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医者之辩

    快二十天的马车路程让众人疲惫不堪,总算到了需要换船只的龙潭，人们拖着沉重的身体从马车上走下来,其中腿骨折的三管事被搬下来的时候，脸色都青白了。【】

    唐子奕叹了口气,古代商人也真不容易，伤筋动骨100天,三管事哪里敢原地休息,除了害怕留在原地被那不知名的强匪给宰了,另外也担心没有自己，商队此次的买卖会出现麻烦。

    此时的龙潭还不算是南京境内,这一处有个浅滩供人们休憩和更换交通工具，四面八方来到富庶江南的商人商队都会在此休整。因此不同于其它驿站，这里的驿站周围已经发展了一个热闹的小镇,距离岸边不远有一排客栈商铺，岸边还有那架起的棚子供人暂时休息。

    三管事便是被背来这里坐着，看着商队里的伙计把货物从马车上搬到船上，接下来到松江府还有约800里的水路，换了船只顺流而下也就几天的功夫，比马车快多了。

    自从那次在临汾小露了一把厨艺，受到了彭家商队的热烈欢迎，唐子奕的母亲郑氏被临时聘为商队厨师，多少赚点小钱补贴家用，这会正跟着杨家嫂子和那对姐妹花一起，张罗着食材的补给堆放，唐子奕被扔到三管事身边看管着，另一边还坐着明显气色好很多的张璁。

    看着脸色难看的三管事，唐子奕皱了皱眉头，迟疑了一下走到对方身边，“三管事，要不要我帮你看看伤势。”这人的伤是随行大夫处理的，那会三管事被救回的时候，没人通知唐子奕帮忙，他也就没多事，加上路上一直很匆忙，直到这会才注意到三管事脸色之难看，有些不忍。

    正在专心监督伙计搬运货物的三管事听到唐子奕的话，脸上闪过疑惑，“小公子，你也会处理这些伤势？”之前以为这孩子能救回张秀才，用的是民间流传的什么土方，把自己交给一个小孩，三管事还是心里有些不确定。

    唐子奕见状，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鼻孔里喷气头一扭，一个“哼”字把三管事逗笑了，眼前的这个小孩平日里的表现让人很难将他当成大人，如今看来，确实还是个孩子，“别，小公子我说错话了，您若是愿意，能帮我看看伤势吗？”

    三管事也是个胆大的，要不然也不至于在有生命威胁的时候还继续带队行商，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很多好的商人心性里可能都带着赌性，三管事对于自己的伤处心里也有数，那刘大夫医术本就一般般，自己伤没好又一直不停的赶路，最近伤势明显加重了，三管事正想着到了龙潭休整的时候，找个当地大夫再仔细看看，既然唐子奕愿意看，便让他看了也无妨，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得罪唐子奕，现在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谁知道这孩子以后还会成长为多么可怕的人物。

    其实在“哼”完之后唐子奕就意识到这样的行为略幼稚，自己最近似乎变得越来越随心，有些应该藏在心底的情绪会不小心显露出来，连忙轻咳掩饰尴尬，唐子奕没有意识到，其实那样的他才更符合一个七岁小娃的表现。

    手边有个木制的药箱子，是三管事刚刚特地吩咐人拿过来给他用的，剪开布条去掉木头夹板，三管事的伤腿露了出来。甲板只有小腿长度，在西医里面是不合规定的，西医治疗骨折时候主张“广泛固定”，也就是说小腿骨折，夹板的长度要齐平到大腿根部，大腿骨折更是要绑到腋下。同时认为病人应该尽量好好休息。

    唐子奕看了看手里的这个夹板，这种长度一般是胳膊骨折用来固定的，“三管事，你让人帮忙找个长点的木板，大约……这么长。”唐子奕的要求很奇怪，不过他的要求似乎每次都很奇怪，结果却总是出乎意料，三管事也没想太多，便叫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伙计，让对方弄两个长夹板过来。

    三管事的伤口情况其实还算好，至少没有得什么败血症，只是能明显感觉到三管事的骨头愈合的不是太好，只能等人找来长夹板重新固定。就在唐子奕用盐水重新清洗三管事的伤口时，一个声音响起，“果然英雄出少年，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也习得如此医术。”

    唐子奕朝声音出处望去，是茶棚另一桌正在喝茶的老者说的话，那老者看着仙风道骨，身边放着一个竹制背篓和斗笠，身上穿着便于行走的短打，猛然一看挺像历史教科书里的徐霞客。

    老者看到唐子奕为三管事清创的动作熟练而精细，忍不住出声感叹了两句，见到对方一行人看向自己，连忙伸手抱拳，“很抱歉，吾乃一江湖郎中，名唤公羊言明，见到这个孩子医术似乎很不错，便出声唐突各位了。”

    三管事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也不过是些小事，便同样抱拳回礼，不再多言。这时候，商队伙计也把唐子奕需要的长木板拿了过来，已经做完清创和上药工作的唐子奕正准备用两个长到三管事大腿的夹板帮对方固定，没想到一直旁观的那个江湖郎中又出声了，“哎，小娃娃，你还没有正骨，怎么能直接固定呢？”

    唐子奕闻言皱了皱眉，三管事的腿已经在刚受伤的时候，被那刘大夫进行过一次正骨复位，再重新将骨折整复，很可能会伤到刚刚长合的部位，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采取西医治疗方法，通过长期且连续的骨牵引达到正骨效果，这样骨折对位效果会很好。

    但是唐子奕也知道，医术没有尽头，永远都一定会有更好的治疗方法等着人们去发现和挖掘，唐子奕停止了手里的动作，看向那个江湖郎中，“三管事的腿已经骨折了一段时间，很多部位已经长合，你说的正骨复位比较适合在刚受伤的时候做，不是吗？”

    那江湖郎中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7岁小娃质疑医术，顿时来了兴趣，单手提起身边的竹篓走到唐子奕身边蹲下，仔细检查了一下三管事的腿，甚至还出手轻触了几下，“小娃娃，这人的腿虽然正骨过，还是整复的不够到位，就算愈合了，也难保以后走路不会有轻跛。”

    唐子奕当然知道这一点，“目前三管事的腿已经是这个情况了，只能在这个基础上一点点修正啊，用骨牵引术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骨牵引术？”一老一少居然就这么对着三管事的腿开始辩论起医术来。不说那个叫公羊什么的江湖郎中在龙潭一代似乎小有名气，就是唐子奕一个小屁孩子跟个长者叫板医术还不落气势，就足够让人侧目的了。

    不远处走来几个穿着简单、但气势明显不一般的人，其中打头的那个人身边还跟着个年龄不大的孩子，那小孩小小年纪表情却异常冷漠。打头的人看到前方正在争执的一老一少，语气略带惊讶，“公羊先生这是在做什么？”

    冷漠小男孩顺着对方的声音望了过去，恰好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冷漠的眸子里面瞬间闪过一股喜悦的情绪，但立刻便归于平静，快的差点让他身边男子错过。

    打头的人注意到冷漠小男孩的情绪变化，加上那两人中有一个正是自己此行要寻找的人，便找了个距离较近的茶摊子坐下，发现自己这性格冷漠的儿子果然盯着那与公羊先生争执的小孩不放，心中更觉兴味。

    “老头！你会你来！”终于唐子奕憋出了这么一句话，对方明显是为了逗自己多说一些关于西医治疗骨折病人的办法，而从两人争论之中，唐子奕发现对方或许真的有更好的办法，中医不同于西医的制式化，医者水平决定了治疗效果，有些唐子奕看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许对方便能轻易做到，怎么能让眼前这个狡猾的老头只占便宜不付出呢！

    公羊言明乐呵呵的捋了捋胡子，明白唐子奕的意思，倒也不再藏私，出手在三管事的腿上划拉了几下，然后示意三管事忍住，突然在对方没反应过来之间，两只手大力一扭，运用巧力以极其巧妙的手法将三管事的骨折部分整复，唐子奕再次碰触的时候发现，竟然对位极准！比用西医手段牵引和手术切开固定的办法还要准确！

    唐子奕吃惊的合不拢嘴，再看对方依然用的是之前刘大夫使用的短夹板定位，疑惑低喃道，“光用这么短的夹板怎么行……”内行看门道，对方刚才那么一手精妙正骨手法已经让唐子奕拜服，重新思考使用短夹板的原理。

    老头看到唐子奕的小脸都皱成一团，便出声提点，“用短夹板有利于病人活动，动静结合才能让骨伤愈合更快。”仔细将其中的原理解释清楚，便看到唐子奕似乎有些气馁，难得出言安慰，“小娃娃你刚才说的那种治疗手段也不是不可取，我行走江湖几十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这种治疗方法，最重要的是，这种方法相对比较容易上手。其实吧，我用的正骨手法对医者本身要求非常高，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的，简单有效的治疗手段才更能造福百姓！”

    “简单有效又如何，医者闭门造车，各家有各家的传承，能有多少人愿意像你我刚才那样沟通？”唐子奕忍不住吐槽了一两句，这个是中医几千年来最大的弊端。

    白胡子老头被唐子奕的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倒是让他重新对这个孩子正视。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一辈子专研医术，公羊言明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每一家都敝帚自珍，好的治疗方法经常因为家族传真断裂而失传，每每打听到这样的事，都让公羊言明心痛不已，可是试图说服很多医者家族，很少有成功的，没想到今天，这样的话竟然从一个孩子口里听到，真真的让公羊言明羞愧。

    “后生可畏啊！”鼓掌声传来，原来是之前那气势不凡的一行人中打头的那个，“公羊先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唐子奕对那个鼓掌的人没兴趣，倒是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又一次见到熟人，“陆炳？”说完兴冲冲的跑了过去，“你咋来江南了？”

    “认识的朋友？”带头的那个人见状，微微挑眉，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儿子何时多了个朋友。

    陆炳看到兴奋的唐子奕，咬了咬牙，扯开唐子奕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摇头道，“一面之缘，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