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天堂
七十四天堂 星子辗转反侧,浑身大汗淋漓,眼泪鼻涕齐流,折腾了良久,筋疲力尽,仍是于事无补,只听扑通一声,竟是从床上滚到了地下。【】星子摔倒在地,四肢无力,不能起身,恨不能以头撞地,哪怕昏死过去一会也好。忽然窗户无风自开,一道黑影闪了进来。星子眼前发黑,也看不清来人是谁,尚未反应,已被点了要xue,接着便昏厥过去,人事不知。 星子醒来时,忽闻到一股浓烈香气,睁眼一看,却是子扬身着便服,坐在床头的一张椅子上,正津津有味地嚼着什么。星子吸一口气,胸间肺腑已不觉十分难受,稍稍活动下手足,仍是乏力,但身上的外伤经过一日休整,似乎略略好受了些。星子受伤痛药瘾困扰,食不甘味,加之马上奔波不息,这几日未曾好好吃过一顿饭,此时浓香扑鼻,诱得星子垂涎欲滴,腹中也似咕咕作响。星子咽了咽口水:“大人在吃什么” “殿下也想要”子扬笑着递过来,却是一串烤羊rou串,“这可是色目的特产,好吃得很” 星子接过,尝了一口,又香又辣,入口滋滋地冒油,三下五除二一串羊rou串已下了肚,他在京城皇宫里也吃过烤羊rou,但这里的似乎别有一番风味,大约是用了别处没有的香料。星子舔一舔嘴唇,意犹未尽:“不错真是好吃从哪里来的是阿木达的厨师做的么” 子扬撇一撇嘴,不屑地道:“宫里的东西哪有外面的好吃今天晚上有盛宴,白日里难得圣上放我们半天假,我刚才溜出去逛了一圈,果然收获不小。”子扬说着,将手中剩下的羊rou串已吃得干干净净,心满意足地抹抹嘴,道:“这都快正午了,殿下还赖着不起,方才有仆人来问了几次,我让他们在外面老实呆着,不要扰你美梦。既然你睡醒了,还是我来服侍殿下上药吧” 此时已日上三竿,天堂堡地处西域,天亮得比中土晚一个多时辰,若在京城,便已是正午了。星子暗悔自己睡过了头,好在辰旦早有吩咐,不须去向他请安问好。又发觉自己竟好端端地躺在富丽豪华的大床上,而昨夜仿佛是滚到地上去了后来晕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定是子扬半夜进来帮了自己,他惯常神出鬼没,也不奇怪。星子微红了脸,欲表谢意,刚开口唤了声:“大人” 子扬以为星子又是来打神仙丸的主意,忙打断他道:“殿下死了心吧你要的东西,便将我剥了皮,我身上也是一粒都没有了” 星子见子扬面色不豫,想起前日夜里强抢神仙丸之事,到底心中惭愧,象个做错事的小孩子般低下头,呐呐地道:“大人,我” 子扬气呼呼地不想多说,星子也不好多问,反正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乖乖地趴好了,让他上药。子扬重为星子仔细地换好了药,便有仆人来侍候着星子穿衣洗漱,并奉上膳食。色目的饮食也大异中原,多是牛羊与面食之类。阿木达为讨好辰旦,特意安排了两位中土的厨师为辰旦和星子烹饪,但诸般菜肴到底不及皇宫中精致考究,反倒显得不伦不类。 星子坐下吃了两口,怀念适才的美味烤rou,悻悻地望着子扬空空的双手,问道:“大人刚才的羊rou串是哪里买的啊” 子扬笑嘻嘻地道:“闻香留步,知味停车。我也弄不清在哪里,反正出了门,东拐一下,西拐一下,穿过几条小巷子,闻到这香味最浓的便是了。除了这烤羊rou串,巷子里还有许多别的好吃的呢” 星子身上有伤,本来不想出门,打算吩咐下人去买一些回来,但听子扬说还有许多别的好吃的,不由心头痒痒,蠢蠢欲动。父皇也曾嘱咐,要出门不妨,只须带上几名侍卫便可,若有子扬陪着,该不会有什么事,便恳求子扬道:“大人,你带我去好不好” 子扬心下犹豫,口中笑道:“殿下果然勇猛,为了口腹之欲便奋不顾身了” 星子站起来在室内走了几步,似乎并无大碍,不管子扬取笑,眨一眨眼:“有子扬大人陪着,我怕什么” 他言下之意是子扬感谢帮他渡过难关,但子扬似乎不解其意,只道:“殿下的厚望,卑职领教过多次,可是不敢当。” 子扬是不愿居功么他既不说破,星子也不再多问。于是子扬领了星子出门,后面跟了另外几名侍卫,星子虽不喜这些人紧跟不舍,但既允诺了父皇,不能计较。星子只着一身朱红色的侍卫锦袍,未着甲胄,怕压着了伤口,子扬亦换了身侍卫服色。此时已快正午,天堂堡地势甚高,虽是冬季,阳光仍然强烈,从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日中无遮无挡地照射下来,明晃晃地刺得人睁不开眼。 星子穿街过巷,慢慢地逛着,偷得浮生半日闲。两边的商铺虽不比上京繁华,仍是热闹,售卖各种服饰器物,异族风情,各有特色,星子倒是大开眼界。只是时时有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每队十人左右,手持刀枪,往来巡逻,戒备森严,杀气弥漫。路上行人见了这些巡逻士兵,或是目露恐惧之色,或是低头匆匆而过,原本平和的街市由此带了几分诡异的紧张气氛。 子扬凭记忆找到了那条小巷,一条小巷尽是卖羊rou串的、烤羊腿的、烙大饼的,并有各色干果蜜饯并时令鲜果。远远见一家门店前排了数丈长的队伍,烟气腾腾,香气四溢。子扬拉着星子,加快了脚步:“就是这家了。”星子闻着香味,只觉饥饿难忍,又隐隐有点儿失望。暗想,排了这么多人,不知还要等多久呢 哪知星子一行人刚刚过去,方站在队尾,前面的人回头看见这些侍卫的装束,顿时变了脸色,有人叽叽咕咕说了几句什么,呼啦啦一下,排队的人一哄而散,只剩下星子等几个留在原地。 星子暗中纳闷,难道又是我的样子吓坏了这么多人还一句话没说呢,我又不是吃人的野兽,就这般穷凶极恶让人厌惧吗想到一路西来,各色人等都把自己当成怪物,另眼相看,星子暗自沮丧不已。 星子候在一旁,让子扬上前交易。子扬刚一过去,未曾开口,店家已双手捧上了一大堆羊rou串。子扬连忙接过,递给星子,星子便与众人分享。热腾腾的新鲜羊rou串入口化渣,更是美味无比,众人大快朵颐,很快如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精光。店家又忙不迭地送上更多,点头哈腰,满脸堆笑。 星子暗想这店家真是热情,语言不通,便用手势比划,让他继续供应。一行人守在店家门口,饕餮了大半个时辰。星子抹了抹满嘴满手的油,终于心满意足。他出门时,想到要买东西,特意带上了银两。这烤羊rou串又好吃,店家又如此热情,星子也懒得问价,从怀中摸出一锭纹银来给那店主。 哪知那店主见了银锭,面上非但没有喜色,反倒是脸色发白,手忙脚乱地直往外推,口中叽里咕噜地不知说了些什么。星子以为他是怕银两太多不敢收下,便客客气气地道:“你看我们一来,便搅了你生意,十分对不住,你多收些钱也是应该的。你的羊rou串很好吃,下回我们还来的。” 店主又是叽里咕噜的一大通,星子一个字也听不懂,求救似地望向子扬,子扬耸耸肩,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星子转向其他侍卫,大伙儿皆是一片茫然。见那店主神情惶恐,星子料他定然不肯收下这银锭,便问子扬:“大人有零钱么” 子扬摸了些碎银出来,面带jian笑:“殿下也有找我借钱的时候这利息该怎么算呢” 星子不跟他废话,将银锭交他手上:“不是借,是换” “哈哈”子扬心满意足地收下银子,“殿下果然慷慨大方,挥金如土” 星子又将那一把碎银递给店家,店家仍是拒绝不敢收下,星子好说歹说了半天,那人忽抬头看见星子湛蓝双眸,面上的惊恐之色略略褪去几分,正待将碎银收下,突然一小队巡逻的士兵从小巷子那头跑了过来。待得近了,为首的大约是个小头目,见了星子等人,忙行了个礼,却转头用色目语呵斥那店家,声色俱厉,八面威风。 店家一听,吓得双腿一软,即跪倒在地,不住磕头。那头目满面谄笑,对星子道:“大人,他一个卖羊rou串的,瞎了狗眼了连上京来的大人们的钱都敢要待小的好好地教训他”星子这才明白,缘何那些色目人一见便避之唯恐不及,定是这些士兵们平日里便仗势欺人,强买强卖白吃白拿,才让人皆如见瘟神一般。天下乌鸦一般黑,天子脚下的京城强抢硬夺,尚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理直气壮,到了这塞外边城,愈发变本加厉了 星子平白受了连累,心头恼怒,忙双手将店家扶起,却厉声对那卫兵头领道:“不错,他一个卖羊rou串的,我一个吃羊rou串的,公平买卖,天经地义。若不付钱,岂不成了土匪强盗你是把上京来的人,都当成了土匪么” 那头目想拍马屁不了拍到了马蹄子上,讪讪地立在原地,低了头不说话。星子厌恶地挥挥手:“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里妨碍人家生意”待那队士兵走远,星子复对店家抱拳赔礼:“今日让你受惊了,实在抱歉”料那店家也听不懂自己说的什么,星子无奈地叹口气,将那些碎银悉数塞在他手中,与子扬等人转身离开。 星子此时只觉大内侍卫的服色甚是碍眼,一行人又排场不小,行走街上平白引人注目多惹事端,若就这样灰头土脸回去又不甘心。西域远隔万里,星子却自小常听人说起,多是因为有人怀疑自己有西域血统,而今日竟会来到西域首府天堂堡。星子隐隐觉得这片陌生的土地,这些素不相识的异族人,和自己有种莫名的关联,在街上走了一圈,这种感觉竟越来越强烈了。星子说不清心中所想,却不愿就此打道回府。 星子见路旁有一家卖衣服的,便走进店去,挑选了一件深蓝色镶黑边的色目族长袍,并一顶白色的小圆帽。星子脱了朱红色的外袍,换上这一身行头,加上他的蓝眸,乍一看,全然可与当地色目人鱼目混珠。 星子这回学了乖,拿出银两,放在成衣店的柜台上,也不多话,疾步走掉。待离开了商店,星子回头吩咐身后的侍卫们不要紧跟不舍,距离二三十丈看着就是。他穿着色目服装,独和子扬走在前头,摇摇摆摆又逛了两条街,子扬突然捂住肚子,叫声:“不好了想是那羊rou串吃多了,卑职要出恭去了请殿下恕罪” 星子哈哈一笑:“大人慢点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便是。” 星子退到街角靠着一根石柱子等候,而随行的侍卫亦无事可做,三三两两在小街那头闲逛聊天,或是进店参观。等了好一阵,子扬还未出来,星子百无聊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了,身体软绵绵的提不上力,四肢百骸里似有许多小虫子在啃,又痛又痒。竟是那该死的药瘾发作了吗昨夜痛苦到几乎崩溃,后来昏过去以为完事了,哪知这才过了不到半天,又来发作了 星子心里发慌,从子扬那里抢来的神仙丸早已吃光,他也必不会再将那白瓷瓶子带在身上。星子的眼光瞟向远处的侍卫,他们会不会有呢但总不能当街就去抢吧星子无计可施,烦躁不安。一个留着八字胡身材健壮的色目中年男子慢吞吞从星子身边走过,却停在星子数步之外,看了星子一会,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 星子又打了个哈欠,连眼泪都出来了。八字胡看准时机,疾步上前,从怀里摸出一只白色的小布袋,打开给星子看了一眼。那人神神秘秘,星子还以为是什么金银珠宝,哪知乍一看,竟是一整袋白色的药丸,而那气味,正是梦寐以求的神仙丸无疑 星子先是一惊,复欣喜若狂,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星子还未看得分明,八字胡已将白布袋子收回,紧紧地搂在怀中。星子也无暇思索他这么多神仙丸是哪里来的,为何能公然售卖,忙忙掏出一大锭银两。那人一见银子,果然两眼放光,忙将袋子递了过来,接着一把抢走星子手中的银两,拔腿就跑,转眼消失不见。 星子赶紧从袋中取了一枚白色药丸服下,转头看街市平静如常,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了方才的小小插曲。星子松了口气,忽见子扬从一条窄巷子跑了过来,星子忙将神仙丸藏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暗想:天无绝人之路,你以为你不给我,我就没办法了么 子扬跑近,见星子正神情悠然地等着他,面带微笑。子扬纳闷地道:“殿下恕罪,卑职让殿下久等了只是殿下,卑职总觉得殿下今日有什么不对” “我好好的,没什么不对啊”星子强自镇定地道,心头已是怦怦乱跳。 子扬上下打量星子,似在探究什么:“正是殿下太正常了,就太不正常。” “太正常了就太不正常,大人你说些什么啊我可听不懂。”星子此时只能装聋作哑,暗想,这子扬也有点奇怪,昨天半夜我折腾得死去活来,不是他跑来收场的么这才消停了半日,你就看不下去了难道要我时时刻刻生不如死才遂你愿吗 星子服了那神仙丸,脚下轻捷,加快了脚步,刻意和子扬保持一段距离。忽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循声望去,原是一人正坐在街边弹琴,想是卖唱的流浪艺人。星子许久未闻如此优雅乐声,便凑上前去,停在丈余远处倾听。 星子得箫尺传授,于音律也颇有几分心得。那西域的乐曲果然与中土不同,音色变化繁复,但那曲调中又似带了几分凄凉。弹琴之人是一位男子,从侧影望去,约莫三十来岁年纪,一袭白衣,装束与平常色目人不同,长发披散而下。他盘腿坐在地上,低着头弹一具类似琵琶的七弦乐器,神情十分专注,却看不清他的面目。 那人弹了一段,便开始低声咏唱,音色极是动听。星子暗想,一介卖唱的艺人,弹唱俱佳,实属不易。果然,他一开口,走过路过的色目人纷纷围了过来。星子被挤到外圈,他一身色目装扮,再加上一双蓝眸,混在人群中倒不觉异样。星子听不懂那白衣人唱的什么,但见旁观者个个神情凝重,应是十分熟悉此曲,有的同声应和,有的默默垂泪。星子只觉奇怪,想要询问旁人,苦于言语不通。听了一会,暗中硬记了几句,心想,阿木达宫中的仆人大都通晓中土语言,待回去向他们请教便是。 这首歌似乎讲述了一个长长的故事,开始时平静而祥和,曲中杀伐之声大作,似凛冽寒风刮过,到临近结尾时,曲调渐渐转为深沉而悲壮。旁观者已是一片唏嘘,星子不知不觉中亦被之感染,几欲泪下。最后,那白衣人反复咏叹着一个词,听那音仿佛是“飞走”,却又七弯八折,语调十分奇怪。星子不解其意,一头雾水。 突然,有人大声喊道“让开”“让开”接着是一队手持刀枪的卫兵直冲了过来,不由分说蛮横地分开人群,冲在前面的两名卫兵如老鹰捉小鸡一般,凶横地将那白衣人从地上拎了起来,如拎着一只木偶娃娃。 那人抬了抬头,星子才看清他的双眼竟是空洞,原来是一个盲人他唇边带着淡淡的一抹笑意,似在嘲笑什么。卫兵又一把抢过他怀抱的琴具,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碎成了五六块。
旁观之人不肯散去,皆静立无语,但官兵如此嚣张,都是敢怒而不敢言。星子看不下去了,挺身而出,拦在那卫兵之前:“你们凭什么抓他” 那卫兵打量了星子一眼,见他穿着色目的服色,又是一双蓝眸,却说的是中原语言,举止气度不同凡人,士兵以为他是在衙门中谋事的色目人翻译或低级官吏,换了便装在街上闲逛,态度略略收敛了点,道:“此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宣唱反曲,乃谋叛大罪,我等奉命抓捕,请勿干扰公务。”他刚说完,为首的头目又上来呵斥:“和他废话什么色目人敢包庇逆贼,一体同罪,管他是什么人” 那些卫兵推攘押解着那艺人走了,星子正想追上去,却被后面赶来的子扬一把拦腰抱住:“殿下,你在京城里好管闲事还不够,到了西域还要来趟这种浑水么” 星子用力想挣开子扬的束缚,子扬却抱得甚紧,一时挣扎不得。星子愤愤地道:“京城遍街是刁民,到西域也遍街是逆贼。击鼓鸣冤是罪,唱首曲子也是罪大人不觉得这盛世繁华,实在太荒谬了么” 子扬的钳制未放松分毫,后面的侍卫也纷纷跑了过来。子扬语气怪怪的,似嘲笑,又似警告:“殿下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自不量力管哪门子的闲事殿下是个聪明人,竟不懂瓜田李下的道理” 星子闻言一愣,一众侍卫已将他团团围住。星子眼睁睁地望着那队卫兵走远,要想追去已是不能,星子颓然放弃。子扬毕竟是父皇派来的人,跟着我就是为了防我生事,这些天与他朝夕相对,患难与共,差点都忘了这回事了 “瓜田李下”子扬似有所指,星子心下一沉。自从出生以来,自己的这双酷肖色目族人的蓝眸一直是父皇挥之不去的心病,为此自己差点被他扼杀于襁褓之中,父子相认之时父皇也曾言及,虽时隔十六年,父皇未必已全然释怀。难道子扬看出了什么端倪,特地来提醒我,现今身在西域,不要和色目人有什么纠葛,以免父皇猜忌么 街头人群终于渐渐散去,子扬仍是陪着星子走在前面。星子不甘地问:“你说他们将那盲人抓去了,会如何处置” 子扬摇摇头,表情有点复杂:“我又不是这色目领的督军监察,更不是决人生死的圣上,殿下问我岂非问道于盲我怎么知道呢” 督军监察星子忽想起督军雷霆那副意得志满的神情,那让人不寒而栗的话语“一人叛则杀全家,一家叛则诛全村”“凡怀不轨之心,吐不当之言者,杀无赦”。若真是如此,那盲人的境况堪虑了。 星子心乱如麻,弹首曲子唱首歌也会丢掉脑袋累及无辜之人,自己能任他遭此厄运么要不要去求父皇开恩赦免从以往的经验来看,恳求父皇也几无成算。星子忽然想起,自己前几日求得断肠泉解药后,父皇曾允诺要给自己奖赏,我说留着日后想好了再说,如果能用来换这艺人一命,也是物有所值了。至于瓜田李下,父皇猜忌,恐怕也难以顾及了。 星子正盘算着,忽听有人大喊:“着火了着火了”转头一看,果见不远处冒出滚滚浓烟。星子与子扬对望一眼,便一起奔了过去。到得近处,发现是一座雄伟的白色建筑矗立在高台之上,圆顶拱门,旁边几座白塔环绕,规模宏大。主殿门廊上挂着金底黑字的牌匾,弯弯曲曲的色目文字星子不认识,但正中有三个楷书大字“麦仑寺”,寺庙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浓烟似从主殿后的院子里冒出来的,四处弥漫,熏得人直咳嗽。星子噌噌上了几级台阶,想要挤进麦仑寺去,却被里圈的士兵蛮横地推了几下。星子忍不住怒火:“着火了没看到吗你们不赶紧救火,拦在这里做什么” 士兵白了星子一眼:“我们是奉命关闭寺庙,闲杂人等一律散开,否则抓捕勿论。” 星子想起封闭寺庙,驱逐僧侣,也正是雷霆的主意,说是寺庙僧侣撺掇教唆聚众造反,星子对色目真神教全无了解,本不好出头干预,但这火又是怎么回事寺庙之内似有喧哗纷争之声,黑烟却渐渐地小了。正疑惑间,看见一队队士兵两人一组,分别押了僧侣们出来。那些僧侣衣不蔽体光头赤脚,神情狼狈,有的身上还有伤痕血迹,显然有过一番激烈的冲突。到了最后,抬出两具已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首来,就往殿前的空地上一扔。那些僧侣见状,死命地挣开挟制,扑上去大放悲声。 星子以为是士兵们纵火烧死了人,蓝眸中几要喷出火来,欲要冲上前去,子扬故技重施,再度将他死死拖住。星子目眦尽裂,冲那些士兵怒吼道:“你们放火杀人,当真无法无天,无恶不作了吗” 士兵们只是冷笑,一人懒洋洋地回话道:“他们抗命滋事,放火,本就理当治罪,你还敢为他们说话” 此话一出,围观的色目人中有听得懂的已是一片哗然吵嚷。星子也顿时怔在当地,原来这两名死者竟是星子无法想象引燃躯体,任熊熊烈焰将自己吞噬的感受绝望之时,星子也只想主动结束生命,可从未想过如此激烈悲壮的方式,这是何等无奈而又决绝的抗争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星子站着发呆,子扬趁机伙同一众侍卫,拉拉扯扯,半拖着星子回行宫住处去。星子也便如傀儡般,任他们摆布。直到子扬将星子送回寝室,星子方似回过神来,无奈地挥挥手:“大人们能否出去一会,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子扬等人默默地退了出去,室内只剩了星子一人,星子半靠在床头,回想今日在天堂堡街头的所见所闻,虽只是浮光掠影地逛了一会,已足以令人惊心动魄。买到一袋神仙丸的意外之喜早被后面接二连三的惨事而冲淡,星子眼前似又看到那滚滚浓烟,烟雾火光中似传来凄厉的惨叫,还有那不知名的盲人哀伤而又悲壮的歌咏。这座城堡名为天堂,当中的人却为何象是在地狱中苦苦挣扎 盲人的琴音歌声始终萦绕星子脑际,驱之不去。星子惊觉,自己不是要面见父皇为他求情么事不宜迟,星子忙跳起来,走到门口想要出去,忽发觉身上还是一袭色目族的深蓝色长袍,父皇见了定然不喜。唤了仆人进来,仍是换上一套侍卫服饰。 此处距辰旦的前殿颇有些距离,到了正殿门,仍是有仆人进去通报。片刻后出来告知,圣上此时公务正忙,要殿下先回去休息,晚上准时出席宴会。星子只得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宫室,好在晚上还能见到父皇。刚才在街上吃饱了羊rou串,也不觉饥饿,有仆人送来膳食,星子正要命他下去,忽想起一事,问那仆人道:“今天我上街时,听到了一首十分特别的歌,是你们色目人唱的,我听不懂。你能帮我翻译一下么” 仆人以手抚胸,微微躬身,恭恭敬敬地回道:“殿下请讲。殿下如果记得歌词,奴婢可试一试。”他说的是中原官话,尚属流利。 星子默默回想了一下那曲调歌词,学着唱了几句,却发现那仆人登时脸色大变,星子怵然一惊:“怎么了这是什么歌啊” 仆人勉强赔笑,脸色已难看之极,声调亦是战栗:“殿下是在哪里听到这首歌的这是禁歌,奴婢若是擅自翻译传唱,弄不好是要杀头的,求殿下莫要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