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六.豆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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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辰时,微薄晨曦洒漫天际,夹裹着朝露潮意的晨风悄然吹过,密林里的微岚便散去无迹。时光无痕,又一日翩然而来,似乎没什么不同,又似乎全然不同。 山院狭小的厨房里,临行的阿箩满心的担忧,正对特意寻来的厨娘一一交代嘱咐,覃楠兮在一旁低头专注的忙碌。灶台上,黑黢粗糙的大铁锅里,蒸汽氤氲升起。 “好香!这新厨娘的手艺倒是不错!看这回司徒牧云还能埋怨我什么!”柳七被香气吸引,从院门处又折了回来,难得满腔愉悦的道。 阿箩见他已迎到厨房门口,明眸微闪,略带尴尬的低声道:“这,这是殷姑娘的手艺呢!殷姑娘坚持,将军的饮食今后全由她辛劳。” 柳七听罢,涩然一笑,凉凉道:“想不到,殷姑娘竟还有这么好的手艺。那倒是牧云有口福了。” 覃楠兮不便开口,欠身略谦了谦,转身端了盘细巧的点心送去柳七面前。 柳七见她缓慢奇异的步伐,疑惑起来:“你的脚这是怎么了?” “是放了些石片,否则,怕……”阿箩压低声音替她解释。司徒逸耳力过人,若不是覃楠兮一早在鞋袜中放置了石片,扰乱自己的步履声,只怕他早就听出是她了。 柳七摇了摇头,低声心疼:“置些木片也就罢了,那山石硬凉,哪里受的了?”说罢,也顾不得覃楠兮已将点心送到面前,转身就拄着杖,一瘸一拐的向院门口去。 阿箩张了张嘴,咽下了唤他的声音。转身安抚的牵过覃楠兮,客套着引开了她无辜而疑惑的视线。可阿箩自己却时不时望向柳七,呆呆看着他孤绝凄冷的背影,微不可闻的不住叹息。 柳七和阿箩回了秘营中去料理事务,阿素夫镇日研究各式解药配方,新寻来的厨娘得了阿箩的交代,也安静老实。山坳小院比往日更显寂静。 覃楠兮端了新鲜的点心,慢慢挪到房门。只见司徒逸独自坐在窗下的矮榻上,手中翻覆摆弄着他常用的那柄小钢弩。他微侧着身子,凭借耳朵仔细辨听着手下喀喀作响的机括声,紧蹙的眉头上,覆着几缕散发,发丝悬垂在半空,随着窗口的晨风,轻轻的荡漾。他洁净胜雪的衣衫上,撒满窗口的晨曦。若不是他手中戾气森然的钢弩,覃楠兮甚至有些恍惚他是真的田园归隐,从此只做个清雅闲客了。 司徒逸听到门口的脚步声,顺手放下钢弩,抬头客气道:“殷姑娘请进。” 覃楠兮忍住脚心的疼痛,缓缓进去。放下手中的点心,转身正要去扶他,却见他已摸索着墙边走了过来。 “好香,姑娘端了什么来?我正好饿了呢!” 覃楠兮暗惊他竟然已记下屋中的陈设,单靠数着脚步,就能在屋中平稳的行走。赶忙上前扶住他,引他落座案前。抬手执箸刚想喂他,却被他抢去手中的银箸笑道:“无妨,我纵瞎了,也不会把好吃的东西送到鼻中,无需姑娘费心。” 看着他笑意下的倔强,覃楠兮一阵心酸疼惜,却也只得顺着他,将细瓷碟盏中的点心向他面前推了推。 司徒逸摸索着夹了一块,丢到口中,立时惊异赞叹“好吃!这是什么?!”话声未落,他索性丢下银箸,用手捏了点心,连吃了五六块下去。 抿了抿嘴角,司徒逸开心道:“这点心虽然也清淡,却好吃的很。哎,分明就是阿箩一颗心思全在他身上,我埋怨了几句他维护不说,还记起仇来。” 覃楠兮静笑相凝,只觉他满脸的欢愉活似个小孩儿。几块点心竟能令他开怀如此。恍惚又想起冬日里,雪猎祭之前,他在云泽将军府的橱中给自己打下手的事,而今…..正悲从中来,突然听他问起“殷姑娘是哪里人?” 覃楠兮一惊,抬头却见他眉宇间轻松欢悦的神色已全然消失,唇角虽然依旧轻翘,却带着十足的客气和疏远。 垂目望了望他摊向自己的掌心,覃楠兮心念速转,他心思细密,这一问定然不是偶尔兴起,自己做的点心本就是江南名点豆酥,若此时谎称其他,反倒引他疑心,想到此处,覃楠兮抬起手指,冒险在他掌心写下:“苏州”二字。 “苏州?”司徒逸眉间一宽,笑意也浓了些“果然是江南人士。那这点心也因是姑娘做的?” “是”覃楠兮接着写下“先生嘱咐,将军饮食清淡且忌口,绿豆清毒,冰糖清甜,因而做来。” 司徒逸唇角深勾,似乎十分满意她的答案,道:“多谢姑娘费心。昨日阿箩带那新寻来的厨娘,我听她口音,不像江南一代,想来这点心应当是出自姑娘之手了。果然是了。” 覃楠兮听罢,却暗惊他的缜密,他竟连厨娘的口音都会暗中留意,好在自己方才冒险已实相应,否则倒是会出个不好解释的纰漏了。 正暗叹他的心细如发,却见他又捏起一枚绿豆酥,捧到面前嗅了嗅,微微摇头。那神情,似乎是沉浸在往事中不忍自拔,又像是努力要甩开缠绕在心头的情绪。可他眉宇间的哀伤,却是越甩越浓。半晌,才听他自言自语般低道:“江南点心,清甜软糯,精巧可爱,做好不易。”
覃楠兮心底宛然游丝轻扰,幽幽一颤,却不敢猜他心底是不是正如她所猜,犹疑了片刻,还是试探着牵过他的手,写下“可地道?” “姑娘不要误会,点心极好。好的让我恍惚以为是……是一位故人做的。”司徒逸微微直了直身子,方才的哀然惆怅顷刻掩尽。 覃楠兮喉头哽塞,她没猜错,可他却说她是“故人”。忍住了眼泪,却遏不住心底忽起的任性,拉过他的掌心,狠狠在他手中负气般刻下:“故人?” 司徒逸看不到她满眼的怨怒,只以为是女子惯见的好奇,朗然应道:“是,一个故人。说起来,那丫头倒是做的一手好菜!不过,想吃她做的菜,代价可不小呢!” “代价?”覃楠兮微愕,她曾以为,那两人合作的一餐是她美好的回忆,可没想到他竟然觉得委屈。 “恩,为了那一餐,她险些把我的将军府都点了!那傻丫头,分明不会生火,却独自硬撑着。从小到大,她做什么都是这么死硬逞强。就是不肯回头看看,其实我分明就在她身后嘛!”司徒逸的话虽有埋怨,可他唇角的笑意里,却全是温馨甜蜜和满满的宠爱疼溺。 覃楠兮死死咬住唇角,强忍住了涌塞喉头的哭泣。抬手刚想写,猛见阿素夫从门外急匆匆冲进来,兴奋大叫道:“将军,我找处了你的肩伤解药了!李叁喂在箭上的毒方,其实是个古方!” “李叁的箭?”覃楠兮惊的险些叫出声。猛然想起,元旦那日,司徒逸带她去海心山,当时他毒发病倒,柳七曾提起他的伤,是李叁的箭毒所致。而李叁,是他孤身犯险去救她时遇到的,他肩上的伤,也是那一次伤的…… 覃楠兮匆忙抚住心口,可依然压不住汹涌的心疼,隔着朦胧的泪,只见案后的司徒逸正转向阿素夫,一脸明朗的笑意,竟然玩笑般道:“这么说,托了先生的福,司徒逸真的不用死了?” “当然!有我在,我布会让你丝哒”阿素夫兴奋道。 司徒逸笑道:“我的重弩眼看造成,这奇毒也能解了。这是天不亡我司徒逸。既如此,那就别怪我旧账新仇一起算了!” 覃楠兮望着他眉心里隐约的杀气,却觉莫名心惊。