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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壬辰之夏(上)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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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元1892年,壬辰年。

    在东洋近代史上,这是决定历史发展的一年,这一年的东洋发生了太多的大事——决定一个民族命运的“关东会战”,将一个民族拖入黑暗之中。还有决定中国命运的“壬辰之战”,令一个民族看到希望的曙光。

    正如同四百年前的“壬辰年”一般,东洋的命运再一次决定于“壬辰年”,在“壬辰”的诸多大事之中,有太多的小事,被历史选择性的无视了。或者说,被直接淹没于历史的长河中之中,其中真相纵是当事亦无法说道清楚。

    或许,真相,从来说不曾重要。”

    《东洋史要》桑原藏

    硝烟,在清晨时分,硝烟终于散尽了,此时的杭州城却是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断垣残壁,城墙垮塌了,房屋倒塌了或在烈焰中化为灰烬——在过去的三天中,北洋舰队的舰炮不断的轰击着这座城市,从而令这座首义之城化为废墟。

    在垮塌的城门楼上,一面蓝底的日月旗依然仍风飘荡着,如过去一般,这日月旗似乎是这个民族不屈的标志,与日月共存的象征,但在城墙下,却是一张张疲惫的茫然的以至于有些惶恐的脸。

    败了!

    曾经声势浩大的起义,在数十营淮军练军精锐多路夹击下,被镇压了,而从宁波登陆的一镇台湾新军,则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相比于淮军练军,台湾新军无疑更为精良,更为骁勇擅战。

    在四面受敌的情况下。临危受命接过浙江大汉民军指挥权的前军事顾问李勤玉,则不得不以寡敌众,一路惨烈应战,却又一路溃败后撤,号称十万的的浙江民军伤亡极为惨重!滂沱大雨中。满地的泥泞里,背着枪的残军冒着风雨一路边打边撤撤往杭州。

    这几万部队中,有不少是断了手,截了腿削了脸,满头包着白纱布的伤兵,抱着婴儿无奶可喂的眷屠以及步履蹒跚的难民。而在杭州等待着他们的却是北洋舰队的炮击。而在持续三天的炮击之后,一个消息在昨天夜间传了出来——在杭州湾,有一支船队在等着他们,只要上了船,便能撤到关东去。关东在什么地方,没有多少人知道,可对于许多人来说,那里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够活命的地方。至少对于那些将辫子剪掉的青壮来说,那里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人们都在往一个方向走着,十万军民往着一个方向走着——码头,几十艘商船候在杭州湾,风在吹。云在走,海水在涌动着。

    在杭州城外的教堂中,外国神父用笔记下的这一一在。不带有一丝的情感。

    “运送难民的船队在杭州湾外海等待着,根据目前的消息,北洋舰队似乎无意阻止他们,也许是无力阻止他们逃往东北——舰队在对杭州城的炮击中耗尽了最后一发炮弹,他们已于昨夜返回吴淞补充炮弹。

    尽管许多人逃离了杭州,但在杭州城。日月旗依然未曾降下!谭都督是否随同难民撤退,似乎是目前最令人好奇的问题。”

    当城外教堂中的神父用好奇的语态记录下这一段文字的时候。在杭州城内曾经的巡抚衙门,现在的“大汉都督府”内。满面疲色的谭嗣同,又一次用满怀深情的眼神看着这座都督府,他所怀念的并不是都督府的荣华,他无法舍弃的是身为汉民的骄傲。

    “谭先生,是时候离开杭州了……”

    穿着西装的福岛四郎,看着谭嗣同郑重其事的说道,这次从杭州的撤退,多亏统监府同李鸿章达成了协议,利用北洋舰队往上海补充弹药的当口,用商船把撤离杭州的志士和其家眷撤往东北,作为都督府顾问的福岛,现在更关心的是谭嗣同能否顺利撤出杭州,至于其它人——他根本不在乎,他的任务很简单,确保起义成功评测起义效果,而最后,则是保证起义失败后谭嗣同能够活下去。

    “离开?”

    谭嗣同冷冷地打断了福岛的话,甚至都没有去看上他一眼。

    “我之所请你来这,并不是要请你帮我离开杭州,虽然我很感谢子然的帮助以及和你们在危难时相助。但我是不打算走的。我今天来,只是有一包东西要交给福岛先生带出去……”

    “可是,谭先生!”

    一听谭嗣同不愿意走了,福岛惊看着他大声问道。

    “你怎么可以留下来?留下来是无谓的牺牲是死路一条的!”

    是的,纵是统监府打着“为国惜才”的名义,给杭州的志士们争取了一条活路,可如果谭嗣同留下来,到时候纵是大人亦很难保下他。

    “我当然知道。”

    谭嗣同点点头,神情坚定的说道,

    “并且我非常赞成你离开杭州,同样赞同其它同志离开杭州,革命是一种分工合作,目标虽然一个,但每个同志所站的位置皆不相同,有在前面冲锋的有在后面补给的有出钱的有出力的有流血的有流汗的。我觉得今天的情形适合我留下,也必须我留下,其它人都要离开,走到外面去走到东北去,回头来为我们的事业东山再起。”

    “唉,谭先生!你怎么这么固执!留下来,究竟有多少积极意义?留下来做牺牲品,又有多少用处?不行,不行,你必须要和我们一起走,不能这样牺牲掉!”

    福岛连忙劝说道,他的其中一项任务,就是要确保谭嗣同的安全,对于大人而言,眼前的这个人无疑是极为重要的,他必须要加以保全。

    “福岛,你怎么会认为牺牲没有积极意义?你记得公孙杵臼的故事,不走的人牺牲的人,也是在做事做积极的事;走的人不先牺牲的人。也是在牺牲,只不过是长期的不可知的在牺牲。所以照公孙柠臼的说法,不走的人先牺牲的人,所做的反倒是容易的;走的人不先牺牲的人,所做的反倒比较难。公孙杵臼把两条路摆出来。自己挑了容易的,不走了先牺牲了。我今天也想这样。我把难的留给子然和其它的同志去做,以后路还长得很,而且更加艰难,我想……我想了又想,决心我留下来。”

    谭嗣同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

    “谭先生。怎么能这样!公孙杵臼程婴所身处的时代跟我们不同,怎么能一概而论!”

    “没有不同,大体上完全一样。我们和公孙杵臼程婴一样,都面对了要把我们斩尽杀绝的敌人,都需要部分同志的牺牲来昭告同胞大众。用牺牲来鼓舞其他同志继续做长期的奋斗。”

    谭嗣同看着福岛,那面上流露出满是凄怆的无奈。

    “再则,七万同志皆因我之失策身陷重围,数万同志的鲜血!教我如何面对?”

    提及“七万同志”时,谭嗣同的脸色中尽是悲怆,那七万同志之所以身陷重围,正是因为他的一意孤行——在唐子然出兵后,其立即调整了起义策略。将光复浙江全省的计划改为光复江宁,五万孤军深入江苏,意图光复江宁。在五万民军受阻于镇江时,面对多名顾问提出的撤退建议,他仍然坚持已见的,拒绝了他们的建议,甚至还多次派兵增援。

    那时的他完全忘记了所谓的民军,完全就是一群较之散兵游勇亦有不足的百姓。他们顺风顺水的打仗还行,完全不能打硬仗。面对一万清军坚守的镇军,民军足足攻了一个月亦未曾攻克。实际上这已经宣告了浙江民军的失败——袁世凯的台湾新军在宁波登陆。两江总督府新幕的五十营练军以及江西安徽两省练军亦已调至南京。

    正因如此,谭嗣同反倒并不像都督府中的一些人那样,认为是唐浩然向满清妥协导致了起义的失败,当六万团练军出现镇江城下,袁世凯的台湾新军于宁波登陆时,杭州起义就注定要失败了,至于驻朝新军撤往关外,不过只是让北洋的陆水师腾出手来罢了,令其能够调动部队于上海向浙江进攻,切断镇江民军的退路。

    纵是子然不撤军,浙江民军败退也是早晚的事情,李鸿章用北洋出兵,给前台湾巡抚袁世凯谋了个浙江巡抚的差。想到这,谭嗣同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历朝历代农民起义的,到最后得天下的从来都不是首义之人,首义的不过只是打乱了秩序罢了。

    “离开……”

    摇了摇头,谭嗣同语气坚定说道,

    “我今天带来这布包,是我的那部《仁学》的槁子,我想,这或许就是我应该留下的,至于我本人,我……”

    看着身边的福岛,谭嗣同认真的说道。

    “我知道,子然肯定叮嘱过,要让我活着离开杭州,你转告子然,杭州陷落时,若我等皆不于杭州,那么天下百姓如何看待我等革命党人?”

    这一声反问后,谭嗣同的迈着沉重的脚步,在这衙门中走着,此时他似乎又看到那日光复时,数以百计的青年于此激昂畅谈民族光复的一幕,现在,他们却大都阵亡于镇江。

    “我等以民族大义令国之青年挺身为国,而今起义失败,若我等皆逃往海外,岂不惹世人嘲笑?”

    用力的摇了摇头,谭嗣同的语气变得越发的低沉,而他的神情亦却发的凝重,那凝重中又隐透着一丝痛苦与自责。

    “所以,我要留在这,我要在这里告诉世人,革命党绝不是懦夫!”

    “革命党不是懦夫,谭先生同样也不是懦夫!”

    就在谭嗣同的话声落下时,一个话声突然从他的身后传了过来,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藏蓝色洋式军装的军官,他身上的军衣显得很脏,有很多灰土,而那帽檐下露出些许纱布,甚至就连同脸颊耳边还带着些干了的血痂,军装内白色的衬衫领口处可见斑斑血迹,虽是如此,可他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神情依然坚定非常。

    对于这名军官于都督府中没有人会陌生,他是临危受命出任大汉民军总指挥的李勤玉。

    “难道谭先生以为身死于此,就不是懦夫了吗?”

    双眼逼视着谭嗣同,李勤玉大声质问道。

    面对李勤玉的质问,谭嗣同不禁一哑,想到因自己的固执惨死的数万民军,还有这化为泡影的大好局势,他的神情不禁一滞,喃喃道。

    “谭某,谭某……”

    “死,才是真正的懦夫!”

    喝吼一声,李勤玉继续说道。

    “相当初两千海内外革命同志于杭州举义,一举夺城,义旗席卷杭州,虽饮恨于镇江城下,都督焉不知我等之义举,已经震动全国,唤醒民众只在今日,若先生今日与城共存,甘愿殉于革命,先生焉能对得起十万革命同志之血!”

    毫不客气的质问让谭嗣同顿时羞愧难当起来,他之所以想死于此城,就是因为愧对革命同志的鲜血,而现在李勤玉的话却完全将他置身于“懦夫”之中,这又让他如何能忍受。

    “勤铭,我,我……”

    神情痛苦的谭嗣同原本意欲给自己辩解,但话却止于唇间,他完全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为自己辩解。

    “谭先生,”

    一旁的福岛连忙劝说道。

    “现在民众已经为我革命同志之鲜血所唤醒,如果谭先生为清军所杀,消息传出势必将导致民心受创,到时同志之鲜血岂不白流?还请谭先生三思!”

    在福岛的劝说中,一旁的唐才常等人亦纷纷接腔劝说,以游说其撤出杭州,无论如何对于他们来说,谭嗣同都是浙江大汉都督,都是浙江革命同志的象征,到了东北有其在,唐子然便不会轻视他们。

    众人的劝说,只让谭嗣同心底一阵纠结,他又岂不知死并不能解决问题,相比之下,活着的人才需要担负更多的责任,只是他能担负起这个责任吗?镇江的惨败只让他整个人心灰意冷起来,可……最终谭嗣同把视线落在李勤玉的身上。

    “勤铭,咱们,咱们现在还有多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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