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O八 玉山
一o八玉山 第二日,尼娜却又挣扎着起来,坚持要在星子身边服侍。【】星子见她神情委顿,劝她休息,她却死活不愿。星子只得开解道:“你哥哥定然吉人天相,大难不死,现在他不过失去了联系,说不定过几日便回来了,你不必太担心。”虽然星子被云达生擒,但念及他的豪迈坦荡,犹如多年故交,更生不出恨意来。 尼娜听了这句话竟立时转忧为喜,破涕为笑:“有尊者此言庇佑,奴婢的哥哥定然平安无事了。” 星子哭笑不得,我不过平常的安慰之语,她倒信之入骨了,我真有这般法力就好了,那我自己受刑时,也不会痛得要死要活的。星子生平最讨厌庙里的菩萨,哪知今天却被人当成了菩萨敬拜,但见尼娜眼神清亮,笑意盈盈,如云开日出,雨过天晴,星子又不忍让她难过,只好顺水推舟由她去了。 星子发现,尼娜对自己的态度仍是和以前不同了,一举一动都象是在礼佛,生怕有半点差池。而天方殿中的他人对尼娜仍是有些疏远,尼娜便愈发恭敬了。星子不知是伊兰对她的吩咐,还是她真的被真神使者的头衔吓倒了,抽空问了她几次,尼娜总是说:“奴婢卑贱之身,能服侍尊者已是万幸,再不敢以言行不敬,亵渎尊者。” 那日之后,国王摩德果然再未出现,星子也象只鸵鸟似的,将脑袋埋在沙堆里,绝口不去打听前线的军情战报。星子遵照伊兰的吩咐,每日服下一枚治疗经脉内伤的药丸。七日后,被铁链穿透的琵琶骨下那两个骇人的血洞已渐渐愈合,而内力也恢复了几成。其余外伤也日益好转,星子可起床稍事活动。 这日清晨,星子步出寝宫,留下侍者,独自来到天方殿神庙之前的高台。此处是安拉城的最高点,劲风鼓动衣衫,似将乘风归去。星子倚着白玉栏杆,天低地旷,俯瞰下尘。近处街市鳞次栉比,突厥人往来如蚁,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繁华之处不逊中土。星子不觉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们知道即将面临的灭顶之灾么不久以后,这里将变成什么样子是尸山血海还是断壁残垣 下午,突然传来消息,云达负伤归来。突厥援军新月峡遇伏,主将云达身先士卒,与敌血战竟日,受了重伤,却奇迹般地大难不死。左右拼死杀开一条血路,将他护送回京。尼娜得知这一消息,顿时欣喜若狂,愈发将星子奉若神明。其余知情之人亦是惊叹不已,再无人怀疑他乃天使下凡。星子却则是如坐针毡,只盼能早见神谕,揭开谜底。 听闻云达回京时伤势仍颇沉重,时常昏迷不醒。星子便让尼娜先去探望照顾。尼娜虽割舍不下星子,但又担心兄长的安危,遂依依不舍地拜别去了。 勉强又待了两三日,伤势虽尚未痊愈,星子已再不愿耽搁,决定次日便出发。伊兰未加阻拦,自去着手安排。星子的乘风乃是宝驹,天方殿中与它相媲美的也只有一匹名为“白云”的马儿,亦是一身雪白。除了圣女伊兰偶尔骑坐,旁人皆不能染指。 伊兰本想选几名侍女随行服侍,但星子只想快马加鞭赶往天门岛,怕拖慢了速度,更因为要进入被赤火国占领的色目领,恐人多易暴露行踪,最后只是伊兰与星子同行。 那日刑场之变,摩德揣摩伊兰的意思,事后只是晓谕百官,此案另有隐情待查,暂缓行刑。而军情紧急,众人也就将此事放在一边了。至于星子的身份下落,也无人多去过问。因此,星子养伤期间,天方殿内风平浪静。而圣女出行,事关重大,为免闹得满城风雨,天方殿上下亦是严加封锁消息,只知会了国王摩德。夜深人静之时,两人皆换上了黑色夜行服,连白马也罩了黑布,悄无声息地离宫远行。 星子平日里行动虽已无大碍,但马上一颠簸,臀腿的伤口反复摩擦,加之汗水浸泡,仍是火烧火燎,疼痛难当。好在星子带伤骑马早不是第一回,已习惯了咬紧牙关忍耐。随辰旦出征时,身上的刑伤就难得痊愈,后被莫不痴误会毒打,更是雪上加霜,每日行军不吝酷刑加身,甚至得凭借神仙丸才能勉强支持。今日虽然难熬,毕竟比当时强了不少。 伊兰事前已同星子商议过路线。星子选了一条罕为人知的近道,路程既短,又可避开赤火国的军队。星子从未去过天门岛,对之却仿佛自家后院般熟悉,伊兰于是对他更加深信不疑。 伊兰带了伤药,以便休息时为星子换药。这些天星子赤身治伤,每日伊兰都在一旁服侍,星子本已习惯了,但此时二人单独相处,仍免不了尴尬。夜晚露天宿营,伊兰铺好了毛毡,请星子除去外衣,趴在毡上。星子不愿被她小瞧了去,装作满不在乎地脱了衣服趴下。 一路同行,伊兰除了毕恭毕敬回答星子的问题,几乎不主动说话。星子到底是少年人心性,不喜沉闷,美女相伴偕行,本该是人生一大乐事,却遇到个闷葫芦。就象那画上的仙子,画得再好看也不会动不会笑,有什么意思加之伊兰即使出门在外,清规戒律仍是不少,从头到脚蒙得严严实实,一日几遍祈祷,星子虽不须遵循,仍觉颇不自在。 此时伊兰又是一言不发地为他上药,说来也怪,虽说女医官上药星子已习以为常,但今日伊兰的手指甫一触到他的肌肤,星子的心跳仍不禁加快了,暗中自我打气,哼,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要害羞也该是她害羞。 星子索性反守为攻,欲借机逗逗伊兰:“伊兰,”伊兰虽是高高在上的圣女,在星子眼中,与旁的小姑娘也没什么区别,自然而然便直呼其名。他地位在伊兰之上,唤她名字,伊兰也不觉有何不妥。“我每天都脱了衣服给你看,你却天天戴着面纱,为什么不让我看看你的真容你可是占了我偌大的便宜” 伊兰的指尖在星子背后停滞了一下,似有些吃惊,回答却是按部就班:“尊者真的要看么尊者有令,奴婢自当遵命。” 她仿佛除了说“遵命”之类的便不会说别的了,星子有点气馁。但那日被绑在刑台之上,她如九天仙女飘然而至,救我性命。惊鸿一瞥,疑似天人。面纱之后的容颜一直令星子无限遐想。便随口问了一句:“有没有谁见过你的容貌呢” “当然有,”伊兰轻声答道,语气平淡,“不过,没有男人见过。奴婢身为圣女,侍奉真神与真神使者,再不能为他人献身。” 星子闻言一凛,看一眼怎么就扯到了献身忽想起尼娜说过,色目的女子不能让丈夫之外的男人看见。如果我执意要伊兰除下面纱,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必须得娶她听她言下之意,她身为圣女不能嫁给别人,只能嫁给我这是我的荣幸么呵呵不敢多惹麻烦,星子只得暂时收敛了好奇心,不甘地道:“不必了。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要当真。” 伊兰的声音平静如水:“尊者若有何命令,奴婢无有不从。” “唉”星子无奈地叹气,他本最怕上下之分尊卑之别,天方殿是别人的地盘,不得不忍耐,哪知离开了天方殿,荒郊野外她仍是这般一口一个尊者。 星子有心与伊兰平等论交,但复虑及二人的身份,她是阿曼特的公主,我是辰旦的皇子,家国均是势不两立。而她又是圣女,我是不是什么真神使者,还说不清楚。何况,她还曾谋刺父皇,致我中毒,至今未解。敌我难辨,错综复杂。她口口声声唯我马首是瞻,我若真要她放弃家仇国恨,归顺赤火朝廷,她还不得立马翻脸不认我还是少开些玩笑,就算她美若天仙,我也得和她保持距离。 此后几日,两人均是埋头赶路,除了必要,少有交谈,似乎有一堵无形的高墙耸立在两人之间,谁也不愿轻易去打破它。 星子和伊兰均是身怀绝技,脚跨宝马,日行千里,加之星子所选道路,人烟罕至,行程十分顺利。虽有赤火与西突厥两国大战,却并未遇到大队人马,偶有小股军队,二人皆预先察觉,远远地避了开去。 这日已接近原色目国边境,途径一条河流,河水宽而不深,水流平缓,清澈如镜。星子与伊兰即策马涉水而过。却发现那河流与别的江河不同,河底的沙砾闪闪发光,幻成一片流淌的金光。 星子记得地图上这条河名为古登河。两人并辔渡河,难得说话的伊兰忽开口了:“尊者可知道这条河” 星子点点头:“我曾在地图上见过。” 伊兰低头望着粼粼波光:“这条河名为古登河,突厥语中是金河的意思。这里的河沙中多含黄金,随便挖一桶沙,便能淘出半两黄金。” 啊这河里竟是真的金子从前只在神话中听过,竟然真有其事星子睁大了眼睛,好奇地俯身抓了一把河沙捻在手中,细细研开,果然有许多细碎的金沙点点闪烁,如天上银河的亿万颗繁星落入了掌中。 伊兰望向河流上游,徐徐道来:“而这条河发源于古登山,古登山更是一座巨大的天然金山,其山脉深处,黄金遍地。金山金河是突厥的宝藏,上天所赐,世所罕有,不得轻易动用,每年须得王室许可后,方能开采少量。东边的财狼之国觊觎这宝库已久,吞并色目国后,屡次来犯,都被守卫的突厥军队赶跑了。他们这次倾巢出动,有尊者在,也绝不能得逞。” 伊兰的最后一句话说得甚是自信,但其实此时,古登河与古登山都已落入了赤火国的手中。星子有些奇怪:“此处怎不见赤火国人来淘金呢” 伊兰轻轻一笑:“赤火国下令,金山金河归朝廷所有,有偷采者杀无赦。色目境内的居民,如果发现私采者,哪怕只有一分一厘,也是死罪此时强盗们正忙着搬那金山呢,搬完了金山,再来淘金不迟。” 金山金河,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宝藏父皇出兵西突厥,就是为此么星子明白这绝非不可能,至少是主因之一。父皇却从未提起过这茬,那些奏折上所谓的边境冲突便是这样么 星子竟隐隐生出一种被欺骗的心情,却又本能地辩解道:“宝藏谁家没有何况中原地大物博。若不是你贸然谋刺,又怎会引狼入室”话一出口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把赤火国当成了虎狼之国。 “奴婢行刺之策是迫不得已,”伊兰微垂了眼眸,星子却仍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坚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强敌觊觎在侧,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奴婢只是后悔竟害了尊者。” 谈话无法继续,星子不得不承认,伊兰说得不无道理。万国盛典行刺,只是给了父皇一个借口,而借口,终究能找得到的 两人沉默前行,过了古登河,沿一条荆棘小道,行不数里,丛林之中的荒地上立了一些石碑,年代参差不齐,或近或远,有的青石碑座已被杂草藤蔓覆盖,有的刀斧痕迹尚新。 星子走近查看了几处石碑,他虽可说突厥话,但突厥文字只勉强认得几个。伊兰代他念那碑文,均是某年某月赤火入侵,突厥军队奋勇作战,多少人血战至死,云云。殉国烈士的名字则一一镌刻于石碑背面。星子始信伊兰所言不虚。伊兰解释道:“突厥人多是火葬或天葬,不留遗骸墓地。在此战场立下石碑,一则是纪念死士忠魂,二则是希望他们魂兮归来,庇佑这片土地。”伊兰颀长的手指轻轻划过那碑上的刻痕:“赤火国尚不及将这些石碑毁去,色目境内,已是找不到一座类似的石碑了” 不日进入原赤火国境内。这日天气晴朗,二人到了桑干湖的南岸。桑干湖千里烟波,浩瀚如海。令人诧异的是,此时天气寒冷,湖边的大片草原上大朵大朵的深红瑰紫的鲜花仍热烈绽放,绚丽灿烂,妖艳无比。团团簇簇,如霞似锦铺陈天边,与桑干湖潋滟碧波相接,景色绝美,清凉的湖风拂来阵阵馥郁花香。但不知为何,星子一闻那花香,便觉头晕,心头亦十分烦腻难受,几乎欲要呕吐,屏息吐纳半晌,方稍稍适应了这奇异的香气。 伊兰勒马停下,对星子道:“尊者,这湖边都有赤火国的军士守卫,我们还是等到夜间守备松懈,再行动为好。”于是二人便在远处寻了一座小山丘,下马躲在背风处,稍事休息,等待天黑。 二人席地而坐,星子望着那草原上鲜花如海,漫天盈地,赞叹道:“桑干湖果然是人间圣湖,四季花开不败,美不胜收,堪称世间难得奇景。” “呵,尊者有所不知。”伊兰似乎鼻中冷哼了一声,语气不善,“从前这里只是寻常草原,并无这种妖冶之花。此花名为神仙花,尊者或有耳闻” 神仙花星子愣了愣,古怪的花香四面来袭,星子失声道:“难道此花与神仙丸有关” “不错,尊者果然无所不知。”伊兰的一句称赞却让星子暗中红了脸。“神仙花的种子磨成粉后,便可制成神仙丸,色目和突厥境内的神仙丸大都来自此地。” 色目和突厥境内的神仙丸星子突然想起在天堂堡时,曾有一名来历不明的色目男子塞给自己的一袋神仙丸,就是那袋神仙丸让自己药瘾加深,贻害无穷,几乎无可救药。原来竟是产于此地 神仙丸带来的天堂般的快感与戒毒时地狱般的折磨交织一起,若非沉沦其中深受其苦,无法体会那刻骨铭心而又不堪回首的记忆。艳丽妖娆的花朵摇曳生姿,星子此时看来,却犹如妖魔鬼怪翩翩起舞,就连扑面而来的这花香也充满了罪恶。星子忙以手掩鼻,吐出一口长气,半晌方略略平静下来。若不是师父当时每日让我亲手一粒粒地扔掉一袋神仙丸,练得心如磐石,今日能否抵挡得住,还难说得紧。 星子的语气按捺不住愤怒:“这种东西害人不浅,为什么竟不连根除去,放火烧毁,还公然大片种植,这就是你所谓的圣湖” “尊者息怒。”伊兰声音仍是镇定自若,却藏着一丝丝悲哀,“桑干湖本是纯净圣地,怎容毒草玷污但如今已落入了强盗手中,沦落至此,我心实悲。” “你是说,这也是赤火国干的”星子不能置信,几乎是吼了起来,“胡说朝廷早有严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种植、贩卖、服用神仙丸违者皆是死罪” “奴婢绝不敢有一个字欺骗尊者。”伊兰毫不为星子的怒火所动,语气保持谦恭沉稳:“赤火国的强盗四处寻觅神仙花的产地,偶然发现桑干湖水浸润过的土地,十分适宜种植神仙花,四季皆可生长,便沿湖开垦了大片的草原来种,延绵数百里。所制成的神仙丸大多贩卖到西突厥境内,余者留在色目。赤火国国内禁止神仙丸,是需要百姓为之卖命。若擅自服用神仙丸,靡费金钱,戕害身体,还会使父子成仇,夫妻反目,将好好的人变成行凶的魔鬼。至今赤火国亦严禁此地所产的神仙丸流入中原。但对我等异族而言,却又不同了。将神仙丸大量贩卖到西突厥,既可换取无数真金白银,又可削弱西突厥人的体力心智,以致国库空虚,战力下降,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 伊兰轻轻地笑了笑:“赤火国穷兵黩武,常年养兵百万,所耗何止亿万。当真以为戍边屯垦,只靠在不毛之地开荒种地就能养活么”
“难道”星子咬牙,“你不会告诉我,贩卖神仙丸是充作了赤火费” “尊者以为呢”伊兰的眼神似有几分嘲弄,“赤火国对这片神仙花派了重兵把守,遍设岗哨,日夜巡逻,不许闲人靠近。由军队专营种植贩卖,所得的钱财,不给军队,又会给谁”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星子兀自想辩解什么,或许只是不愿相信伊兰说的话,大国强军,竟用这般卑劣的手段得来,“如果色目人突厥人自己不吃不买这神仙丸,难道谁还能强迫么”话未说完,星子猛地发现,我便是个头一个有缝的烂鸡蛋,药瘾发作时,去偷去抢去买,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又怎能苛求别人 星子羞惭难当,听见伊兰幽幽地叹息一声,声音低沉下去:“尊者教训的是。突厥和色目境内,从前本无这种东西。突厥人信奉真神,原本绝不涉足此类害人之物,但也有信仰不甚坚定者经不住诱惑。近年来,西突厥成年男子中,已有超过一成服用神仙丸,于国于家于其本人,危害无穷。而故国色目境内,赤火国多年来威逼利诱,致力于摧毁色目人千百年来的信仰。现今的色目人,只有放弃信仰,甚至放弃色目的语言和文字,改变风俗,匍匐于赤火国强盗的脚下,才能生存下去。信仰沦落,神仙丸在青年中更为流行。服用神仙丸,破财败家,意志颓废,对赤火国的统治有百利而无一弊,赤火强盗虽不强迫,亦是乐见其成。” 正说话间,二人便听见远远的马蹄声,忙住了口,屏住呼吸。果然是一队赤火国的骑兵策马奔过。马蹄踏碎的神仙花瓣如五彩花雨纷纷扬扬于风中洒落。 星子默然,无言相对。就亲身经验已知,对比色目与突厥,色目确实是风俗不古,信仰虽不至荡然无存,也是日益淡薄。而天堂堡的街头就可随意买到神仙丸,价钱亦不甚贵,风气已败坏如此,其在色目的泛滥可想而知。 这种事情,父皇不会不知道,或许正是他授意所为也未可知。星子心中发冷,父皇毕生唯一在意之事便是他的宝座他的统治,除此之外,不会顾忌任何道德,不受任何约束,但这般倒施逆行,还是出乎意料。星子望着那繁华烂漫妖艳无比的神仙花,无论如何,我要彻底根除去这毒草,还这朗朗乾坤一片干净 等到月上中天,二人方悄悄地从隐身之处出来。为免暴露行踪,弃马步行。二人施展轻功,穿过神仙花丛,到了湖边,天际辽阔无尽,月光下湖面浩淼,摇曳着莹莹碎光,如银河倾泻其中,夜色静谧如诗。星子正在发愁,欲渡无舟楫,该如何是好伊兰却从包裹中取出一团黑色牛皮制成的东西,递给星子:“此物灌满了气便可当船了。” 星子依言拔开塞子用嘴往里吹气。缩成一团的牛皮渐渐膨胀,最终胀如竹筏大小,足可供二人乘坐。星子扎紧了皮囊,将之抛在湖面上,一跃而上。伊兰随后跃上,另拿出两支皮浆,两人人手一支,无声无息地往湖中心划去。 天门岛位于桑干湖心,离湖岸有上百里水路。破晓时分,浅青色的天幕下,一轮火红的朝阳喷薄而出,照耀着湖面两座南北相对高耸云天的石山。那石山果然是洁白如玉,倒影碧湖之上,犹如云霄天堂。 果真和脑海中曾浮现的情形一模一样,别无二致。星子乍见此景,反倒不觉吃惊了,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却问伊兰:“这山石为什么是白色的呢” 伊兰答道:“回尊者,天门岛上并不是普通的石头,皆是无暇白玉,创世之初玉山便屹立此处。传说是真神双掌所化,故为天门。” “哦”竟是垒玉为山,星子震惊莫名,难怪色目人要以此为圣湖仙山了 天门岛渐渐地近了,伊兰指着南边的山峰道:“南边为色目王室的墓地。除了先父,色目的历代国王皆安葬于此,以求王室之灵守护真神圣殿。”星子知道,阿曼特的遗骸已在那场烈焰之中化为灰烬,随风散尽,无处寻觅。这当是伊兰的伤心旧事,星子不由心下黯然。“北边则是真神圣殿所在之地。不过,”伊兰加上一句,“十多年前,墓地和圣殿都已被毁去了。” 皮囊划至天门岛,二人于远处观察了一阵,未见他人。伊兰低声道:“此乃圣地,请尊者赤足上岸。”星子遂除了鞋袜,跳上岸去,将那皮囊拖到僻静处藏好。二人又拿出事先备好的白色的雪行服穿上。 岛上寸草不生,皆是大块大块的纯净白玉,不染半点尘埃。放眼望去,恍若神游玉殿琼楼瑶池仙台之中。那玉石表面不知覆盖的是雪是冰,赤足踏上,寒意清冷。星子暗中惊叹不已,真乃世间绝无仅有的奇迹倾赤火国全国美玉,也不及此处的十分之一。难道父皇竟没有派人来盗运玉石么伊兰似察觉了星子心中所想,道:“此处交通不便,转运艰难,赤火国虽年年派人攫取,能运走的究竟尚不算多。自从赤火与突厥开战,需要大量人手运送粮草,搬玉之事便暂停了。” 岛上亦有零星守卫,二人小心避开,来到玉山脚下,果然有一处建筑的遗址,底座乃是以巨大的玉石累叠而成,高约十丈,坚固无比,只是其上的殿堂已成一片废墟。但从那仅剩的基座,仍可想见当初的壮丽辉煌。一地碎石尚留有火烧的黑色印记。伊兰道:“这里便是圣殿的原址了。赤火国灭亡色目后的头一年,即派了大队人马来摧毁圣殿。玉石坚硬,水火无功,他们倒颇费了些力气。殿中宝物,也被洗劫一空。”星子细看那断壁残垣,大约先是放火焚烧不果,便以人力推倒,再把巨石砍碎,确实颇为不易。 伊兰赤足踏上废墟,面朝圣殿原址,双手合十,默默地祝祷一阵,道:“不过圣殿只是祭拜真神与天使之用,神谕并不在此处。” “那神谕藏在哪里呢”星子问出此话,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若神谕已被发现毁去,那怎么办 伊兰似成竹在胸,玉指遥点那北天门的峰顶:“神谕便在绝壁之巅,非常人能到。” 星子仰望那峰顶,亦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山峰高逾千仞,直上直下,如一柄玉剑刺破青天,插入云端之间。而玉石光滑,全无道路可循,绝难攀援而上,就是飞鸟亦望之心惊,凡人至难到达。星子思忖一下,如今内力已恢复了七八成,勉强可以一试。若不是在黄石山蒙师父教导了数月,如今怕是只能干瞪眼了。 伊兰催促道:“尊者,事不宜迟。奴婢在前面带路,请尊者跟着奴婢。”说罢绕过圣殿遗址,径往前行。 “慢着,”星子唤住伊兰,伊兰诧异回头。星子对视着她的双眼,道出心中的疑惑,“你就不怕我本是赤火国人,和真神半点关系没有,得了神谕,挟之号令突厥,会对汝等不利么” 伊兰摇摇头,眼波如桑干湖般清澈见底,毫无半点犹疑:“不会,若不是真神的使者,是无法得到神谕的。而倘若能得到神谕,必定是天使临凡,必会救合族于水火之中,怎么会对我们不利” 伊兰说得极为认真,星子哭笑不得,不知这伊兰是年幼天真还是假装糊涂,竟会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一份虚无缥缈的神谕和一个素不相识的敌国人之上。要说这突厥人也是古怪,偏偏信奉这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真是无知者无畏但不知为何,星子的心跳却陡然加快了,一颗心仿佛被命运之绳吊在了半空中,不知该何处着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