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九 精诚
一四九精诚 辰旦不及用膳,再度急召诸将来议。但见星子仍守护在侧,辰旦恨恨地瞪着他,他莫不是要窃听了朕的军情,然后去报告箫尺片刻后,将领陆续到来。星子明白辰旦猜忌,不欲辩解,微一躬身,便自行退了出去,也好得空料理棒伤。 星子既已回归,宿营时,军中遵循旧例为星子搭设了一处营帐,就在御营左近,暂放着行李等物事,并配了亲兵服侍。但星子见此时营地中人来人往,若要回自家帐中疗伤,必会惊动他人。星子来时已看见,大军营地外向南不远,有一处冰河解冻汇成的水潭,正好可清洗伤口。 星子到军需处另要了一卷白布,顺着潺潺的水声,悄悄地摸了过去。四下无人,唯有苍黑色的深邃苍穹点缀着几颗寒星,映入清潭,闪着微茫的波光。星子借岸边一块大石挡住身体,打算自己来处理伤势。刚脱了外衣,便听见身后轻微的脚步声,星子诧异转头,见又是蒙铸,暗叫声苦也硬着头皮问:“是陛下找我吗” 蒙铸摇摇头,神情竟有几分恻然:“不是,是卑职放心不下殿下,不知殿下可有让卑职效劳之处”他白日里见星子骑马的情形,猜到星子恐受了伤,见星子独自出营,便跟了上来。 星子闻言踌躇,他获罪于辰旦,不愿连累旁人,故连子扬或生财都不曾告知求助,但那夜与蒙铸交心晤谈后,两人虽再未单独相处,却暗暗生出一种不同往日的默契。耳听得蒙铸又追问了一声,星子暗想,他也算是爱憎分明敢作敢为的男儿,他既已察觉端倪,知我受伤主动援手,不会不知其中利害。我若一味与他撇清,反倒是小瞧他了 星子遂顺水推舟,拱手称谢道:“如此便有劳大人了只是受伤一事,万望大人勿要声张,绝不可泄露他人得知。” 蒙铸忙单膝跪地,俯首道:“殿下一万个放心,卑职省得。” 有了阿贞之事的经历,星子倒不担心蒙铸不能守口如瓶。即摸出怀中的药瓶递给蒙铸,转过身去,一件件宽衣解带。待脱下陨铁宝甲,蒙铸见那厚厚的裹身白布已被血水染成暗红之色,不禁惊呼出声 “嘘”星子示意他噤声,伸手去解那白布,已与血rou粘连一起,扯不下来。 蒙铸赶紧上前:“殿下,让卑职来。”星子便双手扶着大石,任其处理。蒙铸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揭开那血布,但到了最后一层,蒙铸亦是难以下手。星子催促一声“大人” 蒙铸咬紧牙关,用力一揭,即连皮带rou揭下血淋淋的一块,“噢”星子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待除去了裹伤之物,蒙铸被整个后背血rou模糊的惨状吓了一跳,整日里急行军,他竟是带着这样的伤虽知犯忌,仍禁不住开口相询:“殿下,这这是怎么回事” 星子微微摇头,语气却是不容置疑:“让大人见笑了。大人既肯帮我,我感激不尽。只是请求大人不要多问了。” 蒙铸住了口,他当然看得出,这是军棍留下的伤,但却并没有听说星子犯了什么错。其实何必多问更不该觉得惊讶,似乎在印象中,从初见眼前这人到如今,只要在皇帝面前,他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带着各种各样的伤,鞭打,棍伤,杖刑几乎已记不清有多少次,曾面对他的遍体鳞伤,昏迷不醒,甚至曾亲手在他的身体上添加一道道刻骨的伤痕。可他的坚韧更是无人能比,每当以为他就要倒下就会屈服时,他却一次次挺身站了起来。蒙铸也自诩是一条铮铮汉子,但站在星子身旁,却觉得好似一个怯懦卑劣的小丑。更难以置信的是,不管经历了怎样的嘲笑、责难和毒打,他一如既往的重情重义,侠肝义胆,从不曾改变分毫。 蒙铸眼中酸涩,伸手拭去眼角溢出的凉凉的液体。好在星子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蒙铸忽冒出一个念头,当初皇上认为他是叛逆,后来他虽然屡次舍命救驾,皇上也多加封赏,却仍似乎心结难消,常常把他打得死去活来,这一次更不知何故瞒着全军上下施以重刑如有可能,我宁愿代替他承受这样的痛苦,哪怕他真是叛逆也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蒙铸一惊,被这想法怔住了,原来,我早已被他折服,早在当初我与他处处作对之时,我只是不愿承认,不愿承认我与他差得太远但他会背叛皇帝么火海中,黑夜里,那一次次从天而降的身影蒙铸下意识地摇摇头,星子殿下对皇上忠心无二,甚至知道了皇上欲杀害他的养母,也未怀恨在心,怎么会是叛逆我怎可胡思乱想妄加猜度 蒙铸身为侍卫,也随身带着上好的伤药药酒,处理外伤甚有经验。先用药酒为星子清洗了伤口,再外敷包扎。蒙铸料理完背上的伤势,星子即站起,转过身来,拱手为辑,道:“多谢大人了,大人请先回营吧,我随后便到。” 星子前额晃动一片微弱莹光,不知是汗滴还是星光,蒙铸想到他白日马上的挣扎形状,料得他臀腿的伤势必然更为惨重,但又不便启齿,略作犹豫:“殿下,您腿上” 星子挤出半个虚弱的笑容:“时间来不及了,以后再说吧大人赶紧走吧,不然陛下怪罪下来” 后面的话星子虽未出口,蒙铸亦明白其中的利害,只得含泪对星子行了个礼,哽咽道:“殿下保重”随即转身离去。 蒙铸的身形隐入黑暗之中,星子靠着潭边大石略歇了片刻,臀腿伤重,几乎不愿迈步,真想就这样倒下去躺一会儿,真希望这夜色永恒,那滴血般的朝阳永不要升起。但已出营了许久,再耽搁父皇怕又会生疑,何况军中还有要事。星子忍着疼痛慢吞吞回到御帐,议事的将领大都已经散去,只剩了昕宇等几员大将,陪着辰旦进晚膳。 辰旦见星子进来,面色阴沉,不发一言。星子料想那些草包将领尸位素餐,多的是酒囊饭袋,议来议去也不过敷衍了事,不会有什么结果,便径直走到辰旦面前跪下,也不请安,直截了当地道:“陛下,臣有一个提议。” 辰旦不知他要说什么,又不便让旁人退出,故作镇静地抬抬下颌:“何事” 星子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箫尺起事,来势汹汹,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他本打定了主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而如今我军主力尚在域外,国内空虚,我之无算何敌彼之有备兼之远水解不了近渴,形势颇为不利。臣与箫尺素有渊源,情同手足,臣愿单骑去见箫尺,陈以利害,劝他休战,如此不须费一兵一卒即可重见太平。望陛下准臣所请。” 座旁诸将听星子竟直言不讳,与反贼箫尺素有渊源情同手足,皆大为失色。皇帝最宠信的义子竟和叛军首领搅在一处,实在匪夷所思。事起突然,众将怕惹怒辰旦,俱做痴呆状,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而诚如星子所料,辰旦和诸将商议无果,本就烦闷焦躁,听他毫无顾忌当众宣称,要独自去找箫尺,更如火上浇油,也顾不得尚有下属在场,拍案而起,大喝一声“来人” 旁边侍立的亲兵忙躬身应道:“卑职在” 辰旦一指星子,气急败坏令道:“星子妄图勾结叛匪谋反,将他拖下去”“斩首示众”四字在辰旦喉间打了个滚即咽下,略加思索改为:“重责一百军棍” 谋反罪名如山,两名亲兵愣了愣,便要上来拖星子,星子伸手轻轻一拦,两人便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星子从容叩首,嘴角噙了一抹淡如薄暮的笑意:“陛下息怒。罪臣旧伤未愈,若此时再重责一百军棍,恐怕将回不了上京了。恳请陛下慈悲为怀,网开一面,许臣暂且寄下这遭,回京后再行责罚。” 辰旦吐出“一百军棍”,即生懊悔。他昨日已经挨了一百军棍,今日再重责一百,怕是要当场打死了。以星子如今的手段,怎会甘心束手受死果然,星子口中似在求饶,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分明是不折不扣的威胁和抵抗。 而朕对他的威胁抵抗竟无对策如今他要走,纵有千军万马,谁能拦得住他他若铤而走险猝起发难,朕更无把握能全身而退,即使他受了刑伤,朕也不能心存侥幸何况,朕还要留着他要挟色目和箫尺,怎可小不忍而乱大谋 气氛一时僵住,辰旦瞪着星子,眼中由怒到惊,复转为忧。昕宇等人打仗虽是草包,这等场面倒是乖觉的,察言观色,纷纷跪下为星子求情,“殿下忠心报国,只是一时失口,绝不会与逆贼勾结谋反”云云。辰旦也即借驴下坡,喝令星子退下。星子谢恩如仪,静静地退到一旁。 被星子这样一搅,晚膳草草了事。待众将如鸟兽散,辰旦冷笑着瞥了星子一眼:“这就等不及图穷匕见,要去与叛贼共图大计了” 星子面色不改,再度上前跪倒,语气诚挚:“罪臣知道所为辜负了陛下深恩厚爱,如今陛下必不会信臣所言。但臣之心可鉴日月,绝无谋害陛下之意。箫尺大哥卧薪尝胆多年,一旦挑起战端,绝不易相与。大哥与臣有大恩,臣万死难报,自是不愿与大哥为敌,但臣可尽力劝说大哥放下旧日恩怨,停战休兵。这正是臣此番回国的最大目的,望陛下明察。” 这本是星子的肺腑之言,明知道辰旦定然不会听信,但就算冒犯父皇,该说的还是要说,或许终有一天他会相信,会理解,甚至会原谅而方才星子故意当着昕宇等众将领之面透露自己与箫尺的关系非常,提议愿单骑劝箫尺休战,并非真的冀望辰旦首肯,而是预计,若赤火官军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总有人会想起我的今日之言,来对父皇旧事重提,算是留下一条退路。 星子说的每一字每一句,传入辰旦耳中,都成了明目张胆的嘲笑讥讽,分外刺耳,尤其听他坦承,逆贼箫尺的大恩万死难报,不愿与之为敌,亏他厚颜无耻胆大包天说得出口,当真丝毫不把朕放在眼里他不愿与箫尺为敌,却肯公然与朕为敌 辰旦一口气憋在胸口,怒极反笑,笑声比雪山之巅的万古寒冰更冷上三分,如野狼般狠戾的目光似要将星子撕成碎片:“停战休兵你是想再为朕写一份罪己诏么你既已当了色目的国王,下一步便是想登上朕的这位置吧朕岂能再行引狼入室之事朕就算死,也绝不会让你得逞” 辩解无益,星子低垂着头,紧抿薄唇,一言不发。辰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拂袖转身,进了后帐。 星子跪候了片刻,便即起身,自行跟进。忽听见后帐传出稀里哗啦的响声,似什么东西翻倒在地,星子一惊,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却被眼前的情景怔住了。辰旦面沉如水,正站在后帐正中,手持一柄黝黑的九尾长鞭,这鞭子正是当初星子亲手所制的牛皮金丝鞭。榻侧那只黄花梨木朱红金边的大箱子敞开着,刚才的声响应是翻找箱中物事时发出的。 辰旦狠狠的一鞭击向坚硬的地面。“啪”的一声脆响如天际闪电,震得星子耳中轰鸣。星子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这种力度要是打在人身上,怕是连骨头都打断了,父皇胸中怒火,可见一斑。辰旦对星子视若不见,接着又是倾尽全力的一鞭,黑沉沉的地面冒出几点火星。星子在旁,更觉心惊胆颤,连带周身的伤口亦叫嚣起来,痛不可当。 星子看着辰旦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从心中泛起一股深深的怜悯,夹杂着丝丝不绝的内疚。曾几何时,他高坐九龙宝座之上,俯瞰脚下匍匐尘土中的众生,生杀予夺,一言而定,天下谁敢不从而如今,他不敢杀我不敢抓我,要下令打我一百军棍,我也当众让他碰了钉子,还气得他如哑巴吃黄连,说不出话来,只能借此无奈之举泄愤。 父皇,我曾经希望能傲然站于你面前,做一回堂堂正正的人,而不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今日虽然我已能俯视你,甚至主宰你的生死,可我仍愿拜伏于你脚下,将我的身心奉献给你,无怨无悔地承受你的怒气和暴虐父皇,你知道么不是因为我慑于你无上的帝王威严,而是星子望向那口朱红色大箱子,那只碧玉麒麟还在里面吗父皇,我终究是你的儿子,与你流着同样的血液。有一天,你会明白,那是远比帝王的皇冠宝座更为可靠的倚仗,到那一天,你会再将那玉麒麟赐还给我吗 “陛下”星子试着轻唤了一声,辰旦全不理睬。星子上前几步,握住他的鞭稍。 辰旦用力一抽,自是纹丝不动,怒气难抑,颤声喝问:“你要干什么” 星子鼻头发酸,缓缓地跪了下去。然后,默默地卸了铠甲,解开衣带,脱下外袍,除去陨铁宝甲,狠狠心,将刚刚包扎好的一圈圈裹伤的白布亦尽数扯下,血痕斑斑的上身一览无遗。星子将衣物一件件叠好,置于地上。 辰旦倒是愣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星子气得七窍生烟,进了后帐,突想起星子曾亲手做了一条长鞭,一直随军带着,恨恨地去翻找。打开黄花梨木的大箱子,再见箱中那装着玉玺的飞龙精雕楠木小盒,痛悔难当,浑身的血液都似倒流头顶,一阵阵晕眩,眼中亦似要滴出血来 拾起长鞭,辰旦忽又发现,从突厥女刺客手中缴获的那柄宝剑也消失了辰旦顿觉不妙,犹记得那短剑黄金为柄,环拱五彩宝石,一望而知价值连城,岂是平常刺客死士会随身携带是了,辰旦猛然想起,许多年前,曾听说色目的国王宝剑名为雷伊剑,便是一柄短刃金剑阿曼特自杀后,听说阿木达多方寻找无果,难道即是此剑若此,那刺客即便不是圣女本人,也与色目王室有非同寻常之莫大关系那夜色目叛军曾趁夜下山袭营,掩护刺客行踪,更证明此事确凿无疑
如醍醐灌顶,辰旦一时冷汗淋漓。可惜朕遇刺中毒,未曾细究,而星子回营后,朕从浑浑噩噩中醒来便闻惊天逆行,刺客之事则被他三言两语敷衍糊弄了过去,如今人质早已释放归国,投降书罪己诏已传扬四方,宝剑也不翼而飞,定是被他顺手牵羊,死无对证而他也已即位色目国王这宝剑定与此事有关 若要质问他,他要么编排故事,要么有恃无恐,只是朕自取其辱朕未早作决断,又被这该死的孽子摆了一道悔之晚矣辰旦如被人重重地打了一记耳光,一手扶着箱盖,差点栽倒 长鞭在手,黝黑的九股牛皮鞭身如长蛇吐信,杂于其间的一缕缕金丝于灯下闪烁不定。当时孽子可真会演戏,捧着他亲手精心做成的鞭子,在大雪中宫门外长跪竟日。朕居然相信他了到如今无数欺骗背叛,都是朕咎由自取辰旦一腔怒火,于体内熊熊燃烧,不知该引向何方,整个人似一座沸腾的火山欲要爆炸,忍不住挥鞭泄愤。忽见星子竟赤身跪在面前,辰旦蹙起了眉头,他这又是要唱哪出 星子不待他问,磕了个头,即转过身去。星子的背伤皮开rou绽,已经不见一点完好的肌肤,伤口纵横交错,皮翻rou卷,犹如一道道深浅不一流着血的沟壑。昨日星子从军法处回来后,曾请辰旦验伤,辰旦愤而拒绝。今日乍见,亦是微惊,他挨这一百军棍倒不曾作假,又不惜血本来使苦rou计么却有一股浓烈的药气扑鼻而来,辰旦更增不悦,是谁擅自给他上的药哼,待朕查出来,日后与他慢慢算账 辰旦将鞭稍一圈圈缠上手腕,望着匍匐脚下的星子,千般滋味涌上心头。呵呵,你以为朕还会象从前那样,不管你闯下什么祸,犯了什么事,如何狂悖忤逆,怙恶不悛,朕最多打你一顿,便既往不咎,悉数勾销又来故技重施,你把朕当成了什么你若要演苦rou计,你要朕打你,朕便陪着你玩好了 辰旦一言不发,抖开手腕,狠狠的一鞭夹着风声,抽在星子背上饶是星子已有了准备,仍是被凌厉鞭风带得向前一扑绞了坚韧金丝的熟牛皮鞭如一柄锋利快刀,深深地划开星子背部重重叠叠惨不忍睹的伤口,鲜血如注瞬间涌了出来。这金鞭约有丈许长,鞭稍一带,卷到身前,劲道不减,亦在胸口留下一条鲜红的血痕。 星子挺了挺腰身,跪直身体,十指于身侧紧握成拳,指甲已深深地刺入掌心。痛和沉重的军棍所带来的钝痛不同,这痛楚太过鲜明而尖锐,犹如利刃从骨头里狠狠地剜过难以言说的深入骨髓的痛父皇从未赐下这样的痛,原来,从前父皇不管如何震怒,手下都已留了情,如今自己再也不配得到他一丝一毫的怜惜了吧 星子忽想起,曾有一回我大闹怀德堂,以手剜心,父皇将我关入偏殿,亲自动手处罚。他怕碰伤我胸前伤口,让我伏在小凳上,便是责罚亦如此体贴。如今回想,似乎肌肤还能感受到那巴掌落下的温度 星子刚一走神,又是一鞭落下,打在后背伤势最重之处接下来的几鞭没换地方,持之以恒反复蹂躏那伤处。星子不敢去想,那里变成了什么样子,会不会已露出了森森白骨运用内力熬刑可对付刑杖军棍之类,对柔韧的长鞭却几乎无能为力。当然,使出沾衣十八跌的本事来,父皇的鞭子自不能近身,但那又何必呢与其眼睁睁看着父皇气恼痛苦不堪,倒不如让他打一顿,就算不能让父皇消气,自己心里也稍稍好过一些。 但但我是不是太冲动,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昨日才挨了足足一百军棍,又马不停蹄死去活来地颠簸了一整天,今夜伤上叠伤,雪上加霜,明日,明日该会如何师父曾谆谆教诲,不可自不量力,不可妄自菲薄。星子无声地叹口气,反正今日未曾处理臀腿的伤势,明日马背上本不会好受,鞭子打在背上,不过多几分疼痛罢了,只要不死,再痛也熬得过 辰旦专挑星子伤重之处下手,一鞭紧似一鞭,鞭起鞭落,血rou横飞。星子咬牙苦捱,脑中突然冒出一个任性的念头,如果我不做声不求饶也不挣扎不反抗,父皇会不会就这样生生打死了我,而没有一丝丝的迟疑,一丝丝的懊悔以前我不是一直希望死在他手上,死得其所么不不我又在胡想些什么我怎么能现在就死我不愿他后悔,我更不愿我后悔我如果再自暴自弃,妄言生死,谁来保护父皇而我让父皇背上骨rou相残的杀子之罪,于心何安我就算要以死赎罪,也得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辰旦数日来的愤怒堆积,此时便如滔滔洪水决堤,终于找到了一处缺口倾泻,洪峰卷过,不留寸草。鞭打似急风骤雨,一刻不停。不多时,星子的满背的棍伤便象是用乱刀剁过,只余一片红白模糊的烂rou,鲜血如一道道的红色泉水顺着后背汩汩流下,前胸亦是伤痕累累,不见完肤,就连鞭稍上也沾满了星星血rou。星子仍是静静地跪着,一声不吭,仿佛他是一段毫无痛觉的木头杵在地下,唯有时不时本能地微微颤抖泄露了无尽的煎熬。 五六十鞭后,星子已快要到达忍耐的极限,汗如雨下,视线也渐渐模糊,脑中一阵阵晕眩。正盘算着该要出声求饶了,倘若父皇坚持不许,也只能自行其事逃离,保命要紧,地狱般的鞭打却终于停下了。 辰旦竭尽全力,一口气狠狠地抽打了星子好几十鞭,已是手臂酸痛,挥鞭乏力。或许是在突厥的苦寒之地困得久了,或许是年岁不饶人,辰旦自觉不复血气方刚的弱冠之年,体力颇不如从前了,打了这畜生一会就累了,不免有几分沮丧,但经过这一番发泄,滔天的怒火也不知不觉消散了不少。 辰旦将滴着血的金鞭往地上一扔,恨恨地喝道:“滚一边去” 星子几乎已被辰旦打成了个血人,闻言缓缓地转过身来,叩首谢恩:“罪臣叩谢陛下,万望陛下保重龙体,切勿因罪臣动怒伤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