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梁熙
金陵有弃女,襁褓入梁府,本欲抚为婢,不料骨清奇。%し三岁能扎马,四岁懂骑行,五岁习弓射,六岁通剑艺。待到及笄时,技不让须眉,任总管,领影卫,自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天启六年五月,遇京师大爆炸,卒,年仅十九。 …… 在混混沌沌间,梁熙眼前闪过一幕幕画面,就此仓促而潦草地回顾完自己的一生。 这短短十九年,看似传奇亮丽,实则寡淡无味,其中的无奈心酸只有自己知道。 最初不甘为人后的争强好胜早被日复一日的“遵从”逼得来藏匿心底,只有当她路遇胆大蔑视礼教的武林中人时才敢拿出来显露一二。然而及笄后,梁家老爷杞人忧天,怕梁熙起女子心性,卷了府里的秘密跟江湖上的汉子跑了,便开始限制并监视起梁熙的行踪来。 后来…… 后来啊,梁府里那唯一懂梁熙的人,也走了。搬离了本家,在金陵东边有了自己的宅邸,娶了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花容月貌,顾盼生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记得那回她替老爷送些东西过去,正好碰见少夫人在园中刺绣,抬头朝她望来,一颦一笑都是美景。而一向从容淡定的她一时间竟感局促,握拳在侧,掌中的武茧忽地磨得她生疼。 明明是郎才女貌、无比登对,她却坏心眼地想:你终究还是爱了这样的女子。 自由不再,知音不复。 世上再无梁熙,有的只是沉稳内敛的梁总管。 …… 等梁熙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意识清晰了些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在回顾别人的人生。不似看自己时那般浮光掠影,这里的一日日、一年年都身临其境,犹如沉浸在一场长醉不醒的大梦。 她这一看,梦里的人就是过了十九年。 梦中显现出的世界是那样陌生,光怪陆离,里面的人穿着奇装异服,言行举止透着古怪。好在干她这一行最要求适应能力,再加上看得那样久,等看到了第五六年的时候,已经大多接受了这一切,并且通过一些细节,大胆猜测出这或许是在未来。 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少说也有两百年。 许是人死后万事成空,即使再是不可思议,梁熙心中都不起一丝波澜。 岁月在她眼前如书页翻过,他人恩怨情仇终是引起她这一缕幽魂几分动容。 同样是十九载阳寿,同样是寄居篱下的一生,甚至连名字都是一样的…… 梁熙望着定格的画面,静静地盯着眼前那个其貌不扬的少女,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来,碰了碰对方冰冷的面庞,一丝怜悯自指尖融化。 我尚且还有功夫傍身、权势可得,他人多少看我几分脸色,可你一无所有,被外人看低不说,还受尽亲戚欺负,最后被表姐逼得自杀,活得真真懦弱! 想着想着,梁熙不由恨铁不成钢起来,同情中添了些不平。 也就是这一瞬间,天机如灵光般闪现。 梁熙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梁熙”好一会儿,沉声道:“原来人死后当真可以通天……你生无可恋,魂魄俱散,rou身完好,我贪眷凡尘,灵魂犹在,却形体残灭。看似天意弄人,细细推敲才知是故作安排。” “我梁熙对天发誓,不为非作歹,不虚度光阴,不负尔让身之心意。” “从今往后,每年今日,我定为你焚纸送花,报你恩情。” 说罢,她上前拥抱住少女,一道柔和的白光随即如蛹般包裹住二人,而后不断扩大,照得整个空间亮如白昼…… * 二十一世纪,中国b市。 赵伦今晚喝得有点多,走起路来都打跄踉,在酒店走廊里步子摇晃,但还不至于醉倒过去,所以没一会儿还是寻到了正确的房号。 停在门口,赵伦从身上搜出房卡,在要开门的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太阳xue兴奋地突突直跳,发红的眼角透尽得意。 从业近六年,他耍了多少手段、费了多少心机、受了多少人的白眼,终于是从一个小小的狗仔记者升为了杂志副主编,从此不用再在外面风吹雨打当明枪,只需坐在办公室放暗箭就行了,真是苦尽甘来! 当他还是小记者时,有谁在乎他? 可当他当上副主编后,一个二个都上赶着讨好他! 虽然《i娱乐》档次并不高,虽然来献殷勤的好多都是排不上线的小明星,但今昔对比差距之大,仍使得赵伦春风得意,满足感爆棚。 就比如说今天吧,就说此时在房门后面的床上乖乖等着他的女人吧。 那女人他看上有一段时间了,长得一般般,话还少,但那副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儿样正投赵伦的大男子主义口味。他升官儿前忍着没提,得势后那柳薇薇倒是个明眼人,见风使舵,不用他开口,就主动把人送过来了,很会来事儿。 说来那柳薇薇是谁?微整的美女,三线的演员,从模特圈转行过来的花瓶,在染缸里撒欢打滚的女人,娱乐圈里最不缺的货色。 而被赵伦看上的那人正是这柳薇薇的生活助理,名为梁熙,据说是柳薇薇的表妹。 主编睡jiejie,副主编睡meimei。 想到这儿,赵伦又觉得扬眉吐气一把,但心中又不禁冒起坏念头:柳薇薇那么浪,她表妹估计也矜持不到哪儿去。 说是灌了迷药骗进来的,可谁知道实地里是怎样?搞不准人家姐妹一条心,那梁熙根本就是心甘情愿。 不然这柳薇薇当的哪是什么表姐,分明就是个鸨mama。 这一想,赵伦下腹一阵燥热,再是忍不住了,迫不及待地刷卡打开了房门。 “小熙……” 他快步走到床前,却只见白色床褥上留有一道浅浅的印子,床头柜上放了一瓶安眠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更别提活人了。 醉汉的反射弧往往稍长,所以赵伦望着床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后颈就猛地挨了一记,痛还没来得及叫出来,就正面朝下倒在了床上,昏死过去。 身后出手的女子脸色虚弱,嘴唇发白,但一双黑眸却寒光凛凛,与之前判若两人。 杀意如同冰棱,藏在一层薄冰之下。 * 梁熙醒来后就是冲去厕所一阵狂吐,翻江倒海,硬是把普通人要经洗胃清理掉的东西,一口气给呕了出来,不仅吐掉了那过量吞服的安眠药,还把这具身体今天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个干净。
难怪出来时脸色那样难看。 十多年磨练出来的灵敏与直觉不会因身体的变换而有所改变,所以早当赵伦站在门外瞎激动时,她就已在屋内察觉到有人来了,立马有条不紊地麻利收拾好,躲在黑灯的卫生间中静观其变。 这具身体脑袋里存储的记忆与现代知识,令她不至于在陌生环境里手足无措。 只听对方脚步一虚一沉,气息粗重,口齿不清,显然是喝醉了。 梁熙小心翼翼地挪出几步,屏住呼吸,在暗处观察着赵伦,当下凭原主的记忆认出了他来,心下了然,于是趁对方晃神之时,出现在他身后,对准部位横着手掌劈了下去。 不出所料,这具身体比梁熙自个儿的身体要弱得多,倾尽全力才当过去梁熙使出的五分气力,不过好在位置找得准,光是这半劲都能令赵伦睡上好一阵。 梁熙找来酒店提供的浴巾和毛巾,手法娴熟地把赵伦的手脚绑起来。 如若放在过去,有人妄要轻薄她,哪还能享受这五花大绑的待遇,早被梁熙杀之而后快了。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时代变了,梁熙要走的也不是黑白混杂的道儿了。 她在那一场漫长的梦境与原主的记忆里,知道了娱乐圈这个地方。 虽然思想超前,但名门大家的偏见多多少少还是影响了她,所以梁熙对做戏子之事不置考虑,倒是对原主的梦想——做一名优秀的经纪人,颇有兴趣。 心里有了打算,下手的时候就有了顾虑。 她不预备让赵伦看到自己,否则只会惹祸上身。 思忖片刻,梁熙在赵伦身上搜出钱夹,抽了几张红票子傍身。 原主几乎身无分文,是没有酬劳地在给她那个表姐干活,只图个包吃包住——住是住在柳薇薇公寓的杂物间,吃是原主买菜做饭后自己顺便分一碗。 无论在哪个年代,备着点钱总是没错的。 梁熙办完事收拾好后,很自然地就从四楼的窗户出去了——她完全没想躲监控,只是这么多年执行任务都是从门进从窗出,习以为常,一时没有自觉此举不妥之处。 好在天已经黑了,窗子又朝着后门院子,梁熙身法熟练轻盈,也没人发现。 稳稳落地后,梁熙从草丛中走出,向着亮光走到马路上。望着面前的都市夜景,即使是处事从容如她,竟也难以自抑地心潮澎湃起来,耳膜处都响着心脏在胸腔中直跳的噗通声。 高楼大厦、霓虹灯、酒吧、汽车、大马路、广告牌、闹腾的人群…… 斑斓的光影在那双幽黑的眼眸中跳耀,一个新的年代、新的世界在她眼中倒映。 这就是……她的新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