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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军棍

    一四七军棍

    辰旦暗中打量星子,却见他腰间悬着的一把宝剑,深青色的剑鞘古朴凝重,似不起眼,识货之人一望却知年代久远,非寻常之物。【】:7777772e766f6474772e636f6d辰旦见过突厥尊者持剑搏杀,利器在手,如虎添翼。一袭黑衣,一柄蓝剑,人剑合一,万夫莫当。蓝色剑光闪耀之处,日月为之光寒,天地因之色黯。迄今每每念及,仍是一阵阵心悸。但战场之上,那剑鞘却始终用黑布包得严严实实。便是这把剑么

    辰旦涌起一股挥之不去的惧意。他从来自恃是天底下最强大无敌之人,坐拥百万大军,亿兆臣民,皆听凭驱使,可将所有的反抗碾为齑粉。可如今在这一人一剑面前,却如唐雎所对的秦王,霎时没了底气。

    少时,亲兵已清理了帐中狼藉,另换了一盆清水,小心翼翼地跪着捧到辰旦面前。这回辰旦没有再大动肝火,沉默着洗漱完毕。

    星子上前禀道:“陛下御体痊愈,实乃全军之大喜。如今大军暂驻于此,伏请陛下巡视三军,以安军心。”

    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辰旦自然懂得这道理。自从朕遇刺受伤以来,已有多日不曾理事,而期间诸多重大变故,难免臣下会心存猜测疑虑,此时巡营,便是宣告朕正式复出视事,也是朕收回权柄之必须。但这样一来,朕就不得不当众承认战事彻底失败,承认孽子背着朕矫诏投降等一切安排。罢了,形势比人强,朕就再忍他一回。

    二人之间的抵牾不能宣之于众,辰旦“嗯”了一声,装模作样点点头,遂由亲兵服侍着换上黄袍金甲。此番虽是御驾亲征,辰旦却几乎不曾亲自冲锋陷阵,但戎装在身,回想往日金戈铁马纵横天下的岁月,精神亦为之一振。

    辰旦在众人的拥簇下出了大帐。今日竟是难得的晴好天气,碧空如洗,明媚的阳光照耀着远处高耸云霄的洁白雪峰,反射璀璨的金色光芒,近处虽是衰草连天,和风吹拂中,不再似大漠狂沙的冷冽,竟有了阳春三月般的暖意。

    大帐外的侍卫们乍见到皇帝,皆跪下请安,口称万岁。辰旦恨透侍卫们无能无用,任由星子撒野,却发作不得,只视若不见,大步走了过去。辰旦先乘车在营地中巡视一圈,星子则一直骑马陪在车旁,辰旦如芒在背。他君临天下,向来肆意而为,目空一切,几曾如今日这般处处受制虽说一再告诫自己要沉得住气,那脸色仍是难看之极。

    校尉以上的军官已齐聚营地前的开阔地带,等待辰旦检阅训示。辰旦莅临,军官齐齐跪下叩首,面上却皆有掩饰不住的喜意。辰旦愈发怒发冲冠,这帮贪生怕死之辈,苟且偷生之徒,食君之禄,不知忠君之事,如此惨败,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般喜气洋洋辰旦真恨不得将这些军官即刻悉数拿下,当场问斩皇帝目如鹰隼,阴沉着脸不做声,场内气氛一时尴尬,众人伏在地上不敢妄动,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诸位请起”身后忽然响起星子沉稳雄厚的声音,辰旦一愣,他竟然敢越过朕发话真成了有恃无恐,挟天子以令诸侯了但此时竟不能贸然打断他,朕还得在人前装作信任他倚仗他不知孽子要说些什么,他若说些不利于朕的话,朕朕就算今日拿他无可奈何,日后也定要将其碎尸万段辰旦暗中咬牙切齿,死死地攥紧了双拳。

    众人听得星子发话,皆似松了口气般,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辰旦冷眼旁观,已知星子在军中威望甚高,上下皆对他恭敬顺从。朕不过昏睡了几日,他便篡夺了兵权他既指挥西突厥与朕为敌,又回到赤火军中捣鬼朕帐下数十万人,难道都吃错了药,鬼迷了心窍,这般任他摆布

    “诸位辛苦了”星子抱一抱拳,朗声道,“我军此番远征西域,纵然出师不利,但全军官兵精诚团结,善始善终,陛下深感欣慰。今后更有赖诸位矢勇矢勤,报国忠君,攘外安内,责任重大,万勿懈怠”一众军官听罢,即山呼万岁,声震原野。星子在西突厥主事已久,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得体,颇有王者之风。辰旦仍是不发一言,待星子话音一落,即拂袖离去。

    星子虽是为辰旦圆场,亦知自己再度冒犯了父皇,一路低着头尾随辰旦回到御帐,却令亲兵们皆留在帐外,独自进了大帐。辰旦恼恨星子寸步不离,如坐针毡,兀自在宝座上生着闷气。星子无奈叹口气,低眉顺目地道:“陛下息怒,罪臣这就去军法处领责。”

    辰旦鼻中冷哼了一声,你不是堂而皇之将朕的罪名诏之天下,又理直气壮地训斥了朕一番,审判了朕的罪状么,又假惺惺地去领什么责听星子的口气似哄劝三岁小孩,你将朕当成了什么打一棒再给个甜枣,装模作样,朕有那么好糊弄么辰旦愈想愈气,这孽子从前也是这般,闯祸时无法无天肆无忌惮,闯完了祸有恃无恐供认不讳,最后让朕打一顿出气了事。一而再、再而三,三番五次来上演苦rou计还真是屡试不爽了

    辰旦气愤难平,本想喝令星子滚出去念头一转,他既然自己开口愿去挨打,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对朕而言都有利无害。最好一顿军棍打得他爬不起来,也免得时时在朕面前耀武扬威但辰旦亦料到,星子主动提出受责,必然已有了准备,不可能就此重伤不起。

    辰旦戏谑一笑,言中尽是嘲弄之意:“领责不知你认为该责几何啊”

    辰旦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星子竟一时无言以答。犹记得,出征之前的武举后,自己激怒父皇,为求他原谅,带伤连夜亲手做了一条金鞭进献父皇,父皇也问过同样的问题。这怕是世上最令人难堪也最难以回答的问题了

    星子踌躇半晌,心中苦涩难言,终于强作镇静开口:“罪臣犯下滔天罪行,不足言表,纵万死亦难赎之陛下未曾降旨发落,罪臣亦不敢自专。只是罪臣方才失语父皇违背了陛下谕令,冒犯了陛下,罪臣自请一百军棍,不知陛下意下如何”报出“一百军棍”这个数字,星子呼吸骤然一紧,心跳亦似漏了半拍,那些不曾远去的痛苦重又回头,侵蚀五脏六腑,撕扯得每一寸关节皮rou,都似隐隐生痛。

    星子曾以为经历过无数骇人听闻的酷刑,领教了形形色色的刑具之后,不会再心怀惧意,可是军棍,唯一的一次军棍上身,留下的记忆却是那样刻骨铭心,不堪回首从藤条到戒尺,从廷杖到金鞭,再怎么痛彻心扉,哪怕死去活来,星子终究能咬紧牙关忍下来。可军棍

    子午谷驰援先锋营,抗旨放走西突厥战俘,父皇下旨重责一百军棍,是自己唯一一次熬不完刑罚,不仅呻吟惨叫,甚至数番辗转向父皇求饶。那一次,我离死亡那么近不其实我已经死了,死在父皇的怀中。星子似乎仍能感觉到那死神降临的冰冷气息若不是师父从天而降,将我从阎王爷那里拉了回来,我早已成了异域的孤魂野鬼

    星子微微抬眸望了辰旦一眼,那一次差点与父皇生死诀别,直到此番归来,父子才算是真正重聚。可迎接我回归的,便又是一百军棍啊那沉甸甸的军棍落在身上,似要砸碎全身骨骼,将血rou碾为齑粉,星子不可抑制地哆嗦了一下。

    但在军中,军法处的看门家当便是军棍,自己又怎能例外星子静心盘算,照自己现在的功力,挨上一百军棍,尚可带伤坚持。此去上京还有千山万水,异域孤军,形势不明,必须得确保父皇的安全。请罪受罚,以安君心,虽是难免,却不能妨碍了正事。

    辰旦听明白了,星子所谓的责罚只是为那一声脱口而出的“父皇”,并非为叛国欺君之大罪。叫错一声一百军棍一百军棍数目不少,是军法中仅次于砍头的重刑,也不算便宜他了。孽子专挑出称呼之事领责,是要讨好朕,还想与朕父子相称么做梦吧照辰旦的心思,就算痛打星子一千一万军棍,也毫不解气,但现在朕并未制住他,他一番处心积虑,必不会甘心就死,军心不稳,也会多有议论揣测,于朕不利。不如顺水推舟冷眼旁观,且看他玩些什么花样

    辰旦嘴角一撇,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朕哪管得了你你要去便去,还要朕为你旌表天下么”

    星子神色一黯,自己巴巴地讨来的这顿打,除了令父皇更增厌恶,怕更不会有什么效果。可是可是若能挨上一百军棍,换来叫他一声“父皇”,也是千值万值了星子伏地叩首:“罪臣叩谢陛下”说罢,再度深深地望了辰旦一眼,即躬身退了出去。

    星子昨夜扎营时,就特意注意了军法处的所在,或许是潜意识中便知道,一旦真相揭开,自己就免不了要来这里报道。此事当然没必要嚷得满营皆知,星子装作巡营慢慢接近军法处。此时已近正午,连日行军,将士们乐得休整一日,大都在各自的营帐中驻扎,间有一两队巡逻哨兵。

    待到了军法处门前,星子环顾四周,并无人注意,帐帘一挑便闪身进去。一面苦笑着摇摇头,知道的道我是来找打,不知道的当我做贼了。

    前一阵子大军困守奎木峡前,四面楚歌,军中开小差的士兵甚多,军法处也忙得不亦乐乎,不断增派人手。这几天大军撤退回国,再没了叛逃之人,为争夺食物口粮打架的也少了许多,今日扎营休息,正是清闲,军法处一帮子人团团坐着闲聊,遥想家中妻小,田里桑麻。

    军法处的主管名叫大胡子,是一名膀大腰圆的鲁莽汉子,坐在正中,忽然见星子掀开门帘进来,以为这殿下是来检查军务的,噌地跳了起来。一干人等吓得齐刷刷跳起,复忙忙跪下行礼问安。

    星子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只单叫了大胡子到后帐,压低声音,言简意赅地道:“我来领责一百军棍,你找几个干练的兄弟来办,不得张扬。”

    大胡子瞪大眼睛,惊得合不拢嘴,这星子殿下不是正风光无限吗怎么走错地方了吧半晌方回过神,结结巴巴地道:“殿下”

    星子便有几分不耐烦了,剑眉一轩:“愣着做什么你们又不是没打过我,快去”

    上次子午谷之战后,星子因抗旨之罪被辰旦下令重责一百军棍,正是军法处的人奉旨行刑。其间星子数度昏厥,行刑之人仍奉旨坚持重责,行刑未毕,星子“血海”之毒发作,差点不治。事后辰旦迁怒于军法处,将当时的主管和行刑士兵打得死去活来,后贬为最低一等军士。大胡子正是在那之后才就任军法处主管的,哪知刚刚从敌境中死里逃生,没过上几天太平日子,便又遇到了星子来请责。

    大胡子听了星子这句话,吓得一张黄脸顿时绿了,额上细汗密密沁出,知道能罚他的只有皇上,自是没胆子抗旨,但这尊大神不请自来,该怎么应对实在心中无底。何况,一百棍已是军中重刑,挺受不过被活活打死的也不少见,星子一张口就是一百棍,要是拿捏不住分寸,有个好歹,后果更不堪设想。

    耳听得星子催促,只得哆嗦着躬身应了,到前帐去遴选了两对心腹军士,将其余之人都远远地遣开了去。暗想,前车之鉴尚在眼前,星子殿下到底是皇上面前的宠臣,今日恩遇尤甚当时,不知何故激怒了皇帝要重罚他,我等若打得狠了,惹得龙颜震怒,怪罪下来,反倒吃不了兜着走。我等自然是要做个顺水人情,走走过场糊弄糊弄过去就是了。

    军法处向来的规矩,受责挨打之人都是拖到营帐外的空地上,当众行刑。脱了衣服,按倒在地,两名士兵踩住肩膀,大棒子便噼里啪啦兜风而下了。星子身份尊贵非比常人,当然不能这样待他,于是大胡子便令人去找了一具红木所制的长凳暂作刑凳,凳上还铺了一层厚厚的棉垫。

    星子本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壮心情引颈待戮,一看抬进的这刑凳便忍不住乐了,上前一把扯下棉垫:“你们这是要打人还是要按摩啊”

    大胡子嘿嘿赔笑:“殿下”

    星子面色一沉,打断他道:“军法处本是执法之地,倘若徇私枉法,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你不会不知吧”

    大胡子已是满头大汗,军法处纪律严明,但眼前这人又哪敢得罪不管星子说什么,都诺诺应承着。暗想他也不过是装模作样,反正自己已吩咐过了,这几个兄弟经验丰富又懂得事理,等会棍子落下去时,看着吓人,实则都是皮rou轻伤。

    星子知道大胡子的心思,微微一笑:“我让你选几个干练的兄弟,想必无须我多说。怎么打别人,就怎么打我,重了无所谓,若是打得轻了,你们放纵我,可就得帮我挨打。我挨多少,翻了倍还给你们。”

    大胡子不知星子这话是正着说还是反着说,正愣着呢,星子已自行宽衣解带。军法的规矩是要去衣受责,星子又穿着刀枪不入的陨铁宝甲,隔着衣服还不如不打,便索性脱了个精光,连贴身的底衣底裤也全数除去。星子将宝甲宝剑等物整理毕,轻车熟路地爬上了刑凳,俯身趴好。

    星子做事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挨打也早已是家常便饭,这顿军棍既是自己找来的,更没有理由拖延犹豫。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倒让大胡子等人面面相觑。

    优美的线条勾勒出星子健美结实轮廓分明的身躯,光滑的肌肤宛如抛光打磨过的乳白色象牙,泛着隐隐光泽。从前的累累伤疤,皆已被天方殿的灵药除去。行刑的军士虽不知打过了多少人,但望着眼前这具美玉般的躯体,想象着即将变成血rou模糊的样子,便如要将价值连城的和氏璧摔为碎片,竟一时下不了手后帐陷入一片寂静。

    半晌,一名军士先回过神来,拿过粗大的麻绳将星子手足牢牢捆在凳腿上。星子静静地闭了眼睛,这套程序真是太熟悉了怀德堂中与父皇夜半初见,便是如此,得了一个下马威。到今天,白驹过隙,转瞬竟已是两年了,两年来挨过他多少打,几乎都数不清了,而以后还要挨多少打,受多少罪,更不能去想他是我的生身之父,骨血之情,是我欠了他的,再大的苦楚,我也愿意去承担

    绑好了星子,另外两名军士手持大棍上前,一左一右站立于星子身侧。星子压不下对军棍的本能畏惧,不敢去看,不觉绷紧了身体,裸露的肌肤竟泛起一阵阵寒意。星子俯首沉默等待,如刑场上的囚徒等待着断头之刀的落下。

    大胡子微微躬身,硬着头皮道一声:“殿下,得罪了”使个眼色,两根红漆大棍即高高举起,“啪”的一声脆响,星子背上已着了一棍,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印,似染了一抹浅红的朝霞。“慢”星子呼出一口气,侧首望着大胡子,似笑非笑地弯一弯嘴角:“是军中克扣了军法处的口粮,让你手下的弟兄们没吃饱饭么还是大人你真的想来帮我挨打”

    大胡子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卑职该死”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持棍行刑的两名军士见上司跪了,也跟着抛开军棍,匍匐在地。

    星子冷哼了一声,作色喝道:“起来我是来领责受罚的,你们怎能跪我成何体统”他虽是赤身**被绑在刑凳上,呵斥起人来却毫不含糊,开口便自有一股凛然之气。

    大胡子愈发不敢抬头,气氛一时僵住。星子暗中叹口气,军法处承担严明军纪之重责,如何派了这样欺软怕硬徇私枉法的家伙来管事往日我挨打便挨打,不过专心忍痛而已,今日让我这待罪之身既要受刑,还得充当监刑官,自己往脖子上套绞索,自讨苦吃,此之谓也。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倒霉的人吗

    沉默半晌,那名起初将星子绑在刑凳上的军士却上前一步,不待大胡子下令便接过了军棍,躬身道:“殿下说得有道理,小人受教了。让小人来试试如何”星子不说话,只偏头瞅着大胡子。

    大胡子见有人毛遂自荐,正是求之不得,站起身来,道:“好,你来试试吧”让先前行刑的那一对退在一旁,换了这一对来打。

    “砰”这回落棍的声音便沉闷了许多,星子听那风声,便知没有放水。果然棍子重重地落在背上,那熟悉的钝痛顿时袭来,星子咬紧了牙关。数下过后,星子额上汗珠点点滴下,涩涩地渗入眼中,手指紧紧地扣住了刑凳边缘星子深深地吸一口气,暗运内力,护住心脉,以免伤到脏腑。一百棍不是个小数目,不是眼睛不眨就能轻轻松松地混了过去,何况现今打完后绝不可能有时间休养,还得日日骑马跋涉,皮rou之苦可堪忍受,若是受了内伤便麻烦了。

    一左一右打了十下,便该换人。星子遂问那主动请缨的军士:“你叫什么名字”

    那军士面无惧色,挺胸慨然答道:“回殿下,小人名叫二狗子。”

    纵然后背痛得火烧火燎,如被揭下了一层油皮,星子也不禁扑哧笑出声来。嘲笑他人姓名实为无礼,星子出口即悔,忙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好,我记住了。”这二狗子颇有几分胆色,倒是个可造之材。只是这名字登不得大雅之堂,以后有机会得给他另起一个。复想,我今日还来cao这份心,好象这军法处是自己掌管的一般。

    星子这句话一出,倒吓了在场其余几人一大跳,都以为星子记恨在心,回头便要找这二狗子算账。大胡子想到前任教训,怕惹祸上身,面色已然发白,硬着头皮求情道:“殿下,二狗子他行事鲁莽”

    星子旋即打断他,不假辞色:“若是秉公执刑,有什么可怕便照他方才那样打,听见没有若再让我重复,便换了你来趴着,我来示范”星子知道如今自己身份敏感,父皇一时拿我无可奈何,怕又会迁怒于旁人,因此也不敢公然褒扬二狗子,显出亲近之意。

    大胡子左右为难,暗中叫苦不迭,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横竖都是个死,还得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既然星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只能按他说的办,然后相机行事。大胡子使个眼色,另一对军士即上前,接过军棍。

    选出的几名军士本有丰富经验,既然上司有令,便不再刻意放水,打得中规中矩。这套路驾轻就熟,棍子起落有度,虎虎生风。星子俯首贴在硬邦邦的刑凳上,有细小的毛刺轻扎面颊,麻麻的甚不舒服。星子运功护住肺腑,却不敢以内力抵抗,沉甸甸的军棍落下,仍是沉甸甸的痛入骨髓

    刻骨铭心的疼痛勾起了许多刻骨铭心的回忆。犹记得第一回被父皇强行按在刑凳上杖责,我无力相抗,曾发誓终有一天,要手持三尺青锋,俯视他的王座,让他付出代价而当这一天终于来临,我却为何甘心匍匐受责,甚至由衷地将这样的痛苦屈辱当成荣幸与恩赐是天意如此,还是我神智错乱了星子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军棍不比轻巧的戒尺藤条,认真打下,三五棍便皮破血出,二十棍下来,星子的整个后背已是伤痕密布,如血色阡陌纵横,再不见那玉瓷般光滑健美的肌肤。汗出如浆,鲜血混了汗水,从发梢、从指尖点点滴落,于地面上湮成一团团暗红的水洼

    大胡子一面计数,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星子,一颗心扑扑直跳,手心中全是冷汗。若星子有任何异样,或是出声求饶,便即刻叫停。军棍沉重,几乎任何人于棍棒之下,都免不了哭爹喊娘,涕泪交流。大胡子等人也早就听惯了受刑人的鬼哭狼嚎惨叫连连,哪知星子却是一声不吭,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上一下。除了身体本能地随着木棒起伏颤动,整个人安安静静,若不是一双蓝眸之光如冰似剑,冷冷地审视着大胡子,直让人怀疑他已失去了知觉。

    二十棍转眼打完,二狗子再次来接棒,不由暗中惊讶。上回星子挨打的情形军法处早已口耳相传,无人不晓,都道星子殿下没挨上几下就晕了过去,几次三番央人去找皇上求情告饶,最后一百下没打完,要死要活的收不了场,惹得皇帝迁怒于众。军法处众人多对星子既惧且恨,敢怒而不敢言。二狗子只当他是个恃宠而骄的公子哥儿,冒死请缨也是为了出口气,不想今日见了,竟是这般硬汉。

    二狗子见星子后背已皮开rou绽,鲜血迸流,呼的一下,便落在星子结实挺翘的双臀上,端端击在臀峰。若不是星子被绳索牢牢地捆住了手脚,便已被这重重一击弹了起来,忍不住闷哼一声。心头暗叫声苦也打在背上虽然痛苦难熬,但不至影响骑马行军,若是臀腿被打烂了,骑在马上的颠簸滋味,犹胜过凌迟车裂星子激灵灵打个寒战,五脏六腑似缩成了一团

    心悸之下,紧接着落下的一棍便痛不可当,一声惨呼差点溢出,星子忙死死地将惨叫压在喉间犹记得当初为求断肠泉解药,前往黄石山寻访莫不痴,被师父误会施以重责,一顿拐杖让星子痛不欲生,回程时遍体鳞伤,只得以麻绳绑在马上方不至跌落。后误服神仙丸勉强捱过,哪知服药上瘾一发而不可收,加之马上跋涉,惨不堪言,每日都得靠神仙丸挣命。如今药瘾虽早已去除,但星子一旦思及那无以言状的痛苦,仍是不寒而栗。这次没了神仙丸,甚至连一日疗伤静养亦不可得矣,我能熬得过去吗

    星子不由生出几分悔意,现今父皇并不敢罚我,就算要罚,我也可不理睬不听从,我为何要自不量力找来这顿打可是,欺骗了父皇,背叛了父皇,我真的能若无其事地整日杵在他面前,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吗辰旦几近绝望的神情于眼前闪过,星子闭一闭眼,既已选择,这是我理应承担的后果,无论什么样的惩罚和痛苦,都是我所应得,除了咬牙忍受,复有何言复有何悔

    何况开弓没有回头箭,已俯身受刑,哪有反悔的余地。我既已三番五次有言在先,要军法处严格执刑,此时怎能出声阻止出尔反尔做作矫情二狗子此举也是合情合理为我着想,他又不知我有神功护体。若是一百军棍全都结结实实打在后背上,就算不受内伤,怕也会被打成一团rou酱了。

    星子紧握双拳,额头死死地抵住刑凳。臀上挨了二十棍,又轮到大腿、大腿打过,然后再从背到腿打上第二遍。伤上叠伤,疼痛便成倍地翻了上去,不再仅仅是车轮碾过般沉甸甸的钝痛,更加上利刃剥皮般的撕心裂肺。星子不敢去想象那伤处的情形,但察觉有温热的液体不住流下

    时间如此漫长,仿佛停止了流逝,大胡子口中每一声报数都象是天外福音,所有的意志皆凝聚于等待那声音。终于等到大胡子口中吐出“一百”,星子身后已再无一点好处。星子从始至终未发出半声呻吟,此时一口气松了,瘫在刑凳上,动弹不得。

    军法处虽专司刑责,受罚之人不及其数,也从未见过如此铮铮铁汉,众人早已钦佩得五体投地,皇上倚重他,果然不是没有缘由。大胡子见星子呼吸平稳,神智清楚,亦是一颗心落回胸腔中,赶紧手忙脚乱解开星子的束缚,将星子抬到旁边的一张简易的矮榻上,擦擦额上冷汗,率一干人等跪下请罪:“恳请殿下恕小人的冒犯之罪。”

    星子满头满身大汗淋漓,似方从水塘中捞起来一般,几缕黑色的碎发一绺绺贴在额前,脸色青白,嘴唇干裂,如沙滩上搁浅的鱼大口大口喘着气,暗骂这些人怎如此没眼色,此时来请什么罪嘶哑着声音唤道:“水”二狗子忙倒满一碗凉水双手捧上,其余人仍跪地不起。

    星子就着二狗子的手咕咕喝了半碗冷水,倚在榻上略缓了一缓,虚弱地笑笑:“呵呵,说什么呢今日是该我感谢你们,以后以后怕还会常来叨扰。”大胡子不明其意,暗暗嘀咕,不敢接话。星子停了片刻,又吩咐道:“去兑一桶盐水,再拿一卷白布来。”

    出征西域时,星子军中挨打受刑,尚有子扬悉心照料,现今星子怕连累子扬,自不能再去找他。上京出发前,星子大闹比武校场,被皇帝毒打至奄奄一息,却不许上药,星子便是以盐水洗身,白布裹体,今日也只能依循旧例了。

    大胡子遵命准备盐水白布,为星子处理伤口。好在莫不痴留下了一些治疗外伤的药物,抹在皮开rou绽之处,暂止住流血。星子盘算,行军途中无法疗伤,这一百棍伤,怕是到了上京也不能痊愈,但这漫漫回国长路刚刚开了个头,以后还会发生些什么呢我能顺利回京么等到了上京又将是什么情形呢

    后背臀腿,皆无完肤,贴身裹好了重重白布,星子也不穿底衣,直接套上陨铁宝甲。虽说宝甲极软极韧,柔若无物,此时压在伤口上,亦如刀割一般。星子咬牙披挂整齐,束发戴冠,佩剑趿履,尽量保持着步履稳定,气度沉静,一步步走出了军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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