的可以去领免费的赠送章节哦要电脑登陆才能领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